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四敞大开, 杭阳与杭峰对视片刻,转身走到门边说:“起来吧,准备吃饭了。”
杭峰大睁着眼睛, 定定地看着他哥,好一会儿才回神,转头看向身后。
唐隽已经坐起了身,半边脸上都压出了红色的印子,一侧的头发向上翻飞,迷迷糊糊的表情有点儿莫名的可爱。随后在短短时间里迅速整理, 眸中的迷蒙退散成了熟悉的精明冷锐。
杭峰有点儿不满意他哥不请自来, 连门都不敲一下,让唐隽迅速做出了只有外人在时才有的伪装。
“房间那么多, 怎么睡一起?不挤吗?”杭阳问着。
“困了就睡一会儿呗,还要去找房间多麻烦。”
杭阳点头,目光在唐隽脸上停留一秒, 嘴角一掀:“快点吧,就等你们了。”
“打电话不是更好。”杭峰说着却没有得到回答,杭阳已经转身走了。
晚饭并不复杂, 家里有请阿姨做饭,不过杭峰奶奶依旧有自己下厨的习惯,足够所有人吃的家常便饭很是美味。
杭峰有点儿担心唐隽还会触景伤情,看了好几眼, 见他很平静的和奶奶继续聊着下午的话题, 才放下心来。
爷爷放下碗筷的时候说:“我晚上要去海钓, 你们要去玩玩吗?”
杭阳第一个要摇头,就被老爷子一个眼神定住:“一年都看不到一次,回来就捧着个手机玩玩玩, 这就是你们在学校学的尊老爱幼?”
“……”还能说啥,只能点头。
最后,就变成除了奶奶,其他人都陪着老爷子出海的结局。
老杭家有钱,但也不奢侈,爷爷出海的船都是租的,专门给他们这些富家翁提供海钓的服务,平日里都是几个钓友聚在一起合伙儿租一艘游艇,今天老杭家来了一大家子人,就单独开了一艘船出了海。
等再回到岸上,已经快11点了。
冰桶装着零星的海鱼,老爷子却很满足,人老了能有子孙陪着一起进行自己最爱的运动,就是一种快乐。
“明儿个有小潮,谁和我一起去赶海啊?”老爷子中气十足地问。
谁还敢说不去,都点头,只有杭峰说:“爷爷,明天早上我和唐隽要出门一趟,中午都不一定能回来,就不去啦。”
老爷子扬眉:“干吗去啊?都大年三十了,就不能在家里呆着?”
杭峰看唐隽一眼说:“去墓地。”
老爷子“哦”了一声,点头:“过年了,是该去看看,去吧,中午饭给你们留着,别在外面吃。”
往回走的路上,杭峰和唐隽落在后面,唐隽说:“一直没聊,还以为你都忘记了。”
“答应的事儿能忘?你的事就是我的事嘛。”
唐隽抿着嘴浅笑。
晚上唐隽和杭峰睡在一个房间里,也不是没有空房间,但谁都没提这茬,杭峰把人往屋里一带,其他人也挪动着一身快被海水摇散架的身子,一头栽进了屋里再没出来。
杭峰和唐隽算是睡熟了,出去比赛就一直睡一张**,就算杭峰房里的床只有一米五,两人也挤吧挤吧地睡下了。
本以为一夜无话,谁知道半夜三更的唐隽的手机突然就响了。
夜里的电话声格外清楚,杭峰清楚听见电话里说那略显尖锐的女声说:“……你不在学校那边儿也不在老屋里?你跑哪儿去了?”
“……元旦请了一天半的假这事儿,我要不是打电话给你老师我都不知道,你不是说要专心学习吗?你请假干吗去了?”
“……阿姨说你最近学习很不专心,天天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你要是自己管不了自己,你就回来!”
杭峰睁大眼睛看着唐隽,唐隽也面对着他,电话微弱的光照亮他睁的大大的眼睛,像是一种难堪,流淌着淡淡悲伤。
杭峰抬手,拍了拍唐隽的肩膀。
唐隽像是忍耐到了极致,嘶哑地说:“今天年三十,你给我打电话就是说这些吗?凌晨四点,从没有在乎过这个时间打电话我在干什么,只因为你方便你想了。换成唐谦你会这样吗?”
对面安静了下来。
继而艰涩地说:“隽隽,妈妈只是太着急了,我也回不去,我只能……”
杭峰听着那边一个母亲苍白的辩解,眼前是唐隽安静无声落泪的模样。
杭峰突然好心疼,他无措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最后拍在肩膀的手臂落在头顶,一下接一下地梳着。
最后手指迟疑着,抹去了唐隽流下的眼泪。
唐隽恼羞成怒的将他偏开了,背对着杭峰,换了一只手接电话。
杭峰摸了摸鼻子,知道自己不应该撞见这一幕,这种伤痛无法和外人诉说,男孩子只能自己消化。
电话挂断后,房间里是窒息般的安静,杭峰仰躺在**,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斟酌后说:“感情需要培养,你去父母那边,应该很快就能把这种陌生感抹平。我哥情况其实和你有点像,因为我和杭玥,他以前一直觉得自己是被父母遗弃的那一个,有段时间真的和爸妈闹的很僵,但最近似乎好了。我爸有空都会去看他比赛,我妈虽然总说男孩子结婚就好了,但我爸有时候忘记了我哥比赛的日期,都是她提醒的。我就是想说……”
“没有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唐隽这样说着,嗤笑,“但我一点也不爱他们怎么办?”
杭峰张开的嘴又闭上,无言以对。
对啊,不爱怎么办?怨恨怎么办?谁规定的孩子就要无条件接受父母的爱?那为什么父母以工作为理由“遗弃”孩子,法律没有审判呢?就因为拿出了足够的钱?就因为找了奶奶当监护人?
对于唐隽来说,他的爸爸他的妈妈还有他的弟弟是完整的一个家,他就是被“遗弃”的那一个。
杭峰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
后来什么时候睡着了也不知道,再醒过来的时候,看着身边背对着自己沉睡的身影,杭峰心里是深深的愧疚。
就连自己,虽然在为唐隽难过着,却缺少那切肤之痛,依旧可以安然入睡。
轻手轻脚的起身,杭峰下楼出了门,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才将积郁的浊气吐出。
昨晚上的一个电话就连他这个旁听者都觉得窒息,更何况当事人。
但是一直到那之后很久,杭峰和唐隽都没有再聊过这个话题,一路气压很低地去了墓地,又赶回来吃午饭,直到杭玥亮出她们早上赶海挖到的海虹和海蛎子,并且在草坪上架起炉火,来一场DIY海鲜烧烤,才打破了他和唐隽中间那看不见的一层冰。
大家轮番上阵,秀自己的烧烤技艺,杭峰想玩一玩都没捞到机会,最后就剩下吃。
海鲜吃多了也就那么回事儿,倒是卷了一点点蒜蓉酱的粉丝很讨喜,杭峰趁着大人们不注意,把海蛎子肉连着壳丢进了垃圾桶,嘴里塞着满满的一包粉丝,对着唐隽眨了一下眼睛。
唐隽笑:“好想举手举报。”
“那你就太坏了。”
“呵呵。”唐隽笑的眼睛弯弯,眼眸清澈没有杂质,也没了那份化不开的郁气。
三点过,做年夜饭的厨师就来了,带着大部分的食材,也有一小部分珍贵的食材由雇主提供。
年夜饭很丰盛,星级宾馆请来的大厨精心烹饪的料理,无论是味道还是摆盘都非常精美,海鲜在N市已经不算什么好东西,倒是从内地买来的山珍让所有人大饱口福。
一碗只有西南地区才生长的菌汤吃的所有人连连夸赞,就连猫胃口的唐隽都喝了三碗。
春晚两个人没看,跑去广场放礼花。
不是小孩玩的烟花,而是炸的很高很漂亮的礼花。
这地方到底也是个富人区,放礼花还得排队,有真正的大富豪运了一车的礼花过来,跟啤酒箱子大小的礼花盒在广场上铺满了,专业的礼花师傅将礼花连上线,一放就是一个多小时。
小孩儿都不稀罕看,大人还嫌吵,只有放礼花的大老板笑呵呵地庆祝新年的到来。
两人把抱着的礼花箱放在地上,抬头看着就在头顶上炸开的礼花,忽明忽暗间,唐隽突然对杭峰伸出了手,盈着笑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杭峰握上去这只手,看着那张脸上的笑,突然很希望下一次的春节,他们还是在一起过。
大年初一一大早被鞭炮声吵醒,杭峰梳洗了一下,就在陈虹女士的监督下,挨个打电话拜年。
要按照杭峰以前的习惯,初一开始就要复习下学期的课程,全心全意地投入到接下来的学习当中。但今年不太一样。他说要考FWT不是开玩笑,是真的想把星级考了。
在给王会长打电话拜年后,杭峰就提到了考级这件事。
王会长说:“可惜白山雪场的星级短时间内下不来,你要考级还是要出国。你这事我还真上过心,你现在是运动健将的水平,如果以国际雪联的名义帮你出具一个证明,你可以直接进行三星的考核……这样吧,我这两天把这件事处理一下,能安排尽快安排。”
杭峰顿时负罪感满满:“您就别忙我的事情了,过年呢。”
“不不不。”王会长哈哈一笑,“我只比你急啊,因为三星的考试今年就剩下最后一场了,错过就要等明年的雪季,要不就是等夏季去澳洲,时间不能拖太长。行吧你好好过年,事情能不能成还是一回事儿,让你惦记着,这个年恐怕也过的不太安生。”
挂了电话,杭峰看向母亲,问道:“明天雪场会开吗?”
他妈的眉梢扬起,等了解到全部情况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看来我们要做好出国的准备了,幸好你的护照签证还没有过期。”
“能行吗?”
“领导这么说了,十有八九是能成的,你把自己这边儿准备好,等着消息就行。”
接下来杭峰心不在焉地又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就开始查关于“FWT”的三星考试。
三星考场,亚洲有三个考点,一年两场,夏季在澳洲,冬季就在思密达和岛国轮流举行。
思密达的雪季早,所以思密达考试是在十一月份举行,岛国则是要在三月份举行,三星考道就一个,每年都会有一些小变化。杭峰在网上找不到资料,最后还是他母亲从国家滑雪协会要来的考场录像。
整个初一他都在看考试视频。
杭峰看视频,唐隽就在一旁看杭峰奶奶拿给他一定要读的书,两个人期间一句话都没说,却又有种静谧的快乐。
等到初二,杭峰就去雪场训练了。
雪场过年照常开放。
维持一个雪场的环境不容易,雪一旦化掉,再想将雪场铺满雪需要几十万的投入,维持日常的冷气提供也不过两千来块,所以过年期间固然训练班都停了,工作人员也不上班,里面的制雪机还在照常运转。
老杭同志开了家里的大车,加上唐隽一起,将家里的妻女送到雪场。杭峰是去训练,杭玥和杭阳则是去玩,想了想,老杭同志自己也下车跟着进去了。
老杭同志问:“唐隽不换衣服吗?”
杭峰替唐隽回答:“不了,他估计想把手里那本书看完。”
老杭同志笑:“就是那本局外人?你奶奶从你爷爷开始,到我到你妈,再到小阳小玥都拿出来过,没有人真正看完过。”
“原文书啊!谁看的懂!”杭玥抗议,“她应该给杭峰看,好歹是咱家学习最好的,给你推荐了吗?”
被姐姐问道,杭峰点了一下头,蹙眉:“不行,一页都看不完,很多专业术语,根本看不懂。”
“所以姥姥还是厉害,能看原文书的学霸,可惜嫁给了爷爷这个文盲。”
陈虹女士给女儿一下:“你爷也是那个年代少有的大学生,说什么呢,就你们自己读书不好,还想赖基因是不是?”
唐隽上了二楼,也没急着看书,在围栏边上趴了一会儿,就看见老杭一家齐齐整整地走了出来。
陈虹女士到底是滑雪教练,儿女虽然大了后都不是滑雪主项,但都有不错的底子。老杭同志是唯一不一样的那一个,他滑的是双板,滑起来也很干净,看着像高手。
老杭同志带着儿女在隔壁道滑雪玩,陈虹女士就给儿子开小灶进行训练。
陈虹女士说:“野雪的要点主要还是障碍的规避和处理,在这一点上,再没有什么比雪上技巧更适合进行野雪的训练,如果之前我们经过一定时间的专业训练,你的成绩一定会更好。首先我们要进行一个更基础的雪上技巧基础动作的练习……”
陈虹女士很专业,杭峰底子又很好,母子两个人的默契度这一刻得到完美的体现。很多问题陈虹女士只要指出一次,杭峰就没有再做错过,他就像是大师手下用爱雕刻出的作品,一点一点地呈现出最完美的形状。
唐隽以为自己会很快觉得无聊,但看着杭峰的训练,不知不觉的就过去了两个小时。
他能够感觉到杭峰妈妈的那种成就感,当然也高兴杭峰的成长速度。
成为三星选手,似乎并不是很难呢。
……
春节就这样在温馨又无聊中过去,杭峰出发的前一天给班主任去了一个电话,因为考试要在大年十二,学校十号就开学了。
加上回来的路程,杭峰要晚上好些天才能到学校。
张敏有些担忧杭峰好不容易提高的成绩,可是学校方面却很支持杭峰体育事业的发展,她只能整理了一些习题册发给杭峰,叮嘱杭峰有空就看一看。
于是,这天在飞往岛国的飞机上,一群旅客就看见正埋头奋笔疾书的杭峰,飞机座位的餐盘成了他的书桌,戴着将耳朵全部裹住的耳机,安静地埋头刷题,时而眉心紧蹙,时而豁然开朗,脸上看不见写作业的痛苦折磨,倒是有种莫名的满足快乐。
在连续进行了将近十天的训练后,能够坐下来只用动脑子和手,实在太快乐了。
当地时间的下午四点,飞机降落在岛国北岛机场,下了飞机又有一种从南方到了北方的感觉。
老杭同志说:“先找个地方把衣服换了,外面冷着呢。”
说完拉住要往洗手间去的杭峰,一路寻到了VIP休息室。
机场的VIP休息室会为VIP客户提供休息和饮食的免费服务,等待班机的时间还可以看电影,当然还有母婴房这样的设置。
当知道他们想要找地方换衣服的时候,服务人员指着母婴坊说:“那里可以吗?不过你们需要稍微等一下,里面正有人使用。”
接机的人就在身边,虽然什么都没说,父子两个人出于尊敬还是希望能够尽快换好衣服,便坐在了距离母婴房最近的位置。
房门紧锁,门底露出一线白炽的光,杭峰盯着出神,正想着里面的那位母亲正温柔地哄睡小宝宝的时候,门突然间打开。
从里面走出一个一米八多的大个儿,穿着薄风衣,宽肩窄臀,跟模特似的男人。脸上蓄着精致修剪的胡须,那种从嘴一直延绵到耳鬓的风格像极了迪拜的男人。
对方走出来看见杭峰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继而推着行李走了两步又看了杭峰一眼,然后才一边掏着手机,一边离开。
杭峰进了母婴室后对老杭同志说:“刚刚那个人好像有点眼熟啊,好像不久前才在哪里看过。”
“你别说,我也是。”老杭同志竟然也点头,“我也有点眼熟。”
“N市的?”
“可能是,那衣服适合在N市穿。”
“哦。”
话题到这里就结束了,一个陌生人实在没什么好聊的,父子两换了衣服后,与等待他们的接机人员一同离开机场,一个车开到了雪场。
岛国的北岛是世界著名的滑雪胜地,这里的雪松软,有着像海绵一样的结构,被誉为世界最好品质的粉雪之一,尤其适合滑野雪。
这里的雪资源被很多资本争抢,足有21家雪场遍布在山脉脚下,还有无数的温泉酒店和雪上乐园。
这次举办“FWT”三星考核的雪场是由岛国政府控股,拥有这座山脉最好的雪资源,其历史悠久,足有百年。
三星赛道就那么一条,但是每年夏季都会对赛道进行一些人为的改变设计,等到冬天来临被白雪覆盖,这里就成了野雪爱好者的天堂。
除此以外,还有各种难度的高山滑雪道,游客接待量长期爆满。
杭峰他们抵达的时候,就看见宾馆大厅里有很多来自世界各地的滑雪爱好者停留,单板、双板都有,被他们背在背上,绑在行李箱上,以及放在脚边。
有人才抵达正在办理入住手续,有人则准备上山滑夜雪。
这样的老雪场在设施设备上非常齐全,有人就爱滑夜雪,满天星空下的疾行,别有一种滋味。
杭峰抵达宾馆后,并没有急着入住,而是在接机人员的引领下,先去往了位于宾馆三楼的会议室。
门大开着,里面一片漆黑,只有投影屏的画面在闪动着,正对面像是教室一样摆满了桌椅,可以看见有两个人坐在桌椅后面全神贯注地观看。
杭峰对他父亲点了一下头,将行李留在门外,贴边走进了会议室,找了张空椅就看了起来。
投影屏上播放的是一个赛道的道况,虽然是用岛国语言进行解说,但通过镜头的详细展示,可以看出赛道上各个障碍的分布点,包括距离、高度、坡度等数据也都会用国际通用文字展示出来。
从坡顶到坡底全长只有1.6公里,但赛道格外险峻,平均坡度达到了13°以上,个别区域甚至有30°,还有嶙峋的山石和人工安置的雪包,难度不比白山雪场差,这般看来,白山赛道应该也能评上三星。
对!这就是杭峰这次要挑战的三星赛道!!
“野雪极限运动”的规矩就是只能比赛当天才能试滑赛道,没有适应几十几百次赛道这么一说。
因而在正式上场前,选手对赛道的熟悉程度只能依靠视频和文字信息,自己脑内构图,判断以及规划出更适合自己的路线。
所以这个厅里的视频是循环播放的,一共只有十分钟的内容,但想要记牢所有信息,并且找到最合适的路线,就需要反复观看。
后天就是考试,杭峰来的已经算是晚的了。
他没有一二星的资格,只能依靠国际雪联的推荐,才能直接参加三星考核,这对直接冲难度的杭峰而言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不得不在抵达考核点的第一时间,就来学习。
杭峰学习研究的时候,没注意本来一直等在门口的老杭被人叫走,一直到半个小时后才回来。
这期间,杭峰已经看了四遍视频了,脑内设计出了七八个路线,但始终无法确定哪个才是“最优赛道”。
这一刻,他无比怀念唐隽。
“杭峰。”老杭同志探头进来,“走了,先回房间。”
杭峰苦恼地起身,走了出去。
老杭站在两个行李箱中间问他:“感觉怎么样?”
“不是很好,第一次参加星级考试,我有点找不到节奏。”
老杭笑着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你现在该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回到房间里休息一下,吃过晚饭后上山滑夜雪找雪感,这里的雪可和国内不一样,颗粒雪和粉雪的脚感差距很大,包括空气湿度和海拔高度都需要提前适应。而且你基础很好,与其去纠结赛道的问题纸上谈兵,还不如用身体去判断。”
杭峰已经走出了几步,听完转头笑道:“这建议相当中肯啊?您不是过来只当监护人的吗?”
老杭哽咽了一下,有点儿心虚地说:“好歹是个教练,基本点总是不变的。”
“是吗?”杭峰疑惑地说着。
因为父母都是国家特级教练,有自己的训练理念和技巧,他们两口子很少在自己不熟悉的领域上教导儿子。
专业人士更明白外行人的指手画脚能有多“致命”。
这次杭峰出国本来应该他母亲陪着,但队里重新开始训练,雪季还有一些零星的比赛要举行,所以实在抽不出空的情况下只能由老杭同志陪着儿子出来考试。
老杭这一路上都没有与儿子过多谈论滑雪的问题,恪守职业教练的边界,以免影响妻子和小儿子这期间的特训成果。没想到到了地方却意料外地说道了起来,而且还说的这么深,实在有点“很不老杭”。
杭峰察觉到异样,却又找不到理由,只能多看他爸一眼,才再度走了出去。
身后的老杭,长出了一口气,心虚的往一个方向看了一眼,这才匆匆离开。
……
晚饭后,也不过才五点半,天色却已经黑尽,杭峰换好滑雪服,扛着滑板,在老杭同志的陪同下,上山滑了一次夜雪。
杭峰以前来北岛滑过两次雪,自以为已经算是比较熟悉粉雪的脚感,结果这次再过来,就发现了哪儿哪儿都不一样。
即便是滑在压实的道内,脚感都是偏向蓬松的,如果去滑一些边缘的部分,可以明显感觉到脚下的弹性很足,拐弯弹跳需要的力量也完全不一样。
一开始很别扭,水平简直降到业余的水准,但他身体的记忆很强,就在一次次地尝试中,他的水平也在提升。
一直到身体发冷。
夜晚的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20°,身上的衣服无法再御寒。
杭峰依旧感觉还不够。
他爸说的没错,适应雪况比设计赛道重要,野雪的赛道只会比这还要难,就他现在的水平,根本无法很好地控制方向,该拐弯的时候直行,还说什么路线。
“杭峰,回去了不?”
从游客大厅走出来的老杭同志搓着手,冻的直缩脖子:“都没什么人了,雪场也快关门,下山吧。”
杭峰想摇头。
他总觉得还差一点,自己必须要多滑,才能够达到正常水平,而这“一点点”恐怕需要无数次才行。
“走吧。”老杭同志招手,“今天的感悟已经够了,你需要静下来让身体沉淀一下,明天可以去尝试A1赛道,那里能让你更快地适应。”
“A1赛道?”
“对,比较偏极限运动的难度赛道,做过二星的考场,你必须要去尝试一下。”
“好啊。”杭峰跃跃欲试地走出了雪场,继而脚步一停,“你怎么知道A1赛道?”
老杭同志犹豫了一下,最后说:“有人告诉我。”
杭峰笑了:“我就说嘛,你肯定问过专业人士。所以还有什么建议啊?”
老杭同志说:“明天时间如果来得及,还可以去另一个二星赛道尝试一下,你滑过两个不同风格的二星道,就会知道三星道也不是那么难。”
“还有吗?”
“呃……就说你现在缺的是对星级赛道的难度认知,所以才会过于紧张。”
杭峰不由得点头:“说的很准,我心里一直在打鼓,在问自己没滑过一星二星就来挑战三星,我可以吗?这么兴师动众地过来,国家雪协、国际雪联都在为我背书,还有王会长……我要是连个三星都考不上……”
话没说完,被父亲打断。
老杭同志揽上儿子的肩膀,拍着他的后背:“你可以的,时间还来得及,我们一步一步地来,足以让你找回自信。”
杭峰点头,在心里感谢那位出谋划策的人,确确实实说在了关键点上。
不过夜里回去,杭峰还是重复在脑海里做了几遍路线规划,才在极度困倦中睡下。
第二天睡醒,八点钟就上课去了。
岛国的考核一般还伴随培训班服务,尤其是一星考核,每年都有来自全世界的很多滑雪爱好者报名参加,教授一些基础的野雪环境的滑雪技巧。
三星基本算是进入职业范畴,就不再进行培训,但会有赛前课程,主要是进行一些赛道讲解,尤其是在安全方面的强调,安全课要是不上,拿不到老师的签到表,还不准参加考试。
“FWT”是世界最顶级的野雪挑战赛,网友在短视频上看见的一人一板,从雪山顶滑下,奔驰在悬崖峭壁间,甚至伴随雪崩的场景,看似很危险,其实整个赛道和环境都进行过无数次的考评,更多是来自于拍摄视角。
“FWT”的赛事,已经22年没有发生过一起重大的人身伤亡事故。
这都归功于赛道的判定,星级选手实力的严格规划,以及赛前的安全课程。
杭峰必须听,不但听了,还要得到老师的认可,才能够在那张签到表上签字。
八点上课,九点半结束,上课的是一位岛国的“FWT安全员”,每个人桌上都配有同步翻译器,不仅仅聊到安全问题,也对这次的赛道做了一个更为仔细地描述,包括哪些危险区域,非常不建议非三星选手去尝试。
这对杭峰的路线规划很有用,当场就有四条路线被取消了。
剩下的五条路线可以根据出发的位置,以及滑行的过程随时做出调整。
杭峰到现在还记得前不久才结束的野雪比赛上,自己被南村直人逼着不得不滑进坑里这件事。
这是战术,也很常见,但依旧气啊。
被人故意逼近坑里,换谁不气!
最后在散会的时候,这位安全员说:“明天的考试,我们岛国的青少国家队也会来参加U15的三星挑战,负责带队的是我们优秀的四星选手南村直人!!”
他提高音量,炫耀般的大声说着:“到时候大家可以尽情交流,那是一个很好的人。”
杭峰:“……”
特么冤孽!
拳头有点硬了怎么办。
安全会议结束,大家就可以上山进行最后一天的训练,这次来参加三星考核的并不多,男生女生、单板双板、加上成年组和青少组,一共也就53个人。
杭峰所在的U18青少男子组的考核,加上他只有三个人,分组的时候站在一起,一个是黑发黑眼的东亚特征,一个却有着褐色的头发和蓝色的眼睛。
三个人稍一见面,也没交谈,就很快分开,杭峰扛起自己的单板,边走边拉上衣拉链,快步冲出了宾馆。
他来的太晚了,今天最后一天的适应不能浪费一点时间,他必须要去滑一次A1赛道。
当然,这种挑战难度的感觉也很让人期待。
杭峰冲出去的时候就看见老杭同志在宾馆外面吹冷风,面对面站着一个个子很高,穿着很时髦的男人。
厚重的黑色羽绒服应该千篇一律,但这位男士的衣服从后背看,却像个高腰蓬松款,直到多看两眼才发现这衣服是过膝长款,只不过是在腰上做了设计,腰部以下被衣摆紧紧裹着,笔直地收束下来,衬的好像腰部一下都是腿,又长又直。
裹这么紧要怎么走路?
杭峰脚步下意识地放慢,明明走向父亲,目光却都在男人的背影上,想说这种只活跃在T台上的款式,现实真的有人穿吗?
漆黑亮皮、难以言说的风格,当真应验了那句五彩斑斓的黑,低调地**。
杭峰快到近前,老杭同志突然转过头来,有些慌张地看着杭峰,这表情实在耐人寻味,杭峰的眉梢刚一扬起来,那被他一直盯着的男人也猛地看了过来。
各种意义上都挺帅的一张脸,而且有明显的混血感,高鼻深目的,但又黑发黑眼,皮肤没有欧米人那么白,反而有种小麦般的健康色。
像个明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