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俊海猛地转过了身子,眼中山过一丝慌乱:“谁?”
春明张口就来:“紧张什么,老七呀,他不是在你那儿干过一阵吗,这阵子跑客运去了。”
“操他妈,我当是谁呢,”李俊海的这口粗气喘得莫名其妙,“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他刚收车回来,听说远哥回来了,在下面洗车,一会儿要上来。”
“让他上来干什么?”李俊海很不满,“大人在上面聊天,他有什么级别跑上来凑热闹?”
“你别管,”我推了推李俊海,对春明说,“别洗车了,让他上来,问几句话我就走,时间不早了。”
春明趴到窗户上喊了老七一声,不大一会儿老七就上来了,满面春风:“远哥,要发财啦!”
我指了指沙发让他坐下:“林武没来?”
老七潇洒地甩了一下油光光的脑袋:“我让他回家了,太累了这几天,跟着我干的兄弟我很爱惜他们的。”
这小子真他妈扯淡,林武成他的小伙计了,我笑了笑:“七哥是个好领导,说说这几天情况怎么样。”
老七眉飞色舞地说:“没治了!咱们的车往那儿一停,别的车跟兔子见了老鹰似的,一溜烟的没影了。客人那个多啊,一个座位挤三个人,过道上挤得“蹬蹬”(满满)的,要是车棚子宽敞,连“挂票”也卖了。老李和老张真能干,本来应该跑四趟,生意好,第一天就跑了六趟!我跟他们说了,以后就照这个数给我跑,多跑一趟我多发一趟的工钱。嘿嘿,俩老家伙那个高兴啊,屁颠屁颠的。后来我怕他们疲劳驾驶,连林武都安排上了,武子,给我上路!”
“哈哈,好样的!”我吩咐春明给他倒酒,站起来敬了他一杯,“干杯!七哥是个人才!"
“这才到那儿?”老七咕咚干了一杯酒,抹着流到下巴上的酒说,“远哥你就情好吧,发财的还在后面呢。”
“没算算除去费用这三天赚了多少钱?”
“没来得及算,帐本在林武那里……”
“操,你还是个给林武打杂,”李俊海乜了老七一眼,“喝了这杯酒你就忙去吧,我跟蝴蝶谈点正事儿。”
老七很聪明,知道这种场合没他什么位置,打个响指,风一般窜了出去:“干活去喽!”
我把剩下的那半杯酒喝了,让春明赶紧吃点东西,一会儿陪我回家看看老爷子。
春明酒也不喝了,大口地吃东西,李俊海怏怏地伸了一个懒腰:“要不我也去?挺想大叔的。”
我不想让他去,我的兄弟都挺讨厌他的,他去了很难看:“你就不用去了,人多了老爷子容易乱想。”
李俊海打个哈欠说:“也好,正好我在这里对对帐,替我问大叔一声好啊。”
走到门口,我跟李俊海握了握手,跟在春明后面下了楼。站在空旷的市场里,我大口呼吸了一下带着鱼腥气的空气,喊了一声“苦啊”,心底蓦然生出一股惆怅……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样下去我会发疯的,我必须先把傻逼小钱废掉,然后抓到黄胡子,让他彻底打消再跟我叫板的念头,最后全力以赴对付孙朝阳。前面的那两个人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最可怕的是孙朝阳,我相信只要他想办我,永远不会中途放弃。我想好了,等我处理了前面的两个人,就让春明天天跟踪他,有合适的机会就在当地抓了他,如果没有这样的机会就等他去济南的时候,让涛哥帮我抓他,一旦他被我控制在手里,我就有办法让他放弃抵抗,乖乖就范。这个时候,我突然就想起了小杰,小杰你这小子也太不够意思了,孙朝阳已经出手了,你怎么还躲在暗处不下手呢?难道你就这么眼看着孙朝阳折腾得我灰头土脸?好久没有小杰的音信了,莫非他出了什么事情?我的眼前一花,恍惚看见一道黑影闪过,那个黑影似乎是小杰,他被人砍倒在一条幽深的胡同里……我冷不丁打了一个激灵,一把抓住了春明的胳膊:“春明,我怎么觉得今晚要出什么事儿呢?”
春明扶了我一把:“呵呵,远哥你是太累了……别胡思乱想,能出什么事儿?走吧。”
不对,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几乎挪不动脚步了,耳边全是忽忽的刀劈剑削之声。
我站住了:“春明,你听,这是什么声音?”
春明纳闷地把脑袋四处转着:“没有啊?哪有什么声音?是老七刷车的声音吧,我去看看。”
春明撇开我,转身往老七停车的地方走去,远处昏暗的的灯光下,老七叉着腰在指挥几个伙计刷车。
春明吆喝了一声“刷个鸡巴车弄那么大的声音干什么”,转身往回走。
我点了一根烟,走到市场门口倚着墙根站下了……不对!真的有声音!这声音来自我的背后!我连头都没回,猛地扑到大门外,就地打了个滚,迅速躲到了一个垃圾箱的后面。一个身材瘦小的人拎着一把铡刀般大小的砍刀,朝我这边扑过来,后面一个人压着嗓子喊:“别过去,他有枪!”那个人像动画片里奔跑的兔子急刹车那样,嚓地站住了。后面的那个人用双手托着一把黑糊糊的手枪冲到了垃圾箱前面的一棵树下,绕着树急速转了一个圈:“妈的,跑得够快,这小子藏哪儿去了?”枪响了,接着响起春明炸雷般的声音:“操你妈,来呀!”拿枪的那个人好象被打中了,他摇晃了一下,费力地冲春明抬起了枪,枪没响,他似乎是没有了扣动扳机的力气。拿刀的那个人猛扑过去将他推到了路边,我这才发现,路边停了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手里没有家伙,我没敢贸然露头,冲正端着枪瞄准面包车的春明喊了一声:“打前面!”春明边往前冲边来回的拉枪筒,我知道枪卡壳了,刚想喊他躲一下,面包车里火光一闪,春明应声倒地,面包车忽地扎进了茫茫夜色。我跳出来,抓过春明的五连发,冲远去的面包车搂了几下机子,什么反应也没有。我丢下枪,一把拉住躺在地上的春明:“伤在哪里?”春明一骨碌爬了起来:“没事儿,打在胳膊上。”
“怎么回事儿!”李俊海跑了过来,“刚才谁打枪了?呦!春明你怎么了?”
“没什么,”春明扒开肩膀上的衣服,从里面抠出了一颗弹头,“操,设备挺先进,六四呢……远哥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我推了李俊海一把,“快去追……算了,他们有准备。”“有准备怎么了?”李俊海转身跑到楼下,骑着摩托车嗖地蹿了出去,“等我一会儿!”
“银色面包车!往南边跑了!”春明在后面喊了一声。
“那个开枪打我的也受了伤,好象被我打在腿上……”春明咬牙切齿地说,“我还是不狠,应该打他的脑袋。”
“别管他了,”我帮春明捏住伤口,往外面看了一眼,“但愿李俊海能抓一个回来。”
“够戗,他们人多,”春明哎哟了一声,“他妈的,我不侧下身,打我心脏上了,够他妈黑的。”
几个在市场东头卸货的民工跑过来,探头探脑地四下张望,嘴里嘟喷:“什么响?‘鼓’车胎了?”
春明把受伤的胳膊背向他们,瞪眼说:“还不赶紧走?公园里跑出个狮子来,警察正抓呢,小心一枪崩了你们。”
民工信以为真,呼啦一下全跑到了大街上:“哪儿呢那儿呢?啥也没有啊……什么味儿?谁放炮仗了。”
我拉着春明躲到门口的报栏后面,用手絹给他堵上还在流血的伤口:“看没看清楚是谁?”
春明咬着牙根说:“没看清楚,听口音是东北的,我怀疑是孙朝阳的人。”那是一定了,孙朝阳的手下就有不少东北人:“用不用上医院包扎一下?”
春明使劲捂了一下伤口:“不用,你们家有碘酒吗?”
我想了想:“好象有,傻二经常磕了碰了,家里应该不缺那东西,能再坚持一会儿吗?等等李俊海。”
春明咧了一下嘴巴:“还行,就是有点儿疼……他妈的孙朝阳这个老混蛋,我饶不了他,我探出头去往老七那边看了看,大家还在忙碌,他们似乎没有听见这边的声音。
我晃了晃手上的五连发:“你把马蛋子的枪带回来了?”
春明嘿嘿笑了:“我是个过日子的人,以为这次弄了个好家伙呢,谁知道是个劣质货色?操。”
我也笑了:“操他娘的,马蛋子还想用这个东西绑我呢,早知道这样,我跟他玩个派头,来吧,打我,哈。”
抽了一阵烟,我蹲在地上用一块石头把枪砸烂了,顺手丢进排污沟,用砖头盖上,拉了拉还在倚着报栏呲牙咧嘴的春明:“走,上去等,万一李俊海被人家一枪放倒那可就好玩儿大了,呵呵。”刚转出报栏的黑影,李俊海的摩托车就忽地冲了进来:“操他妈的,跑得可真快,眨眼没影了……春明,伤得厉害吗?”春明拍了拍胳膊:“厉害早去医院了,你追到什么地方他们没影的?”李俊海说:“是一辆银灰色的面包车吧?在建国路跟芙蓉路的交叉路口一头扎进了一个胡同,我刚追过去,里面就朝我打了一枪,我丢了摩托车就往里冲,冲进胡同的时候,里面已经没有车影了,我朝黑影里放了一枪赶紧走了,我怕他们里面有埋伏,我一个人对付不了他们。绕了一个圈又回去看,胡同口站了不少人,好象是在议论刚才有人在这里开枪,我没敢过去,直接回来了……操他妈,这是谁呢?不会是黄胡子吧?”
“不会,黄胡子的目的不是我,”我说,“再说他跟我交过手,不可能这么没有数,有可能是……”
“孙朝阳!”李俊海猛拍了一下大腿,“刚才我没反应过来,他们往建国路跑,孙朝阳家不就是住在附近吗?”
“这你倒提醒了我,”我的脑子一凛绝对不是孙朝阳的人,他们不会那么傻,完事儿以后往那边跑。”
“那是谁?你还有别的仇家吗?”李俊海沙沙地摸着头皮,“凤三?不能吧……”
“先别想了,事情会弄明白的,”我抬手摸了李俊海的肩膀一下,“你回去睡吧,我带春明去包扎包扎伤口。”
“我送你们,你们自己走我不放心。”李俊海把摩托车调了一个头,“上车,去哪家医院?”
我转身向我的车走去:“不去医院,我们直接回家,你睡去吧,我自己开车走。”
李俊海茫然地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嘟囔道我这个当哥哥的算是‘瞎’啦,想给你出点儿力都没有机会。”
我开车经过他身边的时候,放慢了速度:“俊海,今晚这事儿别让别人知道,道理我就不讲了。”
李俊海推着摩托车就走:“我是个朦子?滑铁卢也说得出口?”
在车上,春明问我:“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弄不好被我打了一枪的朋友在医院里呢。”
我猛踩了一脚油门:“他们不傻,去了等于找死,回家。”
把车停在胡同口,我扶着春明下了车,春明甩开我,把上衣整了整:“别让大伙儿看出来我受伤了,太掉价。”
我笑了笑:“掉什么价?我让阎八捅了那次才叫掉价呢,他妈的,阎八这个混蛋。”
走到我家院墙外面的时候,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我听到了一阵熟悉的声音,我爹在拉二胡。
他拉的是《二泉映月》的曲调,忧伤而深远,像是有人在低声说话。
我让春明在门口等我一下,转身进了我家对面的小吃部。花子带一帮人正在那里抽烟说话,见我进门一齐站起来打招呼,我压压手让他们坐下,径自走到老板那边:“孙哥,我想麻烦你个事儿。"孙哥问,什么事儿?我说,我从南方进了一批冰货,今天必须装到冷库里,货不知道几点来,能不能让我的伙计在你这里等等?孙哥说,没问题,等到几点我都陪着他们。我说,你该睡觉睡觉,一会儿给他们弄点儿吃的,说着,我拿出一百块钱给他放在柜台上,随便弄点儿,剩下的算是“占地费”。孙哥死活不要,你对我的照顾已经不少了,哪好意思拿这钱?推辞不过,我把钱给了花子,嘱咐他临走的时候给老板放桌子上。回来对孙哥说:“你小舅子那事儿处理好了没有?没有的话我派人去问问。”孙哥哭丧着脸摇了摇头:“唉,没法弄了……两口子快要离婚了,那个男的又把我小舅子打了一次,愁人啊。”
我想了想,转身把花子喊了过来:“花子,这位是孙大哥,他小舅子被人欺负了,抽空你去问问这事儿。”
跟孙哥握了握手:“你说说怎么个情况。”
孙哥说:“我小舅子是个老实人,去年刚结的婚,年初单位裁员,他没有工作了,老婆就不乐意了……”
我催促道:“你简单点儿说,大家都还有事儿,好了,花子你把这事儿给孙哥办了,我走了。”
院子里的灯开着,我爹坐在院子中央,旁边围着金高、我弟弟和刘梅。我爹听见门响,停下拉二胡的手,抬头往门口打量。我知道他肯定看不清楚是我,但他会极力装出看清楚来人的样子,为了避免他尴尬,我大声嚷嚷道:“好家伙,老爷子拉二胡的技术越来越精湛了!刚才我在路上走着就听见了,我还以为是谁家在放录音机呢,哈哈。”
我爹满足地笑了:“你才知道?这支曲子我拉得还算一般的,一会儿给你来段江河水,让你好好欣赏欣赏。”
很长时间没听我爹拉二胡了,我拖个马扎坐过来说:“行,我得好好听。”
春明捏了我的肩膀一下,我一下子反应上来后面还有一个伤员,连忙拉春明进了里屋。
好歹找出了碘酒,春明对我说:“你出去陪大叔去吧,我自己来。”
我爹吱呀了两声弦,好象是在等我快点儿坐下,金高笑道:“老爷子且慢,我先跟他说个话。”
金高把我堵回屋,问我:“是不是黄胡子又开始反动了?”
我点点头:“差不多。”
金高甩了一下脑袋:“妈的,分析来分析去,今天来的那俩小子就是黄胡子派来的,行,我有数了。”
我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受累了,这几天我就解决他,走,听老爷子拉二胡去。”
我爹的二胡拉得确实不错,一曲江河水被他拉得如泣如诉,缠绵极了。尽管我不懂音乐,可是我依然从中听到了一种悲怆的幽怨,但是我没有听到悲伤与绝望,这支曲子就跟我爹的性格一样,充满了顽强的生命力,我几乎都听出了健康向上的味道,感觉生命是那样的美好,尽管人生荆棘密布,可是它却表现出了一种对生命的无怨无悔。我弟弟好象没在听,他似乎已经习惯亇这种陪伴了他十几年的声音,仰着脸在看天上的月亮。今晚的月光可真好啊,黄澄澄的,像是谁在一张宣纸上洒了薄薄的一层国画颜料那样的淡黄。我弟弟的脸也是淡黄色的,他的的脸上没有表情,我只看出了一份纯真,一份洁净,还有一份天真……他在看着月亮想什么呢?我不知道我这个傻弟弟的脑子里装的是什么,也许他就着我爹悠扬的曲调在回忆那些零碎的往事吧,我知道他的脑子对小时候的记忆特别清楚,有时候连我都忘记了的事情,他依然记得很清楚,当他跟我提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我甚至都不相信我弟弟的脑子有毛病。
我用眼睛的余光看见刘梅用托着腮的手挡住目光在静静地看我,她的眼神很恬静,她似乎是在看自己豢养的一个宠物,那种目光让我想起了刚刚记事的时候我妈看我的目光,让我的心不由得一阵颤栗……我太忙了,接连几天我竟然没有机会跟她说上两句话。我把脸转向她,冲她笑了笑,想说点儿什么,一时又找不出应该说什么来了,就那么保持一个僵硬的表情看着她。
刘梅似乎觉察到了我的不自在,指指我爹,冲我吐了一下舌头,那意思是好好听二胡。
不行,我不能让刘梅呆在这里了,她太聪明了,哪句话说不好她就容易觉察到我们在干些什么。
我爹拉完了《江河水》,摸着下巴说:“这曲子好是好,就是太伤了,听了感觉不好。”
我连忙插话:“感觉很好,感觉很好,比二泉映月强多了,刘梅你说是不是?”
刘梅温顺地偏了一下脑袋,把垂到眼晴上的一缕头发甩上去,赞同道:“是啊,我觉得很好听。”
“小刘,这几天你挺辛苦的,回家的时候别骑自行车了,我开车送你。”我说。
“不用了,”刘梅感觉到了我的意思,抬头看了看天,“那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好好聊。”
“我去送送你。"我站了起来,从腰带上摘车钥匙的时候,刘梅已经出了门。
“把钥匙给我,我去送吧,你陪老爷子说说话金高拿过了我的钥匙,“弟妹,等我一下。”
我推了金高一把:“我操,很积极嘛,你们俩倒是很般配的一对儿,快回来啊,不然我不放心你。”
金高哈哈一笑:“去你的吧,就我这美男形象,要是有这想法早没你什么事儿啦。”
外面响起了汽车发动的声音,我爹收起二胡说:“你呀,连人家小金都不如,人家还知道去送送呢。”
我嘿嘿笑了两声:“他那是憋出毛病来了,二十六七的大光棍子……”我爹也笑了:“你也别笑话人家,你都二十四五的人了,不也一样打着光棍?”
“老思想、老观念,”我笑道,“二十来岁就惦记着结婚呀,现在流行晚婚,国家都提倡呢,你看看现在的年轻人,哪个不是二十七八,三十郎当才成家的?我还早着呢。胡四比我大吧?光同居不结婚还有,人家小广比我大了两岁,他妈问他什么时候结婚,人家说,我都快三十岁了还没混成个国务院总理,哪有结婚的念头?看人家这气势,这才叫有5里想、有抱负的社会主义新青年呢。老爷子换换脑筋吧,我还打算给你找个老伴儿,你先结了我再结呢。”
我爹不高兴了,举着二胡要打我,想了想又停下了:“你呀,唉,简直岂有此理。”
我弟弟听见了,晃晃悠悠地转过了头:“哥哥你说什么?给爸爸找个老伴儿?好啊好啊,她会不会讲故事?”
我摸了他的脸一把:“滚蛋吧你,你这个不孝之子,小心挨上巴掌。”
我爹还真的给了我弟弟一巴掌:“混小子,乱说什么话?睡觉去。”
我弟弟不走,把脸又仰到了天上,这次他不看月亮了,他在数星星,一、二、三、四、五……
“大远,我跟你商量个事儿,”我爹把板発往我这边靠了靠,“咱们阳历年就把婚结了行不行?”
“又来了,”我敷衍道,“你可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呀,结那么早干什么?又不是赶集。”
“我是这么想的,"我爹咽了一口唾沫,轻声说,“这不你弟弟年底就毕业了吗?他一毕业我就没有心事了……”
“咳,这跟毕不毕业有什么关系?他毕业了我来照顾他,让他天天在我办公室里呆着,我那儿有的是人陪他。”
我爹往旁边挪了挪:“你没听懂我的意思,我是说,二子毕业了,我就去了心事了,最心事的就是你了
我明白了,我爹这是想跟时代同步呢,国家有个“翻两翻”的计划,我爹也有个两个儿子都放心的计划。
我笑了:“我理解你的苦衷,可是你也别太操心了,我结不结婚跟你有没有心事是两码事儿。”
我爹又犯了倔脾气,瞪着那只眼睛问我:“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儿子?”
正犯着愁,金高回来了:“哈哈,刘梅可真有意思,非要拿床被子回来不可,怕我占你的被子冻着你。”说着把手里抱着的一床被子往我的怀里一杵,“小子,你可真幸福……怎么,老爷子生气了?这是跟谁?我知道了,杨远啊杨远,你说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老人家让你早点儿结婚这是为你好,摊上这么个好媳妇还不知足咋的?”
唉,还是别惹我爹生气了,我点点头,猛拍了一下胸脯“结!绝对结!就阳历年了。”
—听这话,我爹惬意地直了直身子,把二胡重新支到了腿上,一曲《马刀舞曲》被他拉得气势磅礴。
金高笑嘻嘻地冲我摊了摊手,脑袋一歪:“嘿嘿,没办法,孝子就应该这样。”
有金高陪着我爹,等我爹拉完了《马刀舞曲》,我抬腿走了出去。小吃部里很热闹,里面唧唧喳喳的,好象还有划拳的声音。我站在门口,敲了敲门:“哈哈,伙计们挺热闹啊。”花子回过头来冲我一呲牙:“别上火啊,光吃饭没什么意思,我让大家稍微喝点儿。伙计们,别喝了,适而可止。”我笑了:“操,不会用词就别装那个有学问的,那叫适可而止,喝吧,伙计们太劳累了,喝点儿酒应该。”花子摸着头皮瞥了我一眼:“不叫适而可止?上学的时候老师就是这样教的我呀……这也对,反正都是一样的意思,又不是要去考大学。”我对花子使了个眼色,花子跟着我出来了。
“花子,这几天你哪里也不要去,就在这里看着我家,一有动静就去帮金高,听他的指挥。”
“没问题,明天我抽时间回冷库交代一下就正式在这里‘上班’。”
“知道要发生什么吗?”
“知道,咱们这路人整天踩着刀子走,哪能没有牵扯家里人的道理?我理解你。”
我摸着他的肩膀笑了笑:“好兄弟,受几天累,等我把这几个小子都收拾了,你们都回家好好休息几天。”
花子点了点头:“应该的,我那边也没给你做出什么成绩,只好这样找补找补了……客运那边还好吗?”
我说:“还不错,有林武在那儿照应着,应该没有问题。”
花子垂下头想了想,抬头说:“我说句话你别不高兴,咱们这么办好吗?胡四不会想多了吧?”
我推了他一把:“你才想多了呢,没问题,车还是胡四给的呢,他要是想多了是不会给我车的。”
“那也不好说,”花子瓮声瓮气地说,“你想想,你跟胡四关系这么好,你主动提出来要干这一行,他能说什么?不让你干?不让你干别人也有干的。他那个人又好面子,前后这么一想也只好答应你了。你暂时又没有车,他的车那么多,他会不支持你一把?反正我觉得他的心里不一定好受得了,这毕竟属于亲兄弟吃一碗饭啊……再说了,他让林武去干什么?肯定有自己的打算。林武跟胡四那是比铁还铁的关系,一旦将来你跟胡四有了矛盾,林武就是他的一张王牌,他只要一翻脸,你的那几条线路全是林武的。这话我可能说得歹毒了一点儿,但我说的是实话,别人可能不会这样跟你说。我还分析,目前胡四跟你绝对不会翻脸,可是你想过没有?想要发展就得互相渗透,要不永远是在原地踏步,一旦开始竞争了,矛盾也就出现了,你们俩再保持风度,心里肯定也会别扭,别扭到最后就是互相较劲……”
“适而可止,适而可止,”我笑了,“你他妈这都说了些什么呀,合着我跟胡四是两个小人?”
“我说多了?”花子垂下了脑袋,“也许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可我心里真是这么想的。”
“你想错啦,”我说,“我跟胡四是监狱里最铁的哥们儿,再怎么说我俩也不可能搞到那般地步。”
“那我就不说了,”花子抬起了头,“刚才孙哥跟我说的那事儿不太好办,我正犯愁呢。”
这有什么不好办的?不就是一个西门庆式的**贼嘛,三棍子砸跑了拉倒,我问有什么不好办的?”
花子摇了摇头:“‘轧伙’孙哥他小舅子的那伙计是个局长,本事很大。”
这我倒是头一次听说,我皱了皱眉头:“哪个局的?”
花子说:“局倒不是个什么关键局,主要是像这样的人咱们根本不太好明着办他,你说这样的事情不明着办怎么办?他挨了打还不知道为什么挨的,咱们不是在做无用功?好,你即便是跟他说了因为他的鸡巴伸得太长了才打他,那有什么用?人家有能力跟咱们斗。他先报案,报案了就得査咱们,像孙哥这样的老实人他抗査吗?一査就把你和我说出来了,一说出来咱们就得挨上一阵罗嗦。这还不算,人家照样‘轧伙’,你能天天去揍他?好,即便咱们天天揍他,揍到什么程度为止?揍狠了监狱在那儿等着你,揍轻了人家‘两’不着你,说不定你还得受警察的罗嗦,什么拘留啦,罚款啦,你就等着受吧。咱们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跟他们去玩儿这个?难啊,你又答应了孙哥,你看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砸逼养的!**不花钱呀?”我瞪了花子一眼,“这事儿先一放,等我倒出空来,我去找他。”
“你这是何苦的?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嘛,这样的事情多了,你管得过来嘛……”
“我得管,他这叫破坏家庭,玩弄妇女,他凭什么插足人家的家庭?他自己有老婆,想插足也得离了婚再说!”
“那还是我去吧,”花子叹了一口气,“你想怎么弄他?”
“砸断他的腿……别,那就玩儿大发了,”我想了想,“去他局里,当众踢他的蛋子,就说他勾引良家妇女。”
花子沉吟了一番,笑道:“就这么办吧,我让长法跟我一起去,长法有办法治他。”
我拽了他一把:“什么事儿呀找长法?咱们的人不顶事儿吗?长法忙,你自己去办这事儿。”
花子又摇起了头:“远哥,你知道我……唉,怎么跟你说呢?我指挥吧,让兄弟们去。”
我本来也没打算让他亲自去:“这样吧,我把段丰给你,你安排段丰找人去办,你留心点儿就可以了。”
花子笑了:“那行,段丰办这样的事情是把好手,嘴皮子利落,形象也适合办这事儿。”
“再没有别的事情了吧?”我拉着他往前走了两步,“回去让弟兄们瞪起眼来,尽量别睡觉,盯着点儿。”
“我不睡觉谁敢睡?你回去睡吧,我盯着就是了。”
“另外,你回去统计统计你那边要好的兄弟,看看心多少人,我准备明后天给大家发发奖金。”
“发什么奖金?每月拿着工钱,一分不少他们的……”
“你不明白,”我打断了他,“咱们的工人跟别的不一样,干着活还兼着别的,应该拿钱多一点儿。”
“也好,我听你的,你回去吧,好好睡一觉,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我都不敢看你了。”花子推门进去了。
我站在月光下摸了一把脸,我的样子很难看吗?也许是……我突然感觉现在的自己是那么的脆弱,像一根在风中颤栗的祜草,不知道哪股风就可以把我拦腰折断。仰望繁星密布的天空,我一下子想起了在看守所的时候我曾经想过的一件事情,那时候我想,听说世上的每个人都对应着天上的一颗星星,我应该是哪一颗呢?我的这一颗什么时候会滑落呢?滑落的时候是悄没声息的还是赫然闪亮的呢?应该不会是闪亮的吧,顶多是一根线一样的弧线,一眨就没了。月亮在往一块烟雾般的云雾里移动,这样,星星似乎就更加亮了。我眯着眼睛看它们,有的大,有的小,有些密密麻麻排成一行,像人生的轨迹一样渐渐长大,我看着它们就像看着我自己曾经走过的路一样。我觉得所有发生过的一切犹如一个绵长的梦,这个梦连绵而又破碎,我抓不住它,它就跟烟雾一般缥渺轻浮,一抓就没了……月亮在刹那间钻出了云层,苍白而冰冷的月光像一把把雪亮的刀子挥过我的眼前。我使劲扭了一下脖子,感觉脑子木头一般沉。
打开门,我爹已经不在了,金高和春明在那里抽烟。院子里的灯灭了,两只烟头一明一灭像两点鬼火。
我把门关紧了,冲他们挥了挥手:“不早了,回屋睡觉去。”
金高丢给我一根烟:“你睡去吧,我跟春明聊点儿家常。”
我点上烟,拉了春明一把:“伤口还疼吗?”
春明用力挥舞了两下胳膊:“没事儿了,我抗‘造’着呢,你睡去吧,金哥在跟我谈理想,谈人生呢。”
金高嘿嘿地笑:“糊弄傻逼青年啊这叫,嘿嘿,他喜欢听我喜欢讲,两相情愿。”
我走到金高身边,摸了摸他的裤腰,裤腰那里硬邦邦地插着一把猎枪,我笑了:“革命的好战士。”
金高翻了个白眼:“战士?我是将军,战士在外面小吃部里。”
春明把手里的手枪一拋一抛的掂着:“还是这玩意儿结实,刚才要是有了它,我不把他们全‘突突’了才怪。”
我嘘了一声:“轻点儿声,里面睡着老人呢。”
回屋刚躺下,床头上的大哥大就响了,我拿起来一看,是长法的号码,直接按了接听键:“法哥?"
长法沙沙地笑:“是我,操,真他妈有意思,那小子胆子怎么这么小呢?连屎都拉了。”
我知道长法把事情办妥了,压低声音问:“你在沂水还是在路上?”
长法依旧笑:“没在沂水也没在路上,我到了兖州,嘿嘿,我什么脑子?不躲几天我能回去嘛。”
我对长法说,躲几天也好,前面的事情还没处理干净,等彻底处理干净了我就通知你回来。长法说,前面那件事情估计没什么大问题,主要是这次,傻逼小钱再“逼裂”我也得防备他点儿,没有什么动静我再回去。我问,你是怎么处理的小钱?长法嘿嘿地笑:“那可真是个傻逼呀……我跟你的伙计电话联系了以后,没跟他们照面,直接让他们走,我就去了他们租的那间房子。小钱不认识我,还以为我是个好说话的主儿呢,一个劲地求我放了他,他要给我—万块钱。我没跟他叨叨,拿出刀子就挑了他的两个脚筋。这小子竟然直接昏了,裤裆里那个臭啊……哈哈,我没管他,坐在旁边抽烟。这小子醒过来以后,连哭都不会了,直央求我别杀他。我告诉他,我暂时不会杀你,但是你胆敢再去折腾蝴蝶,我随时会来杀了你的。他彻底‘放躺’了,跟他妈汉奸跟鬼子表决心一样,躺在地上赌咒,我要是再敢动这个念头,你杀我的全家我都没有怨言。血淌多了,我怕把他淌死,就背着他丢到了医院门口,自己走了。”“好,很好,”我想了想,“这样,你好好在外面躲着,我派人回去看看,没什么事儿我就通知你回来。”
“我想好了,在外面不错,跟他妈老鹰似的,真潇洒,暂时不回去了,闯**—阵再说。”
“别这样啊,”我有些着急,他走了谁来帮我处理那些棘手的事情?“玩几天尽量回来,我很需要你。”
“远哥,这样吧,”长法顿了顿你有什么需要我办的,我回去给你办就是了,钱呢,到时候再商量……”
“去你妈的,”我笑了,这样也好,“你想当职业杀手啊,第一笔生意跟我做?”
“没那个想法,嘿嘿,”长法笑得很无奈,“我做的事情太杂了……算了,不说了,就这样吧。”
我让他别挂电话,正色道:“长法,你随时开着机,最近可能让你帮我个大忙,钱好商量。”
长法哦了一声:“是不是处理孙朝阳?行,我豁出去了,一是为钱,二是为情,你尽管吩咐就是了。”
暂时还抽不出时间来,没法吩咐,我说:“你随时开着机就行,到时候我跟你商量。”
挂了电话,我躺着抽了一根烟,很快就睡着了,脑子空****的,一夜无梦。醒来的时候,金髙和我爹正坐在外屋的沙发上说话,见我醒了,金高笑道:“你行,睡得跟个死猪似的。”
我爹看了金高一眼,疑惑道:“小金没睡?你们这是干什么?”
金高连忙回答:“我哪儿敢睡?浙江那批货要来了,等了一宿呢……老曹真扯淡,说好了又没来。”
我爹放心了,边喊我弟弟起床边说:“别光为了挣钱忘了身体,身体最重要,你睡去吧,我给你们听着消息。”
金高打了一个哈欠,边伸懒腰边进了我这屋:“我睡会儿,你和春明‘值班。
“睡去吧,”春明也起来了,捏了捏受伤的胳膊,“麻了,我操……远哥,你该忙就忙你的,我在这儿。”
“那好,”我叠着被子对春明说估计大白天的不会出什么事情,留点儿心就行,我回市场看看。”
“别叠被啊,我还没睡呢,”金高直接躺到了我的**,“盖上盖上,睡觉喽。”
我把他从刘梅家带来的被子给他盖在身上:“这是你的,让你享受享受我老婆的温暖。”
金高蒙着脑袋吸了两下鼻子:“真香啊,女人跟男人就是不一样,你的被子太臭了,香,这个觉睡得肯定好。”
我没有心思跟他开玩笑,转身出门洗脸刷牙去了。
我弟弟正蹲在厕所里玩水,我刷着牙蹲在了他的对面,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我弟弟好象没发现我,一把一把地从脸盆里往地上洒水。我抹了一下嘴巴,用牙膏沫把他的眉毛涂成了白的:“哈哈,白眉大侠,威风啊。”我弟弟慢慢抬起了头,我发现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哥哥,你不喜欢我了,你整天不在家陪我……别人说我没有哥哥了,我哥哥是个坏蛋,我哥哥当过犯人……”我漱了口,拉他站起来,一把抱紧了他:“都怪我不好……你哥哥不是坏蛋,你哥哥也没当过犯人,你哥哥当的是管犯人的警察……二子,你给我三天时间行不?三天以后我带你出去玩儿,你说上哪咱就上哪,你当我的哥哥,我当你的弟弟,让爸爸当咱们的小兄弟,咱们一家三口游遍全国,你说好不好?”
我突然发现弟弟长高了,他几乎比我还高了半个头,他一把推了我个趔趄:“少糊弄我,你整天撒谎。”
我想过去抱他,一时没有了勇气,一下子觉得他是个大人了,我不敢像对待小孩那样对待他了,怔在那里。
我弟弟蹲下继续玩他的水,我站在他的头顶上说不出话来,不知道应该怎样跟他解释。
我爹进来了,摸我弟弟的脑袋一把:“起来,出去吃饭去,大远,今天还去市场吗?”
我点了点头:“要给大伙儿发工钱了,我得去一趟,可能的话中午回来吃饭。”
我爹很高兴,顺势搂了我弟弟一把:“听见了吧?你哥哥说要来家吃饭呢,赶紧吃,吃完了跟我出去买菜去。”
“别……”我刚想拦他,转念一想又笑了,“好啊,多买点儿好的,我跟大金他们中午喝点儿。”
“这就对了,”我爹推着我弟弟出去了,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酒你买,菜我买,亲爷们儿帐目清。”
“哈哈,这就跟我算计上了?不瞒你说,你儿子的钱顶你一百倍还多,我给你买了四瓶洋酒,中午就带回来。”
“洋酒不好喝,我在你丈人家喝过伏特加,一股子尿臊味,不过你买了就拿回来吧,我把你丈人也喊来……”
“别叫他来了,”我不敢肯定中午能不能回来,“我腼腆,不好意思见丈人。”我爹不理我,催促我弟弟吃饭:“就这么定了,吃点儿饭赶紧走吧,没时间跟你罗嗦。”
我弟弟正因为一根咸菜在跟春明生气,一脸怒气:“哥哥,你看这个人,他咬过的咸菜给我放碗里了。”
春明笑岔了气:“嘿嘿嘿嘿,二子真好玩儿,吃饭不让我看他,一看就不吃了,跟个小姑娘似的。”
我把弟弟丢在桌子上的咸菜吃了,摸他的头皮一把:“真讲究啊弟弟,以后咱们不吃咸菜了,天天吃西餐。”
我爹站在旁边偃意地笑:“那好啊,小康了啊,咱们家走在了时代的前列。”
我随便扒拉了一口饭,捏了春明的肩膀一把,春明跟着我走到门口。我对他说,一会儿老爷子要带我弟弟出去买菜,你在后面跟着,别跟丢了。春明说,你放心,我是侦察兵出身,这点儿小营生难不住我。我回头打了一声招呼,走出了院子。小吃部开着门,几个兄弟坐在里面吃油条,我问一个叫曹杰的,花子呢?曹杰说,花子刚走,说是回冷库安排一下马上回来。我转身上了车,倒车的时候,油门加得大了点儿,差点撞到我家的院墙上,我骂了自己一声,慌你妈的什么慌?忙着去找死啊。骂完了,心里莫名地泛起一股空虚,一时竟然不知道自己要把车往哪里开。
在车上我给林武打了一个电话,让他马上回来,去胡四饭店等我,我要跟他和胡四商量点事儿。林武说,什么事情这么紧张?不挣钱了?你不知道咱这生意好到什么程度了,连当年胡四都没有这个起头呢。我说,钱没有命要紧,你马上回来,孙朝阳差点儿把我杀了,我必须跟你们商量商量下一步怎么对付他。林武在电话那头大声喊,老七,你他妈把个逼脑袋伸出去咋呼什么?不怕对面来个车把你的逼脑袋削了去?接着传来老七的声音,武子哥,给咱兄弟留点儿面子行不?瞎鸡巴嚷嚷什么嘛。林武笑了,杨远你听见了吧,这小子不听我的指挥。我说,那你就把他一脚踹车底下去。林武咋呼道,老七,杨远说让我把你一脚踹下去,接着啦!我听见老七哎哟了一声,你真打呀,好,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林武说,我回家办点事儿,给我跑好了啊,“黑”我的钱我回来割你的蛋子,说着挂了电话。
回了市场,大昌正站在他办公室的门口跟一个卖鱼的小老板说笑,见我来了,气哼哼地晃了一下头天塌下来也没你什么事儿啊。”转身进了办公室。小老板不明就里,尬地冲我笑道:“大昌这小子真没礼貌,怎么敢这样跟远哥说话?”我知道一定是又发生了什么,没理他,直接进了大昌的办公室:“怎么了又?皮痒痒了?”
“你那个把兄弟太不象话啦,”大昌倚在沙发上忿忿地说昨天可能是喝了一宿酒,今天就开始耀武扬威……”
“别着急,慢慢说。”我坐在他的对面,不由得皱紧了眉头,为什么总是到了关键时刻他就来添乱呢?
大昌气哼哼地对我说,今天早上他刚来,就看见李俊海跟几个人站在楼道上醉醺醺地说话,大昌跟他打招呼,李俊海把头仰得高高的,就跟别人欠了他两吊钱似的,弄得大昌很尴尬,随口说了一句,海哥这是又喝大了啊。李俊海的一个朋友劈头骂了大昌一句,这就是蝴蝶的兄弟啊,怎么长得跟个猩猩似的,顶着个挨砖头的脑袋。大昌觉得他喝醉了,没理他,想进我的办公室打扫一下卫生,一进门看见办公室里一片狼籍,桌子上摆满了啤酒瓶,地下全是烟头。刚拿起笤帚,李俊海就跟了进来,满嘴酒气地说,你他妈再表现也拉倒,将来我管理这块儿的时候你们全得给我滚蛋。大昌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我真是不明白,这个李俊海到底跟你是什么关系,这不明摆着拆你的台嘛。,’
我的心堵得慌,嗓子眼里像是挂了一块大石头:“他喝多了,别往心里去,以后我找他算帐。”
大昌的脸还在黄着:“你就那么忙?我听他的意思是,你想把这块儿交给他经营?”
这怎么可能呢?这是我的发祥地,任何人我也不会给他的:“他说醉话,你别听他胡咧咧。”
大昌喃喃地说:“反正我把话撂这儿,你要是真让他来我就走,哪怕没有活干,我也愿意,我很讨厌他。”
“哈哈,大昌还挺有性格的,”我苦笑道,“不会的,要是真那样,咱们一起走拉倒。”
“对了,刚才我接了付涛的一个电话,他发现孙朝阳了,在跟着他呢。”
“孙朝阳在哪里?”付涛是春明的兄弟,估计是春明给他安排的任务。
“他没说,光说孙朝阳的车停在他家楼下,很可能人回家了。”
我略一迟疑,拨了那五的传呼,抬头对大昌说:“一会儿那五来了,你跟他交代一下,让他帮你照顾着生意,你什么也别干,马上去孙朝阳家附近看着他,他到哪儿你跟到哪儿,一有动向马上给我打电话,我在胡四那里。”
大昌笑了:“嘿嘿,就应该让那五回来,咱们这里还真离不开这么个人呢。”那五很快就回电话了:“远哥,是不是忙起来了?我这就回去?”
这小子够聪明的,我正色道:“对,你回来,大昌要出趟门,你回来照顾一下,算不算上班要看你的表现。”
那五在那边好象蹦了起来:“没问题!我马上回去!亲娘啊,我可放心啦。”
挂了电话,我问大昌,李俊海发完酒疯就走了吗?大昌忿忿地回答,他走了还好呢,带着人满市场晃**,见着个人就跟人家打招呼,老李啊,我李俊海又回来啦,老张啊,想我吗?没想到吧,我李俊海马上就要回来啦,耀武扬威完了,一人一辆摩托车扫**似的沿着市场转了一圈,这才一溜烟的走了。我把眉头皱得生疼,他妈的,我这个把兄弟可露出狐狸尾巴来了,这分明是迫不及待了,他以为我摊上这么多事情就乱套了,他应该接手我的生意了,心都要爆炸了……以前对他的那些怀疑,一股脑地全泛上了心头,起码在他想取代我这个问题上我没有怀疑错他,他一定就是这么想的!好啊,等我处理完了眼前的事情就处理你,我他妈还让你滚蛋,这次滚蛋你就别想再回来了。好象在潜意识里早给他安排好了出路,我几乎没有多想就看到了下一步,我跟他结清了帐目,然后让他带着他的人走,他灰溜溜地走了,不知去向。我打算好了,我跟你还是把兄弟,你有困难我照样帮,可是我再也不会把你拢在身边了。
“花子,趁那五还没来,你赶紧统计统计咱们这边的人数,除了干活不好的,剩下的都去胡四饭店集合,今天中午会餐,我给大家发点儿辛苦费,”说着拨通了花子的大哥大,“花子你回去了吗?”花子说刚回来,我看见老爷子和二子提着菜篮子出门了,用不用派人跟着?我说不用了,春明跟着呢,你把我让你统计的人都统计好了吗?花子说都统计好了,我说,“你给他们打电话吧,让他们十一点到胡四饭店会餐,你身边的弟兄先不要来,以后我单独请他们。”花子说,重要岗位的我都跟他们说了,让他们继续上班,其余的都去,我点了点头,“也行,就这样吧。”
放下电话,我问大昌:“你这里有多少现金?”
大昌打开保险柜拿了一万块钱:“就这些,你数数,一万。”
我把钱装进了包里,转身就走:“如果没有什么事情,你中午也过来,让付涛继续跟着就行了。”
很奇怪,走在去胡四饭店的路上,还是在原来的那个地方,我又碰见了上次那个背影像芳子的女孩儿。我又把她的背影当成了芳子,这个背影好象一块磁铁一样,一下子就把我吸了过去,力量大极了,我被猛地吸到了她的前面,刚一回头,那个女孩儿就狠狠地惋了我一眼,我尴尬得笑都笑不出来了,怔怔地看着她从我的身边飘然而过,像风吹着的花瓣。我记得那天的阳光特别毒,照在头顶上有一种砂纸磨着的感觉。我孤单地站在阳光下,感觉自己仿佛是一具蜕了内容的蝉壳,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全灌了进来。芳子,你去了哪里?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太阳底下,让我感到困惑的是人与人之间竟然会
如隔万里,我想象不出来芳子此刻会有什么样的心情,也想象不出来她这会儿在哪里,她在那儿干什么?一些关于我跟芳子的往事,如风中的轻烟般飘过我的眼前,它让我一阵阵的眩晕……后来我听过一首歌,有一句歌词印象很深,“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当我想到自己成为一个步履蹒跚的老人,在冬天的雪地里独自行走时,心中那种凄凉的感觉几乎让我站不住了。我就那样用一个僵硬的姿势站在阳光下傻笑,眼前满是芳子幽怨的目光……我神经了,看见我到了胡四饭店的时候,胡四、林武,还有芳子坐在门口晒太阳。
我很幸运,几乎每次到胡四饭店找胡四都能碰见芳子。我清楚的记得我从监狱回来的不几天,第一次见到她的情景。她可真漂亮啊,那天的阳光也是这样灿烂,她站在灿烂的阳光下,阳光打在她的身上,让她的全身散发出一种五颜六色的光芒,她的脸蛋似乎是透明的,泛着苹果般的光泽。她大大咧咧地站在门口跟林武开玩笑,她笑起来是那样的迷人,眼波一闪一闪的,大大的眼睛眯成了月牙儿……她坐在我的对面,轻瞟我一眼,然后拿起烟盒一下一下的往外掂烟,烟掉出来了,她插进去继续掂,神情若有所思。那时候我的心钻进了一只兔子,一蹿一蹿地往上跳。
“膘子,傻鸡巴笑什么呐?”林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对面。
“啊?你怎么来了?”我猛然打了一个激灵。
“刚下车,”林武过来拉着我就走,“刚才有个小孩跑过去跟大人说,这里站了个神经病……”
“去你妈的,你才神经病呢。”我尴尬地跨上了人行道。
林武笑道:“你小子肯定有什么心事,单纯为了孙朝阳你是不会出这么个膘子样的。”
我苦笑道:“我找着芳子了。”
林武撇了一下嘴巴:“我也知道了,昨天胡四对我说了,去她娘的,她死了才好呢,不值得为个婊子伤心。”
芳子是个婊子?我一凜,差不多,应该归类于婊子那个级别,我笑了笑:“可惜了……”
林武疯狂地笑了:“哈哈哈,后悔了吧?当初我就劝你,先办了她再说,办了她你就不会觉得可惜了。”
心中隐约也有这方面的意思,我也陪着笑了两声:“我是说可惜了我对她付出的感情。”
“你付出个鸡巴,人家陪你玩儿的时候,你就没有得到过快乐?到这般天就别说这些酸溜溜的话啦。”
“那倒也是……”他说得一点儿不错,我幸福过,那种幸福是任何人都无法给我的。
“不说她了,两座山碰不到一起,两个人会碰到一起的,等我碰上她,我替你报仇,一鸡巴穿了她再说。”
“我操,这么不够意思啊,”林武这话竟让我冷不丁生出一股快意,“不需要你替我,我亲自来,哈!”
林武沉默了一会儿,闷声问我:“刚才在电话里,你说什么?孙朝阳想你?”
我把在济南的那一幕告诉了林武,末了说:“你分析分析,他把我绑走了想要干什么?”
林武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他没那个胆子,想杀你的话,那天他直接就开枪了,最大的可能是想废了你。”
有这种可能,但我考虑,最大的可能应该是想给我施加压力,让我主动放弃与他的争斗。
我胡乱嘿嘿了几声:“你分析得也有道理,见了胡四再说吧,他脑子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