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因为生在北方,宋斯琪,陆雨和郭成杰都对大海有莫名的向往,宋斯琪和陆雨简短的毕业旅行,两个人跑到天津港听了半天轮船汽笛,当人觉得自己渺小,就会觉得大海亲切,面对大海,一切烦恼忧愁都是虚无的,是生是死,是快乐是悲伤,无关紧要。

那天陆雨第一次说:“小琪,我死后要撒在海里。”

周绩文给小郭去了电话,告诉他陆雨的死讯,问他能不能到舟山来一趟,小郭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什么情况?”

“轻生。”

小郭又一阵沉默:“舟山具体什么位置。”

周绩文给他发了地址和出海的时间,小郭收到消息,又愣怔了半天。说实话,他不是很能理解那些年纪轻轻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人,人活着有太多事情可做可忙了,怎么会有想死的闲心?

海葬当天,陆雨的父母没有上船,陆淑捧着骨灰盒,悲痛而坚定地把弟弟的骨灰撒向大海。宋斯琪站在一边看着,脑子里没有太多思绪,只觉得船上风可真大。她抬手顺了顺被风吹乱的头发,抬眼却看到一个人斜靠在另外一面的甲板栏杆上,穿着黑色的西装,戴着墨镜,很像小杰。宋斯琪以为自己眼花了,轻声嘀咕:“你是来接他,还是来送他?”

周绩文一直搂着她,见她定定看着那边,知道她是看到了小郭:“他来送送陆雨,一会儿等人少一点,你们再说话。”

“他还活着。”

“好好儿的。”

船返航时,小郭在吸烟室抽烟,周绩文陪宋斯琪坐在一边,本来想让小郭把烟掐了,最终还是没有,和小琪说了小郭受伤,被找到之后的一些情况,宋斯琪静静听着,不时点点头。

这两天她太过安静,周绩文不放心,唯有寸步不离地守着,小郭难得现身,他也拿不准要不要让他们单独说说话,于是轻声问:“许久没见了,让你们单独聊会儿吗?”

宋斯琪和小郭不约而同地说了声“不用”,屋子里就怪异地安静下来。

小郭整整抽了一盒烟,把最后一根捻灭时,口中有些恶狠狠地说道:“艹,还不如吸毒呢,这特么叫什么事儿!”

宋斯琪听到笑了:“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他要是敢吸毒,就弄死他。”

小郭眼睛红红的,他和陆雨处得其实不多,但陆雨也算他年少时难得的朋友了,从此京州可问的人又少一个,不知该叹命运无常还是时光无情:“他不是,把自己弄死了嘛。”

宋斯琪还是轻笑:“小杰,你还活着,真好。京州的房价已经高到离谱了,你要是暂时不回来,在外头买房投资也是一样的,也不耽误人生大事,在京州嘛,投资赶早,自己住倒没那么急。”

“要你操什么心呢,我在东南亚,房子不比文哥少。”

“是嘛,那我以后去玩儿,不住酒店了。”

“周太太不愿意住酒店,周先生还能没办法啊。”

“我自己有朋友,管他有没有办法呢。”

“成,等我忙完了,招待你来玩儿。”

“好呀。”

“小琪,他现在就不抑郁了吧。”

“嗯,从今以后都会快乐的。”

回到京州,宋斯琪歇了个周末,之后几天都是在家办公没有出门,周绩文也就陪着她足不出户,今天有个重要的会他必须到场,才嘱咐了徐阿姨很多事情后出了门。

他离开没多久,收发室的人送来一封信,是贴着邮票打着邮戳寄到家里来的,收信人是宋斯琪。宋斯琪原本觉得奇怪,接过来看到陆雨的字迹,既感到欣慰,又有些苦涩,他还是有话留给自己的,可真的是最后的话了,最后。

她小心翼翼拆开信封,生怕弄坏了一点,现在寄信的人很少了,也或许是因为他选的邮筒实在有点偏远,一座城市,她去了舟山一趟回来,才收到这封信:

小琪,还好吗?我感觉很好。

四月的风,已经很暖和了,不过早晚还是有点冷。

我听张医生的话,吃药,按时按量,倾诉,向他向你,

我知道,我已病入膏肓,

很抱歉,不能陪你更久。

你问过我,为什么喜欢Vaporwave风格的音乐,

那个时候我也不知道答案,只是觉得好听,

现在或许能给你答案,大概是因为,它们像我,

诞生在当下,但怀念曾经的时代,

好像很轻快,但内心悲伤,

有点模糊,有点茫然。

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生活在眼前的这个世界,

我太累了,请允许我自私一回。

小琪,你是自由的,

无论我去到哪里,变成什么,

我都希望我的事情,能给你力量,

无论我去到哪里,变成什么,

你都是我生命中,最美好最闪亮的星光。

我们好像很少讨论来生,

如果真的会有下一个轮回,

我想变成一个快乐的人,

那个时候,你一定也是快乐的,

我们一定要再次成为朋友。

——小雨

周绩文去公司开了一整天会,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琪坐在客厅落地窗边,没有开灯,点了几个香薰蜡烛,开了一瓶酒,音响里低声放着爵士乐。

每回她静静待在这面窗前,无论开心还是悲伤,周绩文都觉得有说不出的美感,今晚尤甚,那种被脆弱包裹的忧郁,让她变成了一个有烦恼的失落而孤独的精灵,好像等待他来开解救赎,殊不知自己一瞬间就已被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

他悄步走过来,挨着她席地而坐,酒已见底,酒杯中也只剩浅浅一口,她腿边有一封拆开的信,周绩文拿起来,就着烛光细细一看,原来是陆雨留给她的遗书。

“他的事,有给你力量吗?”周绩文轻声细问。

宋斯琪回了下头,喝了不少酒,她脸红红的,眼神呆呆的,语速都慢了许多:“力量?灵魂只有十二克,还能有什么力量。”

“想明天就去上班了?”

“嗯,上班多好啊,上班才有力量呢。”

宋斯琪呆呆看着外面,周绩文又靠近了一点问:“在想什么?”

“下午豪闻的倪主编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有人卖料给他们,在芝加哥拍到了小周总和大周太太幽会,还带着两个孩子。我觉得莫名其妙,你到芝加哥成天忙,小雨一出事,又马不停蹄地赶回来,哪有时间幽什么会。可我看到照片,的确是你,是她,还有她家的双胞胎,我以为我会很信任你,坚信事出有因,但我现在心情很差,请你告诉我,你们私下毫无联系,她为什么知道你的住处,为什么要带着孩子去见你?”

周绩文想起那天和她长聊后,与秦熙短暂且诡异的见面:“我在芝加哥的住处是我奶奶以前买的老房子,因为我在那边念书,所以基本上是我一个人在使用,那边的住址家里不少人都知道,爷爷以前偶尔给我寄东西,也是寄到那个地址。那天很奇怪,秦熙说和周重学吵架,带着孩子来美国住一段时间,想躲他一阵子,问我能不能在那边借住,我也觉得莫名其妙,所以严肃拒绝了,她没有多做停留,就又带着孩子离开。照片给我看看。”

宋斯琪寻摸了半天,把手机扔给他,周绩文点开,照片很清晰,正面侧面都有,两个人的脸都拍到了,那么短的时间,这么全面的角度,要说不是提前安排好的,哪家的狗仔会为他千里迢迢跟到美国去?

周绩文冷笑了一声:“他挺豁得出去的,为了给我抹黑,自己老婆孩子也能推出来。”

宋斯琪没有吱声儿,周绩文伸手摸摸她:“生气了?我和她的事儿我全都交代了,再多没有的,这件事,应该是他们夫妻合谋,八卦擅长看图说话,捕风捉影,我们前脚刚说婚姻美满家庭幸福,他们就来这么一下,无论我们回不回应,舆论都可以同情大周,嘲讽你,我的人设崩塌,而秦熙,大概是想向网友说明,自己的魅力并不输你。”

“又是阴谋?你家这些亲戚,真的很烦人,你这个前女友现大嫂也很懂得怎么给人添堵,为什么拿这些事情当工作的时候会有斗志,变成生活的时候就很烦人呢?你说,会不会哪天我烦透了,就懒得再和你过下去了?”

宋斯琪知道自己有点醉了,想吵架又没力气没意思,理智上已经接受了他的解释,知道他应该是没有错的,但真的觉得有点烦,不想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有牵扯,两种情绪拉扯着,让她想打人。

她也真的抬手狠狠捶了周绩文一下,周绩文没躲,结结实实挨着:“没吃饭啊,力气呢。”

宋斯琪醉醺醺的,一下又一下往他身上砸,自己以为用足了力气,其实打在身上一点儿不疼,看她抿着嘴捏着拳打得很认真,周绩文被逗笑了:“我老婆很会打人的,你这还差点儿意思。”

宋斯琪却被他逗哭了,略带娇音地啜泣:“你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打你你还笑,你还偷人,不跟你好了,我才不要,才不要和偷人的安全气囊过一辈子,你混蛋,周绩文你混蛋。”

“我混蛋,但我没偷人,我老婆天下第一漂亮,我要是偷人,叫我肠穿肚烂,不得好死。”

宋斯琪哭得更凶了:“你,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怎么能说这种话,谁要你发这种毒誓,以后的事情谁说得准。”她摇着头,“不可以,不可以不得好死,不管发生什么事情,都,都要好好活着。”

她哭得直抽气,周绩文捧着她的脸,眼泪怎么也擦不过来,索性把她按进怀里,像拍小宝宝一样拍着她:“哦哦,我们琪琪伤心了,不哭不哭,老公在呢。”

“你是我老公吗?我老公脾气可坏了,你怎么没乱发脾气?”

“琪琪心里难过呢,我再乱发脾气还是人吗?”

宋斯琪把他推开一点,吸着鼻子盯着他看,好像在辨认他是不是自己老公,待确认了又继续趴在他肩头抽抽嗒嗒。

过了许久,应该是脑子里面清醒了一些,她又坐直了身子说话:“我还是,多了一点力量的,我想我应该宽容一点,对自己,对身边的人,我觉得我有时候把自己绷得太紧,我现在有钱,有事业,有家庭,为什么还总是不开心呢?世界再糟糕,以前再坎坷,我也算苦尽甘来,能笑着活下去了,何必杞人忧天,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呢?如果我是小雨,我就远走高飞,谁让我不开心,我就离谁远远儿的,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做呢,死掉太可惜了。”

周绩文很心疼,用温暖的指腹帮她擦眼泪:“我好怕你想不开,和他一样选择一了百了。我今天开会的时候都在想,如果你不在了,我哪怕继续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宋斯琪顺势把脸搁在他的手掌上:“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宋斯琪抬起胳膊,“再抱抱我吧,老公。”

周绩文哪有不应的,把人搂进怀里,一手稳着她,一手撑地站起来,宋斯琪撒娇:“去哪儿,就在这儿。”

周绩文笑笑,抱着她走到音响边上调高音量:“难得点回蜡烛,我们跳舞。”

宋斯琪圈住她的脖子:“我不会。”

周绩文搂紧她,带着她往窗边轻轻慢慢移走:“就这样跟着音乐晃晃,我也不会跳。”

“嗯。”

两个人不再说话,和着慵懒的爵士乐慢悠悠踱步晃圈,窗外可以看到霓虹和车流,窗内只有星星烛火,宋斯琪晃着晃着昏昏欲睡起来。

“我好像发现一款新的安眠药。”

“什么?”

“酒,和男色。”

“如果男色特指我,那我很荣幸为太太的睡眠贡献力量,其实男色与酒同饮,效果更好。”

“怎么个同饮法?”

“像下册那样,吻。”

“我学过,我试试。”

宋斯琪仰起脸吻他,开始只是轻轻地吮吸,然后探出舌头,忘情地纠缠,周绩文配合着引导着,越来越深,越来越热。他只知道卖力地迎合她,取悦她,希望能给她一丝愉悦,哪怕不能忘记忧伤,起码此时此刻有些许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