一个月后,万梓星与往常一样,按部就班在车间里干活,他心里骂了几句,“见鬼,这是什么鬼天气。”天空阴沉得没有一点风,车间里异常的闷热,似乎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明亮的日光灯光下,100多名戒毒人员正在紧张地参加劳动生产。直到下午四点,天空还是白茫茫的一片,高高的围墙阻隔着,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万梓星,万梓星”“到!”万梓星正在偷懒的时候,听到刘队长叫他的名字,他赶紧应了声,然后,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站了起来。“你来办公室。”刘队长喊他。

“难道刘队长有千里眼吗?偷下懒就给他看见?这下估计又要给臭骂一顿。”万梓星边走,心里边嘀咕着。

万梓星进来办公室,发现里面还有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虽然心里有些疑虑,但还是习惯性地蹲在地上,低着头做好了挨骂的准备。

“万梓星,你最近有什么想法啊!”刘队长竟然和颜悦色地问。

“我,我没什么想法啊!”万梓星有些受宠若惊,抬起头看着刘队长。

“嗯,你结婚了吗?”

“还没有。”万梓星轻声地回答完,然后狐疑地看着刘队长。

刘队长吁了一口气,紧锁的眉头舒展了。

“这样吧!这位是我们医院的李医生,他有话和你谈谈。”刘队长指了指旁边的李医生说。

李医生点了点头,拿出白色的本子,把它翻开铺在桌面上,看了万梓星一眼。然后,郑重其事地对他说:“我们现在告诉你一个谁都不愿触及的话题,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经过省里三江医院的检测,你被检测出带有HIV病毒。”

“什么?这不可能!你们搞错了吧!”万梓星一听,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上。虽然之前有些预感,但真正听到这句话时,仍然如同晴天霹雳,让他无法接受。

然而,医生那严肃的表情,刘队长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让他心里凉了半截。此刻,万梓星目光呆滞,像傻子一样。令人窒息的沉寂后,突然,万梓星猛地站起来就往办公室玻璃门撞去,刘队长站起来,想去拉他,犹豫了一下,手又硬生生地收了回来。

坐门边的李医生迅速伸手去拉他的衣服,抓到了衣角,万梓星身体重心往前一倒,双手撞到玻璃门上,把中间的玻璃撞破了一个口,顿时,右手掌鲜血直流。刘队长伸出手欲上去又缩了回来。他隔着玻璃窗对外面两个值班员招了招手。值班员见状迅速跑了进来,和李医生一起合力把万梓星死死摁住,万梓星挣扎了几下便泄了气似的,身体软了下来,哭泣着说:“你们为什么不让我去死,为什么啊!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万梓星,你怎么这么傻呢,你连死都不怕,还怕什么呢?像你这样情况的戒毒人员也很多,他们也一直活得好好的啊!”你知道你生命的来源吗?如果不是你父母把你抚养成人,你能来到这个世界上吗?你的生命不是你自己的,是你父母给予的,你不但要为自己负责,也要为父母负责任。李医生俯下身体对双手紧紧抱着脑袋的万梓星说。

“你别说了,就让我去死吧!我不想活了。”万梓星哽咽着说。

“现在艾滋病也不是你想象中那样恐怖,你要相信奇迹,你先冷静一下。”李医生继续在旁劝说。

可是万梓星哪里听得进去,他左手按着脑袋,右手不停地捶打着脑袋。殷红的血染红了手掌。李医生见此,只好回头对值班员说:“赶紧把他扶到医务室去。”

路上,值班员积极开导他说:“三分之一的癌症患者都是吓死的,如果我们想开些,积极乐观面对,活着的希望就越大。”万梓星经值班员一路劝说,情绪稍微平静些。这时,他这才感觉到右手疼痛起来,不由痛苦地叫了一声。随后,紧锁着眉头,不发一言,忐忑不安地跟着他们进了医务室。

李医生把情况简单地对邹院长汇报,邹院长皱了皱眉头,戴上手套察看了万梓星的伤口说:“这个伤口要缝几针,小李你和于护士去准备下。”

李医生应了声,便压低了噪音对于护士说了几句。于护士一听,脸色微微一变,说了句,“怎么又是我呢?”然后,很不情愿去准备手术工具。

李医生给万梓星打了支局部麻醉,安慰了他几句。他额头上的汗珠少了些,看着李医生和于护士小心翼翼地在他伤口上缝针,李医生用手术钳钳着针线,异常小心在缝着,缝完一边就停下来,再钳住针头拉过来。万梓星之前在酒吧和人打架也在小医馆缝过针,那时医生都很熟练不用反针的,他明白了,就是医生也害怕啊!

李医生缝完针又包扎了伤口,长吁了一口气,用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对万梓星说:“你先在留医部住几天,别想那么多。”随后对值班员交代了几句,万梓星便被他们带到留医部单独监护室看护起来。

万梓星脑海里一片空白,坐在留医部病**,看了看窗外的天空,他站起来走到窗前,值班员赶紧跟着过去,天空变得一片漆黑,似乎要塌下来,一场暴风雨很快就要来了。窗外草地上的小草还有一些臭草花被风吹得摇摇欲断,可是风一过去,它们还是如此顽强地挺直了草干,紧跟着雨就噼里啪啦地下了起来,有的雨花就飘了进来,打在万梓星的脸上,他似乎毫无觉察,仍然出神地望着窗外,值班员轻声劝他说:“下雨了,要关窗门了,进去吧!”他好像没听到。值班员只好把他拉到床板上坐着。

这时手臂一阵疼痛袭来,万梓星痛得猛吸了几口气,便用左手去抓握受伤的右手臂。值班员见状便说可能是麻药解除了,“你先躺休息吧!我俩也累了,接受现实吧!我俩也是感染者,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一个高个子值班员劝他。

“什么?你俩也是感染者?”万梓星露出惊讶的表情。

“是啊!不是感染者我们也不敢来护理你啊!这是医院安排好的。”值班员毫不掩饰地说。

“看不出来吧!心态放好,我们这么多年还不是过来了,想那么多干嘛!开心也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我们开心过好每一天不是更好吗?”高个子值班员似乎看出了万梓星心里的想法。

万梓星给他们这样一劝说,心里舒服些。

晚上,躺在**的万梓星,面对着孤独的灯光,陷入了痛苦之中。刘样群的故事,让他感觉到艾滋病是一种多么可怕的魔鬼,可怕的艾滋病、无法治愈的疾病。他原以为那是离自己很遥远的事情,没想到今天自己就有了这种可怕的病魔,是怎样感染上的呢?是那天晚上在酒吧时摸黑拿起了旁人的注射器?还是和那个女的不洁**?万梓星冥思苦想了许久也无法理出头绪来,这让万梓星心里一股怨恨升起,但又不知该怨谁恨谁。最后只能懊悔地在自己的脑门上,狠狠地敲打了几下。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就是一场梦啊。

值班员盛了一碗饭放在衣物柜上,万梓星看也不看,继续在**辗转反侧,他感觉今天就是一个被宣判死刑,正在等待执行的死囚犯,而这个等待的过程是那么折磨人的。他不知躺了多久后,缓缓地闭上沉重的眼帘,然后他看见一个黑色、像云一样的东西迎面而来,就像狰狞可怕的魔鬼一样向他扑来,从房顶穿过,感觉要吞没他。忽然那条黑影又变成刘样群那张扭曲的可怕的脸,接着又变成一堆堆坟墓,墓碑上清楚写着他熟悉的一个个名字,刘运辉、刘利标……他惊醒过来,出了一身冷汗,耳边传来嗡嗡的声音,风从窗户吹进来有点冷了。他拉了拉床单,侧身听了会儿,四周一片寂静,静得可以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天色开始泛白,在留医部手脚不方便的戒毒人员是可以不用起床早操,万梓星昏昏沉沉起床,喝了几口值班员打来的稀饭。万梓星知道这里的规定,如果不吃饭就会被插胃管灌食的。他虽然没有胃口还是起来勉强吃了几口,这样对照看自己的值班员也是一个交代。

昨天一场暴风雨,天空就像水洗过一样,蔚蓝色的非常清晰,树木就像梳子梳理过一样,枝条明朗翠绿,小草更是充满了活力,嫩绿一片。万梓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精神为之一振。

他手扶着铁窗透过窗户,不远处正在兴建新的院区,劳教所人满为患,有的人还要打地铺。妈的,不够住还抓我们进来干嘛呢!万梓星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突然,隐隐约约传来了歌声,虽然音调并不是那么标准,但听得出,那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声音。这声音牵引着他的心,万梓星不由定睛看了看工地,只见一名年纪较大的建筑工人一边搭脚手架,一边唱歌。工人黝黑的脸膛,一身又脏又旧的工作服,腰间系着铁钳之类的工具,上下走动,双手不停地忙碌着。不一会儿,工作服就慢慢湿了,工人每天重复地做着单调、危险、枯燥的工作,那么卑微而坚实的生命,那么平凡而知足的人生!万梓星心想,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他宁愿去做一个健康快乐而又自由的建筑工人,但现在这一切都晚了。

这一切都是拜父亲所赐,如果不是他这样偏心,就不会在学校受人欺负,也不会去姐姐家寄宿,受姐夫的欺负,也不会被逼出去跟着辉哥混,也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遭遇了。这时,万梓星心里一股怒火腾地升了起来,他想,如果我这样死去,不就正中后妈的下怀吗?他们不就过得更加逍遥自在吗?哼,我就偏不让你们过得这么开心。

想到这,他转身端起了衣物柜上的一大碗稀饭一饮而尽,紧跟着又吃了两个馍。

“这就是了嘛,好死不如赖活着,想那么多干嘛!”在旁的值班员终于松了一口气说。

一周后,万梓星刚起床不久就听到了窗外传来了声音。“值班”,“到”,“你去叫万梓星过来一下。”李医生隔着医务室的窗口喊道。

“好咧!”一会儿值班戒毒人员就把万梓星带到了李医生办公室。

“万梓星,你的手恢复得挺好嘛,等下就可以拆线回大队了,别犯傻了,好好活着。”李医生意味深长地劝他。

万梓星低头沉默不语,李医生小心翼翼地套上了手套,犹豫了会儿,又拿起第二个手套套上。见此情形,万梓星把头压得更低了。李医生戴好两个手套,才拉了万梓星的手看了看,然后,小心谨慎地用小剪刀拆线。万梓星感觉手上一阵阵疼痛袭来,看着李医生的动作,他心想,你这还不是怕死嘛!好像就要把血流给你一样,说得那么好听啊!

这时,刘队长戴着口罩进来看了看,李医生示意可以带万梓星走了。刘队长便手一挥说“走吧!”然后,便快速走在前面,万梓星几次欲追上去想说几句。可是,刘队长好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又加快了速度往前走。万梓星只好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心里变得抑闷起来,他想,从现在开始,他们都把自己当瘟疫看待了,感染上病毒就像刘样群一样,潘多拉的盒子也就打开了。这比小时候那种被排挤所带来的孤独更加可怕。

万梓星逐渐感觉到周围劳教人员也射来了异样的眼光,有的还在背后小声议论着什么。他回到宿舍里,见几个值班员正在打扫卫生,便主动一一向他们打了几声招呼。值班员应了一声,看了他一眼,马上就贴着墙,从他的身边溜过去了。万梓星见没有人搭讪他,只好双腿并拢拘谨地坐在床沿上,心里变得惴惴不安。一个矮个子值班员陈其正在用拖把拖着地,突然一用力,脏兮兮的拖布碰到万梓星的脚,万梓星穿着的运动鞋和裤脚一片污迹湿透。

万梓星腾地升起一股怒气,凶狠狠地盯着陈其。陈其惊慌地看着万梓星,拖把“啪”地一声从手上掉落在地上,站在那里手脚无措,嘴巴张成了“0”字形看着他。突然,他发现万梓星凶巴巴的眼睛逐渐变得柔和,耸起的双肩放了下来。“没事,你去忙吧!”万梓星轻柔地对他说。陈其如获大赦,松了一口气,高耸的肩垂了下来,赶紧捡起拖把,边走边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生怕万梓星反悔似的。

值班员赖光看着这一幕,用手摸了摸头发,心里一阵嘀咕:“怪事,万梓星怎么软了呢,按照万梓星以前的性格,肯定会揍他几下啊。”

“万梓星,齐队长叫你去他办公室。”值班员陈其结结巴巴来喊他。“嗯。”万梓星应了一声,站起来跟着过去,边走边想,这个齐队长有什么事呢?齐队长不但满脸横肉,说话也粗声粗气,车间里的劳教人员无人不惧怕他,私下里都称他为“齐老虎”。

记得上次车间一个劳教人员闹事,齐队长喝了几声,见没反应,就大骂几句,脱掉上衣呵斥闹事的劳教人员出来车间门口“单挑”,齐队长露出一身肌肉马上震住了对方。从此,齐队长的班都是一片安静,谁也不敢大声说话。

一会儿,就来到齐队长办公室门口,万梓星正要推门进去,陈其赶紧上前小声对万梓星说:“我来开,齐队长交代过了,今后你进办公室不能去碰门把手。”万梓星愣了一下,只好闪到一边。陈其去拉开门打了声“报告”,得到齐队长允许后便让万梓星进去,自己则退出门外等待。

万梓星站在那,看了看坐在办公椅上的齐队长,戴着一副浅蓝色的眼镜和白色的口罩,手上戴着白色手套。虽然已是秋季,但今天天气还是炎热的,齐队长还是穿着长袖衣服,把整个身躯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任何表情。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齐队长在叫他,乍一看,还真认不出这就是齐队长呢。齐队长见到万梓星站在那里,便用手压了压,示意他蹲下来。万梓星便蹲下来双手放在膝盖上,看着齐队长。

“万梓星,手好了吧!在留医部休息了七天,也该开工了。”从齐队长厚厚的嘴巴里粗声粗气地吐出了这几个字。

“报告齐队长,我的手刚拆线,还没全好呢!”万梓星瓮声瓮气地说。

“一点小伤算什么啊!你那个组少了一个人都不好干活呢!”

“队长,我这手你看看。”万梓星说着欲把手举起来给齐队长看。

“行了,行了,你站住,别过来。”齐队长看到万梓星欲过来,双腿一收,骤然紧张起来,赶紧叫他站在那。

万梓星尴尬地站起来又蹲了下去。

“那好,你明天就给我开工,别再给我整那么多啰啰嗦嗦的事出来。”

“你这样说,我也没什么说的,我尽能力去做吧!”万梓星不满地说。

“好了,好了,你先回宿舍吧!”齐队长不耐烦地挥挥手说。

万梓星呆呆地坐在宿舍里,这时很希望能和刘样群聊聊,可是这样忙碌的季节,哪里能见到他呢。就是同宿舍的昆仔、林仔,也有几天没见到他们了,车间里什么情况?别人有没有听到关于他的什么事?哪怕是那个“猴子”能回来聊几句也好啊!可是一直到关灯都没见他们回来,据说是加班赶货了。万梓星只好躺下了。不知睡了多久,迷迷糊糊的听到有人说:“咦,万梓星回来了。”有的人骂了几句娘:“他娘的,累得像一条狗。”便没了声息。

突然,一阵凌厉的哨声把万梓星惊醒,这是吹起床点名的哨声,如果迟到了又要被处罚呢!万梓星睁眼一看,天色透出迷迷糊糊的亮光,林仔、昆仔他们起床了,万梓星也赶快起来,林仔、昆仔只说了句:“星哥,回来啊!”然后,就匆匆忙忙走开了。万梓星本想和他们聊几句,可是明显感觉到彼此间变得陌生了,他们似乎有意无意在躲闪着什么。甚至在排队点名时,旁边的人也有意和万梓星拉开那么一点距离。

万梓星感觉到心里隐隐作痛,他无奈地坐在车间原先的工号台上,旁边的林仔居然把位置往外挪了挪,再也不似以前那么热情了。万梓星按照刘队长安排的工序做好产品的上一道工序,然后把产品递给林仔,林仔示意他放在桌面上,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接过去做下一道工序。万梓星想和他搭讪几句,说了几句话,林仔好像没听见似的,只顾低头干活。万梓星只好作罢,慢腾腾地做着。

“放风了,放风了。”值班员在车间里大喊一声,整个车间的人,便纷纷离座到车间外排队吸烟,万梓星找了找身上还有留医时值班员送的几支烟,便拿了出来,看到昆仔,便把烟递了过去。昆仔连连摆手说:“谢谢,星哥,我不抽这种烟了,谢谢你!”万梓星心里一阵纳闷,见鬼,你以前不是很喜欢抽这种烟吗?见他走开了只得作罢。自己找了个角落蹲下抽闷烟。

万梓星坐在自己的工台上,感觉周围都是人群,有时又感觉是那么的冷静,连一向爱说几句的林仔、昆仔,他们也不愿搭理他。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感染这可恶的艾滋病引起的,还是因为自己顶撞刘队长而引起,这些昔日好友的变化让他深深陷入郁闷之中,他感觉到世界正在逐渐抛弃他。车间里播放着戒毒之歌,“重放的鲜花开在劳教所……呵呵,我哪里是鲜花,我就是一株没人搭理的野草。”正在胡思乱想的时候传来了“开饭,收工”的吆喝声。值班员大声喊了几声。旁边的人哗啦啦全体起身,万梓星此时感觉毫无饿意,他慢腾腾从座位上起来,又抖了抖身上的灰尘,才拿上自己的碗筷出去排队。

吃饭是按工号台上一组八人就餐,今天加了菜,一大盆肥猪肉加白萝卜,看起来白茫茫一片。尽管这样肥腻,但看得出许多人不停地吞咽口水,手和饭勺蠢蠢欲动,就待队长的一声令下。万梓星那一组在室外中间地面上,七个人早就拿好筷子,并把碗放在盆子的边沿,他们似乎有意无意把万梓星的碗挤到一边。“开饭!”刘队长大喊一声,只见七个人争先恐后地把菜往自己的碗里扒,一会儿就所剩无几了,万梓星感觉挺纳闷,以前他们都没有这样吃饭扒菜的啊!再不动手就给扒光了,万梓星赶紧找个空隙把筷子伸进去,他们一见万梓星的筷子放进去,马上抽回了自己的筷子,再也没人伸筷子进去夹菜吃。万梓星心里好像五味翻腾,再也吃不出菜的味道,自个儿尴尬地夹了几口菜吃,便不再吃了。剩下的菜也没人去动筷子了,有的人就趁刘队长不注意时,偷偷从旁边其他组的盆里夹点菜来吃。这一切的变化来得太快了。万梓星感觉从来没有今天这样困惑,这样难过。他有时借故上洗手间,待在里面半天也不想出来。虽然里面臭气冲天,但他觉得在洗手间里才是最安全自在,才能释放情感,才能体验到自我存在的价值。那里有冰冷的墙,狭小的空间,但没有异样冰冷的眼光。

此时,万梓星特别想找刘样群聊聊,可是这些日子一直都没有机会。

“妈的,我这个月奖分怎么少啊!”昆仔边干活边不停地发牢骚。

“是啊,我现在一天都不想待在这了。这样给人拖住奖分,猴年马月才能出去啊。我的也是比上个月少了许多!”林仔说完,有意无意地看了万梓星一眼。

“女朋友来信说,再晚点出去就要跟人跑了!”“猴子”也在旁边着急地说。他们刚签完这个月奖分表回来,在座位上纷纷发泄着不满,万梓星听得出他们话外之音。其实都在发泄着对他的不满。以前他肯定会驳斥几句,现在他却觉得连多看他们一眼的勇气都不足了。

“万梓星,你过来签名。”值班员在喊他名字。

万梓星正纳闷,以为不用他签名了呢。

万梓星满怀期待走过去,值班员拿了右手套让他戴上,万梓星很不情愿地戴上手套,拿过值班员递上的笔,正准备签上名字的时候,一看本月奖励一栏“0”分。他脑袋“嗡”地一声作响,他现在是多么需要奖分早点离开这个地方,去到一个无人知晓、没有熟人的地方去了此余生。

值班员在旁催促说:“快点签名吧!后面还有人等着呢!”

万梓星把笔一丢,气鼓鼓地说:“我的怎么是‘0’分呢?”

“这个我不知道哦,你问刘队长啊!”

“咦,万梓星,你这样的表现,你想要多少分啊!”刘队长露出不屑的表情看着万梓星。

“我怎样表现呢!我的手没好就带病坚持开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万梓星不服气地说。

“你还嘴硬,你说你有什么苦劳,你看你的单工产值,你不但自己达不到基本要求,还连累了一个组的人。他们都向我打报告,要你单干呢!”

“单干就单干呗,有什么了不起啊!反正都是‘0’分。”万梓星也来气了。

“好,万梓星,你有种,今天开始那你就单干吧!”刘队长气得脸都变形了。

万梓星回到桌位上气得把工具一摔,恶狠狠地看了旁边的林仔一眼。

林仔看到万梓星的眼神,手一哆嗦,赶紧把身子往外移了移。

万梓星在座位上漫不经心地做着手工产品,一个人做一个产品确实很繁琐,各个工序都要熟悉,厂里的师傅过来指导几次也就不理万梓星了。好在没人催万梓星的货,万梓星也就慢腾腾地做着。让万梓星特别难过的是,不是刘队长的批评,而是烟瘾阵阵袭来时那种苦痛心情。万梓星把做的一些产品拿去换几口烟抽抽过过烟瘾。这样一天下来万梓星能交出的产品少得可怜。刘队长在晚上收工讲评时有意无意对万梓星瞪了几眼,然后说:“有的人心不在焉,做的产品又差,要引起注意。”万梓星知道刘队长在含沙射影批评自己,把头埋在膝盖上看着地面装作没听到。

这样的日子有一段时间了。晚上,万梓星洗完澡百无聊赖地站在走廊上,用手一摸头发,好家伙,竟然有几根头发被随手带了下来,万梓星心里一慌,继续摸了摸头发,又摸了几根下来,他想这难道是疾病要发作的前奏吗?他把头发丢出窗外,心情格外沉重。因为他听人说过,掉头发是身体变差的特征。

“刘队长,你看,万梓星做的产品都不合格,你叫我们怎么验收啊!这样不但浪费材料,老板知道了还会扣我人工,把我骂死啊!”厂家派出的技术指导邹师傅拿着万梓星交来的产品,气冲冲地对刘队长说。

刘队长看了一眼产品,眉头一皱,对值班员说去叫万梓星过来。

万梓星放下手上的活,不急不慢地来到刘队长面前,他已作好挨骂的准备。

“万梓星你好好看下你做的什么玩意儿。”随后,刘队长把产品丢到万梓星脚下。

万梓星漫不经心拿起来看了一眼说:“我一个人做,不可能每道工序都这么熟练,也只能做成这样啊!”

“那为什么其他人能做好,你为什么就不能做好?你这是存心捣乱吗?”

“刘队长,为什么别人做的产品也和我差不多,人家送了烟的就通过验收,我的就不行呢?这不是针对我吗?”

“谁的可以通过,你说出来。”刘队长气得拍了下桌面,用手指着万梓星说。

万梓星看了看旁边的值班员说:“你自己去查吧!”

值班员赖光狠狠地盯了万梓星一眼说:“你在刘队长面前不要乱说话喔!”

刘队长挥了挥手,示意值班员赖光不要说话。

“万梓星,你自己先做好,再去管别人的事吧!”

“刘队长,我也不想管别人的事,我只想要一视同仁。”

“咦,那照你这么说,我有意针对你了?”

“是不是针对我,你心里很清楚。”

“妈的,你这个发瘟鸡,不死都是废材了,还那么嘴硬。”刘队长几乎咆哮起来。

这些话一字一字地送进了万梓星的耳朵里,非常清晰。像鞭子一样抽打着他的头。他的脸一下涨得通红。

突然,他站了起来,扑向刘队长,张嘴去咬他。“我和你同归于尽,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万梓星心想。

值班员赖光见状立马伸手拉着他的衣服,刘队长顺势抡起桌面的警棍重重地砸在万梓星的肩膀上,万梓星吃疼,身子晃了晃,欲继续上前去抱刘队长。值班员赖光一见赶紧在后面抱住他的腰,其他值班员见状一哄而上把他死死摁住了。

“妈的,你想造反了,把他拉到车间外面蹲下让他冷静冷静。”刘队长脸色涨得通红,手上青筋暴起,拳头抡了起来,又赶紧收了回来。

三个值班员马上按住万梓星拉到门口。万梓星挣扎了几下似乎没有力气了,才极不情愿地蹲下来。

车间里一阵**,许多戒毒人员站起来观看热闹,纷纷议论。刘队长见此,呵斥他们赶紧坐下干活。随后,拿起对讲机呼叫其他民警过来。

一会儿,几个全副武装的民警把万梓星带走了。

万梓星被带到大队谈话时,齐队长满脸怒火地走了进来,万梓星抬头一见齐队长,没好气地说:“齐队长,别找我谈话,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齐队长的脸瞬间拉了下来,瞪了万梓星一眼说:“我才不是找你谈话,我是来拿茶杯的。”说罢拿起桌上的茶杯就摔门出去。

随后,李队长又进来找万梓星,万梓星抬头看了一眼,便把头埋在膝盖里,李队长问他:“你知错不?”万梓星就是一言不发。

此刻,万梓星已经做好要杀要砍由你们的心理准备,心想反正也活不久了。

“万梓星,你再不说,就要加重对你的处罚。”李队长也失去了耐心。

万梓星把头埋得更深了。

“去,把他带回宿舍坐坐束缚椅,让他好好反省反省,写个检讨书。”李队长对值班员说。

束缚椅是大队最近才添置的装备,通常对危险人员和生理戒断反应明显的人使用。坐在束缚椅子上,万梓星看似平静,内心却想起了许多许多,近期发生的事情就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的脑海里重放了一遍。人生如此无常,命运在捉弄他,最不幸的事情都发生在他的身上,前段时间由于车间忙碌,没有时间去想艾滋病所带来阴影,死亡的恐怖今天在他脑海里清晰浮现。想到这他心里一紧。林仔、昆仔之前说得这么好听,现在全世界的人都把他抛弃。而且还不时给他种种难题,甚至针对他。该死的烟瘾又不时发作,有几次,他甚至趁人家不注意,捡起别人丢弃的烟头狂吸几口。他感觉这样的生活生不如死。他想到这,动了一下身子,可是,挪动下身子都不行。该死的李队长、刘队长、齐队长,你们这不是变相限制我的自由吗?你们都瞧不起我,厌恶我,我在你们眼里就好像是一个瘟神一样,走到哪都会招你们不爽,让你们看不顺眼。万梓昨星越想越气。

“呼,呼,呼”,旁边值班员点燃了一支烟,吸了一口,又极有节奏地把烟一圈圈吐出来。那烟圈就像一个个穿着白色衣服的舞女,跳动着婀娜多姿的舞姿,顺着风势款款而来,飘到了万梓星的鼻子里。那种烟味,万梓星再熟悉不过,是“红双喜”香烟的味道。他看着烟将飘到鼻孔,便把鼻子靠近,猛地吸上几口。这样他感觉精神多了。他几次欲开口,兄弟让我吸几口吧!喉结上下动了几次,话到嘴边还是硬生生地收回去了。

值班员智于似乎看出了万梓星的心思,他的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抽得更欢,有意无意把烟雾往万梓星脸上吐过去。万梓星鼻子不停地**,眼泪也跟着流下来了。他实在忍不住了,张口便说:“兄弟借我一支烟抽抽行吗?”

“借你一支?你这‘三无’人员,你何时还?猴年马月也都还不上吧!”

万梓星一听,立马低下头沉默不语。是啊!自己哪来的钱买烟还给别人呢?

“这样吧!你坐着也辛苦,我也累,你就配合我们写个检讨书,我交给队长,说不定大队看你的态度还可以就宽大处理你。”

“如果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做产品,那你说怎么去管理好车间的生产秩序?”

“你怎么就像一根筋呢?在这里也就三两年,难道你想在这里待一辈子啊!在这要什么面子,要什么威信,这些又有什么用呢?何必把自己折磨得那么辛苦呢!不如舒服坐下牢。”

值班员智于看到万梓星的眉头开始舒展,于是趁势接着说。

“再说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省点力气吧!”

“来吧,抽一支。”值班员智于看了下走廊确信没有民警过来,于是掏出一支“红双喜”递给万梓星。

万梓星张开嘴把烟头含起来。

智于悄悄掏出打火机,凑近万梓星身旁,压低声音说:“兄弟,按规定你这种情况是不能给烟你抽的,我让你舒服,你也让我舒服些。如果每天这样看护陪你,我比你更累啊!今后你没烟抽就找我,现在我可以先给你一包‘五叶神’。”智于边说边从内衣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包“五叶神”香烟。

万梓星吐了一口烟,看着眼前晃动的“五叶神”两眼发光。他想伸手去拿,手一动才知动弹不得。在这里这个时候有上等好烟抽,对他来说比白粉还有**力啊!

智于看出万梓星的心思,把烟收了回来,拿出一支笔和一张纸铺在万梓星的面前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先写个检讨,这烟就是你的了。”

万梓星吐出一口烟,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报告李队长。”“进来!”智于得到允许后,兴高采烈地走入李队长办公室。“李队长,万梓星写了检讨。”边说边递了过去。李队长脸上露出久违的笑脸,看了看智于拿的纸,脸上皱了皱:“你拿着,读给我听听。”

尊敬的李队长:

本人万梓星,因做的产品不合格,被刘队长严厉批评后,心生怨气,而顶撞刘队长,现本人认真悔过,积极改造,希望大队领导能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此致。

检讨人万梓星

李队长听完,点了点头问:“这是他写的吗?”“是的,李队长,是他本人写的。”

“好吧!我们会研究怎么处罚他,明天再让他出去开工。”

今天刚好是12月1日,晚上八点,全体戒毒人员集中在小院操场观看电视,中央台正在播报“国际艾滋日”的艾滋病的相关报道,全国防艾形势严峻,感染人员不断上升,有的进入发病期。关于“艾滋病”这样的字眼,不安全性接触、可怕的艾滋病病毒、无法治愈的疾病、身体的免疫细胞……大型投射幕布上,这些字眼犹如一把把尖刀,刺在万梓星的心上,让他心里就好像芒刺一样难受。他感觉人生没什么意思,好像什么都是空的。他看了看周围的人,都是新来的,他并不认识,也没有留意他,这样他心里稍安定些。突然他看到不远处,刘样群也在人群里,他想过去和他聊几句,可是四周都站着值班员,旁边芒果树下还坐着三个值班的警察,私自离开所在分队是不允许的,还是罢了,看哪天休息再找找他吧!刘样群也看到他了,朝他点了点头。

皎洁的月光顺着窗子的铁方格照了进来,万梓星看了看天色,估计已经是凌晨两点了。他躺在**毫无睡意,刚才电视里的一幕幕画面仍然在他脑海里浮现。特别是那种艾滋病发病时的惨烈,远比他想象的可怕。这些可怕的画面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他又偶尔想起姐姐,不知道她现在过得怎么样了,姐夫还会欺负她吗?最后,他又想起父亲,一想起父亲,万梓星就更加烦躁,如果父亲稍微关心下他,他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局。想到这,他甚至握紧拳头狠狠地捶在被单上,想着想着,万梓星一夜无眠,不久就听到吹起床哨的声音,这才打断了万梓星的胡思乱想。

白天,万梓星非常害怕经过那个路口,因为一抬头墙上写着“预防艾滋,人人有责”,“艾滋”两个字特别扎眼,但这是所里安排的出收工路线,是无法避开的。现在万梓星看到或听到别人谈起艾滋病的事,他就浑身不自在。

接连几个晚上,万梓星都无法入睡。他甚至想到如果有机会出去,他就要好好地去找他们,看他们是谁有艾滋病,是谁故意传染病毒给他,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如果他知道,是谁故意传染给他,他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杀了他。最近他感觉白天没精神,晚上却又难以入睡。

“万梓星,又在想什么啊?刘队长叫你到他办公室。”值班员赖光过来对他说。

万梓星正在漫不经心做着手工活。听到赖光这样说,慢腾腾地站起来嘀咕了一句,“又有什么事啊!”

“过去就知道了,快点过去吧!”赖光不耐烦地说。“万梓星,最近有什么想法啊!”看着脏兮兮的万梓星,刘队长表情不大好。

“就这样过呗!还有什么想法。”万梓星头也不抬地说。

“那好吧!这是大队给你的处罚决定,加期二个月,你签个名。”

“什么?加期二个月?”这都半个月过去了,万梓星差不多把这件事忘记了,这处理也太重了吧!这分明就是想整死我嘛!万梓星边想边接过刘队长递过来的处理决定书,瞄了几眼后,默不作声地签下名字。在签下名字的那一刻,万梓星已经做了一个决定。

刘队长看着万梓星这么爽快地签名,有点出乎意料。他已叫多几个值班员站在万梓星旁边,预防他有什么过激行为。现在见到万梓星的表情,他嘴角露出得意的笑意。“这就对了嘛,万梓星,好好表现,积极靠拢政府才是唯一的出路。”

万梓星用眼里的余光扫了刘队长一眼,想说点什么又忍住了。

万梓星回到座位上,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他觉得有必要采取行动,与其这样给人整死,还不如自己痛痛快快地死去。万梓星想了好几个自杀的方案,喝车间的化学药水是不行的,很快就会给民警发现,之前就有车间的戒毒人员毒瘾发作实在受不了就喝药水,马上就给当班的民警送到医院救回了,还加期。跳楼吧!更不可能,最高也就三层楼,而且到处都是铁窗防盗网,现在那帮值班员积极分子时刻在看着自己。他突然看到隔壁工作台上用来剪铜线头的剪刀,不禁眼前一亮。对,就把剪刀藏起来。他趁旁边的人上了洗手间,万梓星就悄悄地把那把小剪刀拿了起来。然后,看了看没人注意他,就打报告佯装上洗手间把它藏在没人注意的角落里。

不久,万梓星看着丢失剪刀的人给刘队长骂了一通。他心想,活该!我就是死也要拉几个垫背的,我就要闹得鸡犬不宁。让你们厌弃我吧!到了晚上,万梓星知道每天回小院都要给搜身,于是他把小剪刀用绳子绑在裤链处。晚上有惊无险地把剪刀带回了宿舍。宿舍就安全一些了。万梓星一回到宿舍就迫不及待地把剪刀放在床板下面。他还不能马上作出决定,因为他还有一个心事未了。那就是他要打个电话给姐姐,以作最后的告别。那几天他为了能打上电话,他在车间表现稍为好些了。好不容易申请上打电话后,但姐姐的电话却一直无法接通。万梓星极不情愿地放下了电话,也许是与姐姐无缘告别了。心想就算了吧!反正打了电话也是徒增伤感。

第二天他就假装生病起不来。待他们都去开工了,万梓星看着白色的天花板,黯然神伤,算了吧!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毅然地掀开床板,准备拿小剪刀割脉。他双手**,糟了!剪刀不见了。他把整个床板都提起来了,又在宿舍到处乱找都找不到。突然,万梓星想起了,昨天不是例行安全检查吗?可能是给检查的人收走了。唉!万梓星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

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万梓星晚上和往常一样和衣躺下,他已经好几天没洗澡了,同宿舍的人都不愿搭理他,有的人闻到他的味道掩鼻而过,他也轻易不愿去跟人交流。外面的小虫也在吵杂地叫着,让万梓星更加心烦了。他觉得该结束了,在这个薄情的世界上,他活得毫无意义。这几天似乎也有一种声音在指示他这样做,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控制着他的思维,于是他把牙刷放在嘴里硬生生往里插,喉咙一阵疼痛,他想呕吐却又吐不出来。他又去喝了几口水,这样折腾了几次还是吞不下去。他全身冒汗,感觉非常难受,一阵头晕袭来。在晕眩中,他似乎发现无穷的黑夜里有一束灯光,在灯光下母亲那慈祥的眼神正在含泪注视着他,他看见一个从来没有发现的异常美丽、发光的、伟大的爱、伟大的怜悯和温暖,耳旁甚至响起了母亲的声音:“孩子,这是你自己制造的地狱,你必须勇敢面对它,重新经历所有你这次生命所经历的同样的困难。”他感觉越来越难受,不由用手捶打着脑袋,发出了“啊,啊”的声音。

这时,值夜班的戒毒人员听到了异常声音,赶紧跑过来打开灯察看,看到万梓星在宿舍里手脚乱动,一脸痛苦的样子。他想坏了,赶紧报告值夜班的李队长过来。

李队长一看万梓星这个样子,凭着多年的管教经验,估计万梓星吞食异物,本来想骂他几句,看到他痛苦的样子,于是赶紧向大队作了汇报后,叫上两个值班民警连夜把万梓星送到了留医队。

李医生叫值班员把万梓星的嘴打开,万梓星咬着嘴巴不松口。李医生火了,对万梓星说:“你连死都不怕,你还怕什么呢?你再不张口,我就叫值班员用铁棍撬开了。”

万梓星刚才看到李队长一身紧张的样子,心里有一丝丝快意,他此刻确实感觉到了异常难受,想吞下去又吞不下去,卡在那里,他满脸涨得通红,感觉喉咙里就像火烧一样。现在听李医生这样说,只好把嘴巴张开。李医生拿起手电筒一照,只看到喉咙里牙刷一点根,喉咙已经明显充血变红了,场所医院是没有条件动手术的。李医生对李队长说:“赶紧送人民医院吧!”

深秋的夜晚,警灯闪烁,救护警车急速地行驶在清冷的公路上,寒风呼呼地从窗外钻进来。万梓星斜躺在后排座上,不锈钢的坐椅,呼呼的寒风,万梓星穿着单薄的衣服,竟然感觉不到冷,只有喉咙火辣辣的难受。他偶尔抬起眼皮,看到李队长他们疲惫的样子,心里掠过一丝丝的愧意。在他心里,李队长比刘队长好。约半小时到达了区人民医院的急诊科,胖个子医生拿起手电筒和镊子之类东西,让万梓星张开嘴看了看,怪事,竟然没有发现东西在喉咙。李队长问万梓星怎么回事?万梓星说:“刚才路上的时候颠簸了几次,好像牙刷掉下去了。”胖个子医生说那要住院动手术。胖个子医生看来和李队长挺熟,就问李队长,你这些“宝贝”的身体是怎样情况。李队长看了看万梓星,把医生拉过一边压低声音说:“他是HIV感染者。”胖个子医生听了,眉头一皱,脸色一变,赶紧说:“那你们送省城三江医院吧!我们没有这样的手术医疗条件。”

“你的医术是出了名的,怎么可能没有这能力呢?你就给他动个手术吧!我这大半夜地跑来跑去也不方便啊!”李队长哀求胖个子医生。

“我们没有接受这方面的专业训练,万一我感染了怎么办,这上有老下有小,你来养吗?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胖个子医生生气地说。

李队长看了看万梓星,竟无言以对,只好对警车司机说:“走吧,我们去省专科医院。”

万梓星隐隐约约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此时喉咙虽然没有疼痛,但胖个子医生的话语让他心里冷到极点,就像突然掉进了一个冰库里,他甚至感觉到比刚才牙刷卡在喉咙更让他痛苦不堪。

李队长带着万梓星匆匆上车,走上高速公路。不一会儿就到了省专科医院。李队长简单地对值班的蔡医生描述了万梓星的情况。蔡医生点了点头,拿小电筒照了照万梓星的喉咙。随后对李队长说:“牙刷已经进肚子去了,一时半会不会有危险,我们会尽快安排手术,先办理住院手续吧!”

万梓星看着李队长忙前忙后,弄了几个时辰,这时天也大亮了,他才有空坐在万梓星病床的对面。万梓星被手铐铐住固定在病**,看了看李队长,瘦小的李队长青春的脸庞写满了疲倦,额头也沁出白发,眼角也有了皱纹,正两眼无神地看着门诊室。万梓星心想反正我是快死的人了,任由你们如何折腾,我的日子不好过,你们也别想过好。

这时,刘队长推门走了进来,一股冷风也被带了进来。他看到躺在**万梓星就说:“万梓星又来搞事了,妈的,害得我们好找,这样的鬼地方。”说完,不顾万梓星感受,继续和李队长在旁边在谈起万梓星的种种不是。李队长交代了刘队长几句,便离去了。

万梓星一整天就躺在**,除非上洗手间是不能随意走动的。他感觉腰部难受,只得不停转动下身子,可是给固定在**,翻动下身子也给限制了。空空****的房子里只有他一个人,阵阵秋风吹来,他感觉就好像躺在地下冰库里一样。正在他胡思乱想、孤独无助的时候,一个护士走了进来,对躺在睡椅上的刘队长说:“一会儿带他去术前体检。”说着把体检单递给了刘队长。

刘队长咕嘟了几声,无奈地戴上厚厚的手套把万梓星的手铐从床头解开,带着万梓星去体检医院规定的项目。万梓星跟着刘队长走在体检的各个室之间,他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有一种想法涌了上来。“不如找个机会逃走”,一想到这,他就观察周围的情况。刘队长不像以前那样离自己老远,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一双眼睛不时注意着他的一举一动。医院只有一个出入口,想逃跑也只得往一个方向跑,可是门口也有保卫人员看住,只要刘队长一喊话,自己穿着劳教所的衣服马上就会给人知道,这个出口也就会很快给封上,得想个法子找件衣服。万梓星一边顺从地配合检查项目,一边在留意可逃走的机会。突然,他看到医院的护工把一堆脏衣服往杂物间里拉,他眼前变得明亮起来。

万梓星从检查室出来,便按住肚子露出痛苦的表情,对刘队长说:“我要去厕所拉肚子,快受不了。”

刘队长瞪了万梓星一眼说:“妈的,总是那么多事,别给我耍什么花样出来。”

万梓星连连点头称是“刘队长,你放心,我都是半条命的人了,还会整什么事呢?”

“快去,快回,别啰嗦了。”刘队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好咧!”万梓星如获大赦,捂着肚子赶紧往洗手间里跑。

万梓星迅速溜进洗手间旁的杂物间,只见一大桶病人换下的脏衣服和床单堆放在一起,还有一件不知是谁丢弃的蓝色衬衣,窗外是街道,不远处是一座不高的山,外墙有一条排水管直达地面,从这三楼爬下去并不困难,下面刚好没人。万梓星一看心中窃喜,赶紧脱掉病号服换上蓝色衬衣,立即跨上窗台,抱紧水管慢慢往下滑。看离地不远,万梓星便飞跳下去,左脚跟一着地,接着是一阵疼痛袭来,妈的,可能是扭到脚了。万梓星顾不上察看,往左赶紧往山的方向疾走。万梓星感觉左脚疼了起来,停下来看了看脚踝处有点红肿,一按下去疼得他差点叫起来。万梓星心想大街上太显眼,得赶快上山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再作打算。

刘队长在门外左等右等不见万梓星出来,喊了几句,又没有反应。他急了,一把推开洗手间门一看,傻眼了。他赶紧报告大队和医院保安。他判断万梓星极可能爬窗外排水管逃跑。刘队长在楼下跑来跑去,随后又有四五个保安加入搜寻的行列。

万梓星在往山的方向疾走,顾不上脚痛肚痛。“妈的,平时你刘大个就在我面前趾高气扬,今天你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了吧!说不定老子出去后,你的一身‘虎皮’也得脱下来呢!”万梓星在心里狠狠地骂了几句。

跑着,跑着,他不由停下来察看周围的地形,右边是一条马路,来往车辆挺多,不时有公交车经过,乘车逃走吧!越远越好,双手一摸口袋这才想起自己身上没有一分钱呢。看来这条路是行不通了,往左是山的方向,看来只得继续往那边走。

没过多久,万梓星已经到达山边,看路牌他知道这是云山。他感觉到警察已经出动在抓自己了。此时他感觉又累又饿又痛,甚至对自己为什么逃跑感到怀疑。他不敢走正常的山路,尽量伏低身子小心翼翼地走在树林草丛中,看到有警察在山上搜寻,吓得他赶紧伏低身子躲藏起来。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万梓星没有一点吃的,他只得用双手捧起山泉喝点水,一会儿肚子又呱呱叫起来,万梓星看了看周围的植被,凭着儿时记忆采摘了一些嫩绿的树叶,将就着山泉水充饥。

天色终于暗了下来,万梓星在树林里摸索着往前走,一路坑坑洼洼,蚊虫特别多,手上脚上给树枝刺得火辣火辣的痛,他还担心有蛇什么的,路越来越难走。后来他干脆藏起来不动了。

几束手电筒光在周围不停扫射。跟着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慢慢靠近,万梓星屏住呼吸听到他们在对话:“整座山都找遍了,难道他插着翅膀飞走了。”“是啊,这么久了,有可能早就搭车跑了。”随后脚步声又逐渐远去。此刻,万梓星又累又饿又冷,他估计那些警察也不会再来了,心想,只能等天亮想办法找条路出去,先过了今晚再说。万梓星匍匐在树林里,呼呼风声,吹得他嗦嗦发抖。他不禁陷入沉思,在劳教戒毒所里曾几何时,他是多么渴望自由,多么想念外面自由散漫的生活。他看着高高的围墙,知道逃走无望,他甚至幻想来一场地震,把围墙震塌,好让他逃。然而,现在真的逃出来了,却是这样的胆战心惊,无处躲藏的逃亡生活,这是他不曾想到的。他原以为逃出就是自由了,现在才知道这样的方式,看似自由实则更不自由,现在连一个合法的身份都没有,更不用说光明正大地走在大街上了。他知道始终是逃不掉的,警察肯定已经封锁了出山的路口。他甚至想到回医院去算了,可是一想起那整天躺在**的苦痛,戒毒所里那异样的眼光,冰冷的语言,还有那凶神恶煞的齐队长他们会放过自己吗?一想到这些,他打了一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