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雨的事情似乎没有给宋斯琪的生活带来太多不好的影响,有阵子她哭得很多,不过很快便恢复如常,只有周绩文能感觉到她隐约的反常,偶尔恍惚失神,偶尔不同以往……像石头扔进水里,泛起涟漪,一圈套着一圈,久久不散。

有天晚上,两个人洗完澡坐在**看书,李欣然给她打电话,告诉她第二天录制的时间和地点有调整,因为用到京建的一处老建筑,李欣然就顺便和周绩文说了几句,电话开着免提,李欣然说完“再见,晚安”,宋斯琪握着手机,好久没有缓过神来。

周绩文发觉她不对劲,从她手上抽走手机,才看到她无声留着泪:“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再见,晚安’,听着很温暖,很感人。”

周绩文搂着她躺下,帮她盖好被子:“你们以前经常说?”

“嗯,有一段时间,陆雨在外地实习,我和他,状态都不是很好,我们晚上会发一句晚安,约好一定要再见,用来遏制……轻生的念头。我明明,阻止了很多次,为什么这次没有成功?”

“我看了你书架上那本《伯恩斯新情绪疗法》,你在第十五章做了很多标记,你其实也知道自己和陆雨有点不一样的,是吧?”

“嗯。”

“抑郁症患者在陷入抑郁的时候,会扭曲对过去的记忆,无法相信记忆中还有满足和欣喜,错误地认为快乐并不存在。你不是这样的,即便难过,你也总记得以前开心的事情,哪怕不多,你也非常珍惜,对你来说,回忆大多是宝贵的,你相信事情终究会好起来。陆雨,对死亡却是渴望的,他希望自己死去,在他脑海里,死亡反而变成了积极的事儿,这是他长期在绝望中挣扎得出的结论,我很庆幸,如今你依然觉得那是一个危险的信号,陆雨不在了,以后难过的时候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我,让我帮助你,好嘛?”

“你一个人不开心的时候,最喜欢做什么?”

“以前喜欢跑步。”

“现在呢?”

周绩文开始吻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也有更好的运动消耗体力。”

宋斯琪闭上眼睛,他们已经很了解彼此的身体,周绩文摸索着,宋斯琪含含糊糊地说话:“我记得万佛园有好多树,以后我们如果合葬,在墓旁边种一棵树吧,像我爸爸妈妈的墓一样,我前两天做梦,梦到自己死了,墓园那些坟长得全都一个样儿,我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只能蹲在树下边儿哭,以前想看小金鱼,现在不想了,小金鱼去墓地会害怕吧,你说树怕不怕?”

周绩文捞着她的腰贴紧,勉强听全她的话:“我肯定跟你去,上哪儿都领着你,保管丢不了。”

他喘着粗气,声音性感极了,宋斯琪埋在枕头里笑:“都说,男人在**说的话不能信。”

“大哥哥的话能信,二哥哥也疼你。”

“大哥哥,叫二哥哥轻一点……”

她手脚都蜷缩着,嘤嘤哭起来,周绩文柔声道:“宝贝乖,就好了。”

她声音发颤:“不要了。”

“好,好。”

**

海棠花开得最好的时节,周绩文陪宋斯琪去菩提园看房子,别墅区有一小片西府海棠,宋斯琪记得,妈妈以前坐在这里画过画儿,自己拿着画笔坐在草地上玩调色盘儿。

周绩文知道小琪喜欢菩提园的房子,打听卖家的时候知道大周在这儿有一套,也是巧,正好给琪琪解气。大周知道好歹,没说什么就同意了,倒是秦熙很不高兴,过户那天特意赶过来说宋斯琪小家子气,要钱要房,简直暴发户做派。

宋斯琪没有被她激怒,好好欣赏了一番贵妇刻薄的嘴脸:“我没见过大家子气是什么样儿,不过应该不是你现在这个样子吧。”

“小人得志。奉劝你一句,行事最好低调一点,像你这种出身,年轻时候笑得越开心,以后哭得越惨。”

宋斯琪更加觉得好笑:“得志不得志的不知道,今儿得房了。哦,对了,爷爷让我稍微留点儿意,如果你和老大有离婚的苗头,赠予股份的事儿就再缓缓,大嫂大哥吵得怎么样?会离婚吗?少做点亏心事,省得被我这种出身的人当作笑话。”

她扬了扬房本儿转身就走,没耐心再欣赏她的表情秀。

菩提园的房子大周一直闲置着,进去灰蓬蓬的,装修和家具的风格,周绩文和宋斯琪都不喜欢,决定彻底重新装,大周说房子里的东西都不要,宋斯琪还和工作室的人组织了一场义卖,捐了点儿小钱。

周重学收到红会的短信,说感谢他捐赠两万五千三百六十二元,还有个链接可以下载电子证书,先是愣住了,想明白怎么回事儿,又觉得好笑,他手上没有宋斯琪的电话,就给何竣打了个电话:“你的新老板,最近卖了一批家具?”

“您是想问菩提园那套房子里的家具吧,的确通过义卖会处理了,太太吩咐我以您的名义把收益捐给了红十字会。”

“她不知道,周绩文也不知道?几百万的东西这么点儿钱就给处理了,多卖点还多捐点儿呢。”

“太太一个朋友喜欢,就便宜卖了,情谊无价,您说是吧。”

“是,帮我转告她,就说……谢谢。”

“好的,一定帮您转达。”

何竣还真把这声咬牙切齿的“谢谢”向宋斯琪转达了,晚上宋斯琪和周绩文说起来:“你对这个堂哥好像还挺宽容的。”

周绩文点头:“他老子想害我,他提醒过我两回。”

“这么好心?不会是一个唱红脸儿一个唱黑脸儿吧?”

“他第一次提醒我的时候,并不知道对方是我,他老子也是后来才知道那头是我。”

“好复杂,没听明白。”

“我之前不是赞助人打架来着,后来相熟的那位将军上位,对当时的军火供应商不大信任,我就从中东又给牵了条线,断了大伯一大财路,他一直追着报复,周重学看不上他爸的生意,经常从中搞破坏,无意间救过我两回。”

“他玩儿军火?爷爷知道吗?”

“周勤业早就移民新加坡了,爷爷断了他国内的资源,没收回股份是看在奶奶的面子上,他对奶奶很孝顺,奶奶去世之后,这个家就没有能拴住他的绳儿了。他也不算正儿八经的军火贩,在新加坡念书的时候沾染了些意大利人,充其量就是掮客吧,爷爷交代过我们不管公安找上门还是国安找上门,知道多少交代多少。”

宋斯琪搂住他肩膀:“那,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所以我很早就清楚,必须回国,全世界,没有比中国更安全的国家了。”

“那你以后出国出差,多带点人,把阿竣也带上,他可以帮我保护你,还可以帮我监视你。”

“监视我?”

“哼,有些人别以为我忘了,除了相过亲的大嫂,可还有freedom的美国妞儿呢。”

“你说我现在亲你一下儿是柠檬味还是陈醋味?”

“呸,不给你亲。”

自从去了几趟菩提园,周绩文发现琪琪有点不对劲,说话的时候笑容变少了,原本喜欢做菜的她,最近几乎不进厨房,以前不喜欢穿裙子,这些天不知怎的,穿了好几回裙子。

晚上他去小琪书房,想和她聊聊,看到她在书房支起了画架,认真在画海棠花,以前没见过她画画,调色落笔很专业,画布上的海棠很美,风格倒是新奇,远景是西方油画的细腻,近景有点工笔的味道,难怪手上拿着排笔,水桶里还有支毛笔,应该是都学过,有些功底的。他静静看了会儿,忽然有些明白琪琪最近是怎么了……

宋斯琪画了大半,终于想起来身后有人,转头问:“几点了?”

周绩文看表,随便说了个时间:“六点半。”

宋斯琪站起来:“这么晚了?你怎么不叫我?不是说好去你爸那儿接琪琪嘛,赶紧的吧。”

她放下笔匆匆往外走,周绩文心中微痛,拉住她:“琪琪。”

“琪琪怎么了?”

周绩文把她搂进怀里:“现在是晚上八点四十,六点半的时候,我们在外面吃晚饭。琪琪已经长大了,我们琪琪已经长大了。”

宋斯琪在他怀里有些不知所措,好久才缓过神来:“我是不是,应该找张医生聊一聊?”

“你想聊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先和我说说,画画的时候在想什么?”

“在想,小时候那片海棠花是什么颜色,和上次看到的有什么不一样,在想妈妈教我怎么握画笔,怎么调颜色,我就是就是很想她,菩提园都没怎么变,小花园也还在,可是人都没了。”

“还记得我和你说过嘛,难受的时候多想想我们的未来,以后有你有我,我们可以养只狗养只猫,再过几年还会有小朋友,那时候老陈带着他家孩子来玩儿,得吵成什么样儿啊。你要是还嫌不够热闹,咱们给老秦留间客房,无聊了喊他来住两天,纯给你解闷儿。”

“你这话说的,人是给你解闷儿的嘛。”

“能给我老婆解闷儿,那是他的福气。”

“我最近,老是忍不住想喝酒,那方面需求,好像也变大了,会不会上瘾?这两样上瘾好像都不是很好。”

“你心里憋闷,容易焦虑睡不好,上回这样,是因为一次想起太多往事,超出负荷了,这回,又太怕被负面情绪影响,不想被伤心的事情牵绊,有些问题琢磨多了就变味儿了,你排斥吃药,睡不好只能喝点酒,流点汗了,上瘾得是什么样儿?你一个星期也喝不了一瓶酒,至于需求,等你赶上我再说吧,上瘾远着呢。”

“那,那我约张医生见一面吧,我也怕发展成精神分裂或者多重人格障碍,不过听你说的,可能只是轻微分离障碍,可能也不用吃药,你陪我去吗?”

“当然,我恨不得成天粘着你,我也问问张医生,我这样算不算依赖症?”

“什么呀,不过你真的好粘人,粘人精。”

宋斯琪推了他一把,周绩文顺势在她画画的凳子上坐下:“哎呀,我也成精好呀,省得人妖殊途。画得真不错,以前没见你画过。”

“算是,有点天赋吧,不过有阵子,握不住画笔,手抖得厉害。之后就荒废了。”

周绩文拉着她的手轻啄:“现在还抖吗?”

“好多了,能画一会儿。”

“以后教教我?我上过几节素描课,也都荒废了。”

“我看你画小姑娘画得挺好嘛。”

“那我更得再学学,争取画得更好,小姑娘都在眼面前儿了,回头给她画个近照。”

“又要当老师,又要当模特啊?”

“诶,你知道小姑娘是谁啊?”

“不知道不知道。”

“哦,那我问问别人。”

“你敢!”

“不敢不敢,不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