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登兴匆匆赶回府上,拉住郭敢,左瞧右看。“我一直想象,京城六少,应该是个白净的,倒是我想差了,多有听语嫣提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这陆登说话豪爽,长得高大威猛,却又白净,细看颇有儒将的气质。

但听这陆登快人快语。“我一听夫人派的人来报,立刻就叫人快马离城,赶去东京,禀报你回来的消息。八月十五你是赶不回去了,不过家里只要知道你无恙归来,必定欢喜,总可以过一个欢快的中秋节了。”

郭敢连连拱手致谢,“多谢多谢,让你一个这么忙的官人这般费心。”

陆登哈哈大笑。“现在国家有战事,确实比早前忙了些,南方贼众刚平,北方战事又起,不过说起来,我手下也没多少人马,兵不识将,整天打打球,就算是操练了。”

陆登说着,将一本《蹴鞠二十五篇》丢给一旁的郭奕。“西汉人写的兵书,小哥可以看看。”

郭奕禁不住好奇,拿了翻看。

语嫣亲自上前为哥嫂注汤击沸,端了让郭敢夫妇和相公品茗。

郭敢大为赞叹:“白乳浮盏面,如疏星淡月。妹妹,你这斗茶的功夫可以啊!算得上至高境界了。”说着又品了一口,更是连声叫绝。“堪比龙团胜雪,陆妹丈,你有福啊!想当年,她可是什么都不懂!”

陆登又不禁哈哈大笑。

一旁的金花是完全不懂,只是侧目看着丈夫,感觉丈夫像是变了一个人。

不想这时语嫣却两眼一红。

众人都是一愣。

郭奕赶紧起身去安慰:“姑姑,你一举一动,我都觉得雅致好看,可你怎么像是不开心了。”

语嫣笑着拭了一下眼角,拿了一盘龙团凤饼给郭敢看。

郭敢惊讶不已,“这么多,这些都是皇家之物,平头百姓就是想收藏,那也是有价无市。”

语嫣不禁动情道:“都是父亲他老人家,这些年受些皇家的恩典,官家赏赐下来的,大多被母亲托人带来给了我和相公,还有好多果品之类。妹妹哪里受得起这个。自是知道两位老人家的心意,让我拜托官人时时叮嘱,派人打探你的下落。”

郭敢也红了眼圈,起身施礼,“让妹妹辛苦了。”说着又向陆登施礼。

夫妻两人连忙将郭敢摁回座位。

陆登接话道:“这个确是实情,我受了这种抬举,哪里还敢怠慢,自是各处关引、查验处,年年都有报效。也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如今你终于完整的归来了——夫人,你该高兴才是。”

语嫣破涕为笑,被郭奕拉着坐回原位。

见一壶茶竟然能让几个大人掉眼泪,郭奕不禁跃跃欲试,也学姑姑模样,斗了一回茶,给众人纷纷倒上。

几人喝了,气氛很快扭转有说有笑了。

这时陆登通知的厢吏登门(相当于城市派出所的干部),主家报告家里来的外来人口,按照流民待遇,分发银粮、路费,将来回转东京的公验一应办理。

晚些时候,一家三人被安置到厢房歇息。

语嫣送了几本书过来。

郭敢知道妹妹的用意,怕金花入境东京后被人小瞧,是以为金花早作打算。

郭敢替金花谢过,将书交给妻子。却对郭奕道:“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这是你爷爷当年常常训导爹爹的话,你以后也要读书上进了。”

郭奕将书本摆弄,看上面谢姑姑的赠言,《孝经》《女诫》《烈女传》,《礼记》《诗经》《论语》,都是赠给母亲的,给到自己的只有一本《千字文》。

“姑姑写的字真好看,为何只赠了我一本?有违爹爹的意愿呐。”

语嫣笑道:“你还小,来日方长。你娘可就不行了,要抓紧些,得受些学习的苦喽。”

郭敢跟着解释。“你姑姑女红、识文断字、文章之外,吹拉弹唱、击球,样样精通,这些都是大户人家女子的必修课,所以你娘也得快些求进步。”

金花母子二人在郭敢十年的熏染之下,倒是识字不少,至于更进一步,就没有了。

隔日中午,陆登亲自下厨,做了一顿饭菜,端给语嫣及郭敢等人享用,美其名曰:开芳宴。

郭敢小声向金花解释,“这是我们宋朝夫妻间一种特地的宴席风俗,体现了丈夫对妻子的宠爱,主要是向外人传递家庭和睦的关系。等回了东京,我也给你做。”

金花抿嘴微笑,心想;‘郭郎已经做得够多够好,是以并不羡慕陆谢二人。

席间,语嫣忽然提起郭敢未过门的未婚妻,让郭敢大感意外。

“人家武丽,等了你两年,待到你失踪,又苦等了你一年才嫁人,俨然认定自己就是咱们郭家的媳妇了。”

语嫣说着有意向金花解释。“咱们大宋律法所言,丈夫三年不回家,婚姻便被判定无效,后来武丽才嫁人了,不过前年姓吴的丈夫却死了,就又过起了苦日子。说是张罗改嫁,也不知道现在嫁人了没有。”

陆登笑着接过话头。“如果没嫁,这回哥哥回来,她没准儿又要生绮念了。”说完哈哈大笑。

陆登被语嫣扯了一下,笑声才低了下来。

郭敢并不介意,陪笑道:“她学识也好,一般人,还真压服不住她呐!”

语嫣忽而撇嘴道:“想来应该是嫁人了,她婆家有这样的传统。”

众人不解其意。

语嫣便解释道:“她丈夫和大伯哥吴近不大时就死了爹爹,时间不长,母亲就改嫁他人,与他们吴家断绝了联系,不想几年之后,竟然死了。吴家哥俩要离职为母亲守孝。官家(宋时对皇帝的称谓)不准,被礼部的官员批评说:‘过礼,说守礼守过头了。’”

众人听得饶有兴趣。

语嫣继续道:“不过后来,听说官家恩准了。主要是大家都同情其服丧,不过按照礼法不应该,所以就取了个新名词,叫心丧。大概意思是说,照礼法不应该服丧,但是心里哀伤不是礼法能决定和限制的,所以还是应该服丧。这两年这种心丧,已经成了一种惯制。”

郭敢笑着表示受教。

语嫣又接着道:“还有武丽,说起来还让咱们父亲把人家吴近给告了呢,状告他限制了弟媳妇的改嫁自由,后来还真赢了,判定吴近道歉,允许武丽回娘家居住,那个吴近这几年家道中落,无儿无女,一心按着武丽的孩子不放——”

“是男孩吗?”郭敢不禁好奇地问。

“不是,是男孩儿还说啥了,是个女娃。”

陆登在一旁笑道:“最是你嫁的最好。”

语嫣小嘴一扁,道:“我们几个姐妹,最是武丽最有才貌,字也写得好。原来就与哥哥有娃娃亲,本是上上之选,不过不知为何,婚事一拖再拖,结果竟然——”

看到金花正望着自己,语嫣快速转换了语气,道:“主要是她不求上进。”说到这里语嫣不禁笑起来。

郭敢接口道:“我那时可是真没有想过,不过咱们母亲喜欢结交权贵,我这个儿子,可能是被她另打了主意。”

语嫣假做醒悟道:“咱父亲有个把兄是搞乐器的,不是取了县主吗,成了驸马都尉。哥,你这回回来,没准儿也要过这一关呐!(县主意指国公、亲王、郡王之女,赵氏宗女)”

金花此时也听出语嫣话里的警讯意味。

其实金花猜也猜得到。自己父亲阿骨打就有四房妻妾,子女已经有了嫡庶之分,她自己离开的那年初冬,父亲已经准备再娶一房妾室了。男人三妻四妾,南北分别不大,不过金花心里还是生出老大的不愉快。

三天之后的中午,陆登竟然拉了街口的算命先生登门。言说当年请过人家算命,老先生言之凿凿,说郭敢会平安归来,只是早一年晚一年的事。如今看来算是应验,所以陆登要请人家吃酒。

饭后,老先生要走之际,谢语嫣觉得也不能让算命的白来一趟,就道:“先生,我哥哥如今归来,借你吉言,你看看他将来婚姻如何?”

算命先生却抱起一旁谢语嫣的儿子道:“你看你儿子小龙,腰间这颗大痣,是富贵无极的印记,不过与这位郭小哥相比,名气倒要小一些。两个孩子都是长命百岁的命,只不过,他们少年时,都要吃些不小的苦头。”

语嫣一听,笑道:“男孩子吃点苦头也好。”说着又给了先生一两赏钱。

老先生放下小龙,接过赏银,伸手抚了抚郭奕的脑袋瓜,神色间颇为忧患。

谢语嫣以为先生嫌给少了,小嘴一撇道:“先生是不有些醉了,我叫管家送你吧。”

老先生苦笑了一下,迈步出门去了。

七日后,语嫣不再挽留,郭敢一家三口离开潞安洲,登程上路。

几日后,途经大名,望东京回转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