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周绩文帮宋斯琪贴好暖宝宝才去准备做手术。仁德的VIP区一向安静,手术室这一片儿更是静到呼吸都能听见。走廊上嗅不到一丝血腥气,却莫名让人觉得庄严肃穆,好像进一步是生,退一步是死。

宋斯琪静静坐着,脑子里其实很空,但又难免想起曾经经历过的生死离别,周先生是爸爸妈妈派来的吗?还是小杰?小杰还活着吗?

她重感冒才好,脸色苍白,之前被周绩文搂在怀里,头发有些乱了,她自己看不到,落在别人眼里,显得可怜又憔悴。

陆雨每天都会发消息来询问情况,宋斯琪和他聊了一会儿打发时间,手机快没电了才收起来继续发呆。

周老爷子拄着拐杖过来时,就看到她两眼无神地缩在手术室门口,心里很不是滋味,家里阿姨跟在他身后,他从阿姨手上接过保温饭盒,挥手让她先回去。

宋斯琪听到拐杖碰地的声音,抬头果然看到周爷爷来了,直了直腰:“您来啦。”

周老爷子在她身边坐下,放好拐杖打开了饭盒儿:“还没吃晚饭吧,问了你家的阿姨,说你喜欢吃白菜肉馅儿的饺子,家里正好有,给你带了些,趁热吃两口。”

保温盒是老式的两层,上层光饺子不带汤,看着满满当当,还热气腾腾,宋斯琪直接用手拈了一个,家里包的饺子又大又壮实,她一口吃下,嘴巴塞得鼓起来,嚼了好久才咽下一半儿:“好吃,还是家里包的饺子好吃。”

老爷子哼了一声:“让你们玩儿新潮的去南方过年,连口像样的饺子都吃不上,算什么过年,以后都给我老老实实在家过,等我这一把老骨头归了西,你们吃不上饺子,我也管不着了。”

宋斯琪又拿了一个,低着头小口吃:“您别这么说,我看您身子骨儿挺好的,新年咱不说丧气话,您福如东海,保管寿比南山。”

老爷子笑笑:“要让我自己说,我差不多也活够了,有这福寿,留给儿孙多好。你公公出事儿那天,我接到电话,说我儿子出了车祸,生命垂危,我想我周愈春的儿子,要死也得是为国捐躯,车祸,这么窝囊的事儿,要不了我儿子的命。可我到了医院,人已经没了……那个时候走路还不用拐杖,可我儿子却没了一个,我说不出那是什么滋味,好一阵子,吃什么都是苦的,我原本想把绩文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因为查到些事情,又疑心他不是他爸爸亲生的,我暗里给他做了亲子鉴定,再看他,又心虚又惭愧,再加上他妈妈坚决不同意绩文跟在我身边,这样一恍惚,都好多年了,我待他……实在不算好,以后见到他父亲和祖母,只怕要埋怨我。”

宋斯琪心里闷闷的:“你们家里,没人待他好,等他醒了,您也给他送饺子,还得喂他吃。”

周老爷子点头,从饭盒儿这半边拿了个颜色不太一样的饺子放进嘴里:“等他醒了给他送,爷爷亲自包。”

“他喜欢吃韭菜猪肉的,皮儿要擀厚一点。”

老爷子点点头:“你知道心疼他,他肯定舍不得你。”

宋斯琪红了眼眶:“可他怎么不醒呢,爷爷,医生说他脑袋里头有碎片,今天就是因为出血了,所以才要做手术,我好怕,他要是,要是不护着我,不会伤得这么重,我宁愿他不护着我。”

“傻话,他是你丈夫,出事的时候不护着你,怎么配做你的丈夫。你别怕,不会有事的,他老子在天上看着呢,还有你爸爸,两个人护不住他一个嘛,又是车祸……又是车祸,他们知道的。”

宋斯琪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她尝到自己的眼泪,嘴里的饺子都变苦了,骗人真是一件难事。她终于吃到一个韭菜馅的饺子,原来这份儿饺子,不单自己有,周先生也有,爷爷的心意她明白,他盼着孙子好。

这时医生走出来,他戴着口罩,眉头紧锁,周老爷子和宋斯琪看到他,立马迎上去。

“吴医生,绩文怎么样了。”宋斯琪起身起猛了,医生还没说什么,她看着就像要晕倒的样子。

医生面色凝重:“手术还没有结束,这个手术并不复杂,但患者身体其他部位受伤比较严重……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吴医生看了看眼前的两个人,把周太太领到一边单独耳语了几句,老爷子看小琪的脑袋越垂越低,猜不出医生说了些什么。

待医生重新进入手术室,宋斯琪捂着脸靠墙站着,周老爷子踱过去问她,声音已经有些颤抖:“医生,嘱咐你什么?”

“医生说,说,也就这十天……半个月……”

医生说,里头早就结束了,也就这十天半个月不能同房,他要是忍不住,你可别由着他乱来。

宋斯琪脸红一阵白一阵,老爷子怕她撑不住,把在不远处守着的何竣唤了过来:“小三子,你带她回病房歇着去,我在这儿等老二出来。”

宋斯琪扶着墙直摇头:“我哪儿也不去,我就在这里,我不走。”

“你放心,爷爷替你守在这儿,保管出不了事儿,你这样子,老二醒过来看见,该多心疼啊。”

宋斯琪不动:“这几天他躺在ICU,我只能站在外头看一眼,我要在这里等着,出来我还能好好看看他。”

“好,好,那咱们还去那边坐着等,你别怕,医生的话哪儿能尽信,医生不就是喜欢吓人嘛,最难的一关他都挺下来了,把这十天半个月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

还没走回座位,过道那头走过来几个人,宋斯琪看不清楚,只知道不是医生护士,下意识后退要让道儿,何竣和爷爷却不约而同地走到前面,把她挡在身后。

来人是周老爷子的两个侄儿,一位带着太太,一位带着儿子,他们这会儿匆匆赶来,自然不是担心周绩文眼下的状况,他们怕他有个万一,周家的财产落到“外人”手上去,老二的媳妇脸都还没混熟,又是个没背景没靠山的,凭什么分周家的东西?

他们走到这边,周廷友先是关切:“伯父,老二情况怎么样?”

“你们有心,大晚上还来看他,人是还没醒,不过现在体征还算平稳。”

周廷友的太太看了看手术室,又看看宋斯琪:“前两天做了一夜的手术,怎么又进手术室了?”

宋斯琪吸了吸鼻子:“之前状态不好,做不了这个手术,这两天稍微养回来一点,能做就赶紧做了。”

“听说就是为了护着你才伤得这样重,你倒是全须全尾的。”

老爷子点了点拐杖:“混帐话,非得一起躺着才如你的意,你要是来找谁不痛快的,趁早滚回去。”

周廷友假意拉了拉自己老婆:“老二眼下生死不明的,你少说两句。”

“我说得有错吗?要我说这丫头就是八字有问题,她自己家祸害光了,现在来祸害咱们家,我看老二挺灵光的一个人,怎么娶了这么个……看看她的样子,是能把日子过好的嘛,一脸搅家精的模样。”

周老爷子要骂她,宋斯琪倒不怕把矛盾彻底引到自己身上,吵得越凶他们越早撕破脸,她抓着爷爷的衣角往前站了站:“伯母您说这样的话,我当您是为绩文可惜,关心则乱,我们家和您家里说近也不近,都是从兄弟辈儿了,祸害不到您家去。”

“还在这儿伶牙俐齿的呢,长辈教训一句不听,你丈夫危在旦夕,你是一点儿委屈也受不得是吧,老爷子您瞧瞧,这丫头什么心肠呐。”

“要是你骂我两句,绩文能好起来,我保管随你骂,一句不回嘴,这里是医院,在手术室里命悬一线的是我的丈夫,我没有心情和你们吵架,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情,我请求您几位离开,这里需要保持安静。”

一旁站着的周廷生抓住她的话风:“不是说体征平稳,这个手术,风险到底大不大?”

宋斯琪一副心虚的模样,转过身定定看着手术室不再说话,周廷生依然皱着眉,原本紧绷的唇角却放松了:“老爷子,不是我们不盼着老二好,实在是这几天被董事会的人问烦了,我们都希望老二没事,今天来不过是看看他,再有股东问起来,我们也好说话儿,省得人心惶惶。”

这倒也是正理,周老爷子想了想:“老二伤得很重,恐怕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技术中心暂时由副手接管,还要问什么?集团的事情去问老大,老二在国外也出过意外,从没见你们关心什么,这回真是稀奇。”

周廷生心想,那时候老二还没结婚,他手上的股份转一圈总归还是在周家人手上,现在可不一样了,他这老婆不仅老二自己喜欢,老爷子也处处护着,所以这回就得问明白:“您这么说我就放心了,谁不盼着家里的孩子好,股东问我,我都说老二保管没事,他们说什么车子全撞烂了烧化了,就跟亲眼看见似的,我们来看看,再说话就有底气了,谁再跟我说万一,我一准骂回去。”

老爷子看看他,又看了看今天来的几个人:“我知道你们心里在盘算什么,若真有万一,老二自己是有遗嘱的,像小琪说的,都是从兄弟辈儿了,落不到你们家里去。”

周廷生和周廷友两个人脸色顿时不好看,周绩文打小儿不喜欢在周家亲戚间走动,他要是有遗嘱,多半是留给他的老婆和他那个妈,周廷生还算理智:“别的倒没什么,集团的股份,老爷子您可不能由着他自己做主,这丫头年纪轻轻,以后指定要再嫁的,她又没有生孩子,叫她成了大股东,风险太大了。”

宋斯琪猛地转过脸狠狠瞪他:“你什么意思,我老公好好的我怎么就要再嫁了,有你这么说话的吗,有你这么说话的吗,你咒谁呢你!”

她情绪激动,如果不是何竣稳着,像是要扑过来打人,何竣出言提醒:“太太冷静,毕竟是长辈,倚老卖老惯了。”

老爷子也冷了脸:“难为你一心为公,等老二醒了,你好好和他商量商量,叫他别把财产留给老婆孩子,都留给从叔伯从兄弟,这才没有风险呢。”

几人被他说得没趣,这时候手术室灯灭了,周绩文被医护人员推出来,宋斯琪走过去看他,旁边护士一急,大声提醒她:“不要碰病患,他现在情况很不稳定,你不能碰到呼吸管和输液管。”

宋斯琪只好一路跟着病床走,捏着拳头看他,他头部包扎了起来,看着真像那么回事儿,好几次周绩文眯眼都被她看见了,她心虚地去看爷爷和来的几个人,见他们都没在意才放了心。

一路送到ICU,同行的护士故意拉着宋斯琪说话:“他很坚强,吴医生说,他一直都在努力,但是,他伤得实在太重了,这十来天,已经是花钱买来的,你好好和他道别吧。”

这话正好被周廷生的儿子听见,他跟着护士到无人处,又追问了两句,护士说出了精心准备的台词:“我们已经尽力了,家属做好准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