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今天是订婚过礼的正日,所以府中有宴请。临近中午时分,地方上的厢吏和一些官员及左邻右舍纷纷登门。
郭敢站在门口恭迎。
郭士安也一身官服,向郭敢介绍他不认识的远亲及其官员。
正在门口与人说话间,忽听临街传来马蹄声响,一行几人骑马转瞬便奔到郭家门前。
郭士安抬头一看,竟是自己当年结义的那些山寨旧友。
郭敢只认识前面的皇甫和萧和以及在京的两位京官,其他的都不认识,看模样皆是武将。
见众人下马,郭士安赶紧向郭敢介绍,心头不禁惴惴不安起来。
自己昔日的这些招安的旧友,都是分配到各地的官员,如今如此整齐地一同前来观礼,委实让人意外,主要的是自己并没有通知他们。
“这位是武奕郎裴大人,最是铁面无私。”
郭敢听说过裴萧这个人,赶忙行礼。
裴萧招安之前在山寨里是定功赏罚的军政司官,专记人功过。
“这位是朱兴朱大人,最是有酒量。”
这位郭敢并无好感,早年听父亲说过,此人当年在山寨下方开个酒店,专门调制毒酒害人,干些下三滥的勾当。
最后郭士安介绍的是名女将,名叫顾青,竟是从山东登州远道而来,这女人外号母老虎,可长相并不凶恶,反而慈眉善目,与胸宽膀阔的体型很不相称。
郭敢施过礼后,顾青立刻便问:“你三娘在哪儿?怎么不见她出来说话?”
这顾青说话声音洪亮婉转,颇见巾帼豪迈之气。
郭敢赶紧禀明情况,顾青不禁皱起眉头。“带我去看看李家小姐。”
郭敢立刻上前引路,带顾青赶去厢房。
这边郭士安陪着裴萧等人进门,那边又有左右厢公使、提辖到来。郭士安连连呼郭敢出门招呼。
不久,连都厢蔡确也来了。(厢相当于现在的区,都厢就是市公安局长。提辖是主管军训,督捕盗贼的官员)
郭敢忙里忙外,郭士安则安心陪在旧日兄弟的跟前,亲自一一奉茶。
这些曾经纵横江湖杀人不眨眼的魔头,真真是越早打发了越好,偏偏来得最早。
郭士安将茶送到杨驰面前时,不禁关切地问:“杨兄弟脸色不是很好,是近来有什么烦心的事吗?”
这杨驰外号病太岁,其实经常如此,闻言道:“昔年多蒙郭兄关照,我自小生就一副劳碌命,不能如郭兄这般消受鸿福,这般的花天酒地。”这杨驰越说声音越是高亢。
郭士安脸色微变,干笑了两声道:“杨兄弟说的这是哪里话来,咱们多年的交情,杨兄弟但有所命,哥哥敢不遵从。”说话间依然喜怒不形于色。
“那咱们切磋一下如何?”
郭士安一怔,没想到这姓杨的会提出这么个请求。“这个杨兄弟说笑了,当年功夫就不及杨兄弟,现如今抛荒了十年有余,跟你更没法比了。”
一旁的裴萧抢话道:“郭兄弟是个忙人,哪有时间较量——他这是听说你这点穴的功夫,大有长进,一时技痒,才想一探究竟。”
一旁的朱兴插嘴道:“要我说,文才武功都是末节,为人最要紧的是这个义字,”这朱兴说话的语气甚是难听,这时话锋一转,更是铿锵刺耳。
众人不禁都将目光投向这个朱兴。只听朱兴接着又道:“郭兄,我有句话想要动问,请勿见怪。”
郭士安眼见今日几个把兄齐聚而来,明显是不怀好意,不过也只能硬了头皮接下。“承朱兄弟瞧得起,莅临府上观摩敢儿的婚事,今日你有什么差遣,做哥哥的绝不敢有什么推诿,说个不字。”
郭士安声音字字清朗,显然是对朱兴语气不恭的回敬。
话说到这个份上,朱兴不禁高声叫了一声:“好!”伸手从怀里拿出一瓶酒来。“郭兄,你看这瓶酒是个什么名目。”
围观的众人都一脸的不解其意。
郭士安笑着上前闻了一下,不禁为之变色,退了一步道:“这是毒酒!”
“郭兄好本领啊!一闻便知,那可知这里都有什么毒株?”
“朱兄弟别来开玩笑,三五种我肯定是知道的,又有何用?”
朱兴提高了嗓门道:“这就是当年大哥被赐的御酒,郭兄可有话说。”
郭士安已知其意,不禁脸有怒容:“不知你是何意?这么多年过去了,留它作甚?”
一旁的裴萧向朱兴使个眼色,道:“一旁这么多官家的人——”
那朱兴反而来了劲头儿。道:“哥哥,我何尝不是官家的人。”
裴萧被抢白了一句,不禁站起道:“朱兄弟,别旁生枝节,那可太不成话了。”
“怕什么,我朱兴浪得虚名,一辈子欺世盗名,但也自以为对得起一个义字,绝不背弃旧约,更不敢违了大哥当年的遗训。”
郭士安眉头紧蹙,道:“朱兄弟,你这话不知从何说起?”
“我们纵横几十年,全成了你一人富贵无极的踏脚石!”
朱兴这一句高调声起,院子当中登时人人屏息,注目无声。
远处的人也都聚拢过来,要瞧个究竟。
郭士安实在推诿不透,这酒鬼想闹什么玄虚,想必是一早就喝了酒才过来的。
郭士安这时也不再忍隐,脸色一冷道:“朱兄弟,我当年就知道你,人家跟你讲交情,你是肯听的,若是讲道理,你就厌憎无比,不过今天这桩事由,你可要给我讲明白喽,不然这结义之情如何可保。”
一旁原本坐下来的裴萧又起身道:“江湖无辈,有理在先,八个人也抬不过一个理字,更何况咱们是结义的兄弟。朱兄弟,你不要这么激动,敢儿大喜的日子,改天再说也不迟。”说着拿眼看了一眼远处旁观的蔡确。
这裴萧并不是在劝阻,既是一同前来,肯定也有问责之嫌。只是碍于左右公厢吏,督厢等人都在侧,不便将此事闹大,毕竟对谁都没有好处。
郭士安见状老大不悦,不过也想压下此事,等过了敢儿的婚事再谈。大好的日子,被这般结义兄弟来闹,实在是难看。不过这么多厢吏在此,谅自己的这般旧友也掀不起什么大浪来。
他虽未说话,不想自己表露出来的这个倚仗表情,反而激起了一众来人的反感。只见原本站在最后的穆宏,挤到近前道:“既然已经破脸,还不如就直说了吧。”
郭士安皱眉不止,穆宏这人最是能言善辩,当年在山寨之中,只要他一言语,别人拦也拦不住,插嘴更是别想,在这张嘴上,一向是跋扈惯了的。
只听穆宏扬声道:“郭兄,朱兄弟的这瓶酒,他的意思是说,当年是你配置给官家的。”
郭士安不禁冷笑,“真是荒唐!”
“宣和六年,青兄一家五口惨死家中,也是被人强行灌了这种毒酒。”
“真是无中生有,我和青兄无怨无仇,一向甚无交往,再说了,他远在大名,官家一言以定生死,哪是你我能够左右的。没有真凭实据的推测之言,跟放屁有什么区别?”
穆宏被郭士安一顿抢白,不禁急了,又道:“宣和三年,五师弟暴死家中,被人查验,他中的正是你家传的点穴功夫,之后被施以毒手,你可有话说。”
郭士安嘿嘿冷笑,“我得更正你一下,所谓家传,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法而已,我郭家祖上根本无人习得,这种点穴功法,江湖中人多有涉猎,只是咱们当年山寨之中,倒是只有我一人习得,借此就污名给我,让人如何信服。”
穆宏忽地怒不可揭,高叫道:“可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
郭士安不明白他要说什么,自不示弱:“穆兄弟所言云里雾里,真是叫人好生郁闷。”
“你还不认,加上政和四年被抄家斩首的八个年轻人,他们都是大哥嫡系的后人。当年咱们兄弟几十号人结义,天南海北各个山头水寨的都有,有个派系存个心眼也是在所难免。大哥这一系剿匪回来,剩下的最多。这也是出走的那些兄弟托病离去的原因之一。咱们大哥如今死了十多年,我才敢斗胆说出这么僭越的话——”
郭士安不住冷笑,打断其言道:“你说来说去,还是说我黑了大哥的钱。这些都是揣测之言,可惜呀可惜,一切都不能如你所愿,郭某一件都没有做过。”说着长袖一振,衣角飘起,转身往厨房方向就走。“我叫厨房奉汤给各位。”
宋时客到奉茶,主人要是奉汤出来,就是送客之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