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消息算是传开了,周廷生兄弟二人叫来了家里除老爷子外辈份最高的几位长辈,他们打电话没避着人,宋斯琪听到他们说老二快不行了,好些事情要拿主意。

休息室里很快来了不少人,有真的来商量事情的,有来凑热闹的,但没有人问问周绩文现在在哪儿,情况如何,没有人说去看看他,他们在讨论他的财产怎么清算,他的股份如何分配,他的遗孀是否需要周家安置。

这氛围,好像周绩文已经去世了。

宋斯琪冷眼看着,难怪绩文会早早立下遗嘱,这些亲戚的嘴脸可真渗人呐。无论是周家还是宋家,都没能让她见识一下所谓家族的温度,倒是人性的丑陋和贪婪看了个透彻。

何竣进来,恭敬地站在宋斯琪身边,小声同她说话:“严律师已经到了,和大周总在停车场遇见,这会儿还在说话。吴女士和刘先生想进ICU,被护士拦在门外。陈先生和秦先生在院长办公室,听说之前来了一拨记者,是陈先生派人请走的,如果您需要,秦先生说通过他那边联系媒体。”

宋斯琪点点头,以吴女士的个性,知道周家人都在休息室,应该不会先去ICU,是她身边的刘先生急于确认绩文的状况,她很好奇刘今晚会不会出手,但更好奇,吴女士知不知道刘想要她儿子的命。

“你去楼上和值班的护士说一声,如果可以,让绩文妈妈进去看看,我没时间和她单独说话,如果有事,请她下来这边说。帮我谢谢陈先生和秦先生,没什么事儿就请他们先回吧,这里这么多人都准备好了,不管出什么岔子,都忙得过来。”

这间休息室不大,宋斯琪坐在比较里面的沙发上,听到她的话,屋里人大多尴尬了一瞬,突然间的静谧,让还在说话的人声音放大,那位最会卖老的三姑奶奶说道:“盒子总要找个侄儿捧吧。”

虽然他们讨论的的确是这么件事儿,但没人敢把话说得这么难听,都在说万一,说如果,更加没人敢自寻晦气提什么丧事葬仪。

这话把周老爷子气得不行:“谁让她来的,把她给我轰出去,轰出去!”

那位稍稍不安地挪了一下,想说什么,最终也没说出口。这时周重学推门进来,来不及脱下大衣,一路和屋里的人寒暄。严律师在他后面过来,和正出门的何竣照面,点头打了下招呼,进屋后就没给其他人眼神,径直走到宋斯琪身边,唤了声“太太”。

宋斯琪没力气笑,微微颔首:“这么晚了还麻烦你跑一趟,真不好意思。”

“份内的事儿,您客气。”

周重学终于一脸凝重地在周老爷子身边坐下:“爷爷,怎么了这是,老二的手术不是挺顺利的嘛,今晚这架势……什么情况?”

他似是无意地看了看宋斯琪,不得不说,老二眼光很好,他娶的女孩儿,有大家闺秀的气质,却没有富家女的骄矜,足够漂亮,甚至聪明,自己那秘书提起她也是赞不绝口。最绝的是父母双亡,无牵无挂,这样的女人一旦死心塌地,是最可靠的婚姻搭档,不会拖后腿,而且必要时,她潜力无限,无所畏惧。

就像现在,她几乎单枪匹马地面对周家一大家子,虽然面有疲惫,但很镇定,一面看着群魔乱舞,一面擦拭除魔的利刃,不紧不慢。

周重学忍不住想,如果是自己的妻子面对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她会把父母和一众娘家人叫来,战争交给别人,自己保持优雅。不过这位弟妹也没有什么娘家人可叫就是了。

察觉到他的目光,宋斯琪皱了皱眉,接过严律师递来的文件,略扫了一眼,便知道他的意思,旁人越着急,咱们就越淡定,左右周先生好好儿的,这么多人陪着咱一起玩儿,多可乐啊。

她仔细看了会儿文件,大家都以为是周绩文的遗嘱之类的文书,好奇得不行,半晌宋斯琪才指了指窗边的一张椅子和严律师说:“你去把椅子搬过来坐下,我有几个地方不明白。”

众人注意着她这边的动静,待严律师坐下,周廷生已经不动声色地换了位置,能清楚地听到她说话。

“前两天给我签的那份文件,是山西沁水集团股份的购入,相当于始终矿业的入股投资,实际上,始终矿业是没有沁水煤田的开采权的,是吧?”

“是,战略层面的问题应该有人和您解释过,周总的意思是,在山西不再开发采矿权,始终矿业在国内的重心,是稀土和有色金属,原本……如果没有这次意外,年后周总是有计划长驻内蒙古的。”

宋斯琪点头:“这个我清楚,所以才奇怪,目前没有人和我说过,始终有在新疆开采宝石的计划,再者说,采矿和投资不一样,申请许可是和政府打交道,谁负责的这个项目?项目计划和进度呢?还有申请流程和需要的资质,我一无所知,对新疆地区宝石产业的状况更加不了解,很难在这份文件上签字。”

严律师从她手上接过文件:“如果您对始终在新疆的战略计划不清楚,我也是建议您暂时不签署这份文件,法律层面没有问题,但应该先有高层告知您,再由我来准备材料,始终的高层对流程应该是清楚的,但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他们也有一点试探的意味。”

宋斯琪笑了笑:“无可厚非,起码人家只是质疑我的能力,不像有些人,都觉得我没有资格插手自己丈夫的事情呢,你说好笑不好笑。”

“空口白牙若是有用,要法律做什么,我们又上哪儿混口饭吃。”

瞧他们这样有来有往地说话,周家一干人等心里都快急冒烟了,宋斯琪这才像刚想起来一样说:“对了,今天请你过来还有一件事儿,绩文家里长辈都很关心他的情况,虽然我不知道他们慌什么,但为了让大家安心,你就帮他们答疑解惑吧。”

严律师站起来:“是有法律相关的问题要咨询吗?”

这话叫人接不上来,他们只是关心周绩文遗嘱的内容,哪有什么法律相关的问题咨询。

周重学看了看爷爷的脸色,他似乎是来给老二媳妇撑腰的,并不相信他没有几天可活。但如果老二的情况没有差到一定地步,爷爷在这儿,今晚这出闹剧,就不会开始。

周重学看了看周廷生,周廷生换了下坐姿,就听周廷友咳嗽了一声问:“听说老二立了遗嘱,怎么说的?”

严律师眉一皱:“请问您和周绩文先生是什么关系?”

“我是他的叔父。”

严律师沉吟了片刻:“目前来看,遗嘱内容尚且属于周绩文先生的个人隐私,他人无权过问。”

周廷友霍地站起来:“骗鬼呢,他要是一直不醒,你还不公布了?他的个人隐私,怎么你还知道找他太太签文件?”

“请问您是京建的股东吗?”

“我当然是!”

“好的,是这样,周绩文先生曾经签署过一份委托书,在特殊情况下,如他本人无法亲自参与名下公司的相关事务,将由周太太作为全权代理人接管他的股份,依目前的情况看,如果京建近期有股东活动,周太太将作为周先生的代理人出席。还有什么疑问吗?”

周廷生示意周廷友坐下,对周老爷子说道:“老爷子您看,虽说遗嘱内容咱们这会儿不清楚,但老二摆明了是只信任他媳妇儿的,京建的股份他是从您手上接过去的,您还健朗,他却让个什么都不懂的人全权代理,老二这是拿集团开玩笑啊,我们从股东的角度出发就要质疑的,按您的话说,我们都是外人了,但您不是,重学和他爸爸也不是,公司的事情不能由着他儿戏吧。”

老爷子仰靠在沙发上,不回周廷生的话,而是转头看向周重学:“你心里怎么想的?”

周重学垂眼,他心里肯定是想要的,但嘴上不能这么说:“股份是老二的,他要留给谁,他自己说了算,但是代理人……除了您和我爸,他手上的股份最多,让弟妹全权代理,的确不合适。”屋里应和声一片。

老爷子看着大孙子,心下失望:“他们和你是一伙儿的吧,或者说,就是你鼓动他们来闹的,他们再怎么跳,落不到多少好处,除非有人给他们好处。”

老爷子话说得肯定,周重学知道无从辩驳,但实在觉得是人之常情,也就不为自己辩解,让爷爷知道自己的想法也好,毕竟集团的事情的确重要,即便日后股份真的落到宋斯琪手上,也肯定要换代理人的,有得操作就有办法拿过来:“我不是质疑弟妹的人品,但谁能保证以后她身边的人都没有坏心?”

宋斯琪不禁冷笑:“你就能保证你身边的人都没有坏心?按照你的道理,这股份在谁手上都不安全,你不信任我,我也不信任你,我没偷没抢没犯法,凭什么按你说的做?我只信我老公,他让我管我着我就管着,反正京建的决策和管理他本来也没有多少话语权,你们一个个说得冠冕堂皇,不就是想抢绩文的东西嘛!”

宋斯琪站起身看着外面一圈人:“我告诉你们,别说他现在还有一口气在,就是他哪天真不在了,你们也别想从我手上拿走一厘他的东西,有人问过车祸的起因经过吗?你们知道他伤了几根骨头,哪里不好吗?还想要他的股份,你们配吗?医生还没下最后通牒,有些人倒是张罗起来了!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们姓的是周重学的周,可不是周绩文的周,他是躺着,老爷子还站着呢,等他周重学哪天真登了基,你们再跪不迟!”

她又转身看着周重学,既然爷爷已经知道他的心思,那就再补一刀:“他好歹叫你一声大哥,他这么多年,吃了多少苦……不是一家人嘛,你们是兄弟啊,再等等他不行吗?”

她不再咄咄逼人,说得哀怨悲切,连周重学都好像被感染了,老爷子听得心里生疼:“你也觉得你弟弟这回死定了,老大,连你都这么想。”

周廷生有些不耐烦地看了看表,霍地站起来:“那我没什么可说的,就看她担不担得起吧。”说完怒冲冲摔门离开,屋里人大多有些莫名,面面相觑,不知该走该留。

周老爷子沉声让大家都散了,自己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想起老二曾经说过的一些话:

“您总念叨什么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兄弟是手足,生来要相互帮扶,李世民怎么当上皇帝的?雍正全凭的自个儿运气?他不想我死就谢天谢地了,还帮扶呢。”

他从前觉得老二人情淡薄,不堪重任,老大从小和族里长辈晚辈都亲厚,这才是个大集团大家族当家人的模样,可临了临了了,又砸吧出别的滋味儿来,淡薄是他们待他都不好,小琪心疼他,他就待小琪好,实心实意,亲厚的又是为了什么亲厚呢?为了说话做事一呼百应,抢东西抢得理所应当?

人都走空了,屋子里空气慢慢通畅起来,小琪还在,撑着头看窗外:“爷爷你看,下雪了,周先生一定会好起来的,他还欠我一个雪人儿,答应我的事情,他还没有食言过呢。”

老爷子起身站到窗边:“嗯,是个好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