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三口弃船登岸,进入大宋京东西路的潞安洲地界。

这时在路上,郭敢才向金花和儿子详细介绍了郭家的家史。

“咱们郭家,当年在潞安州有间规模不小的生药铺,不晓得现在还在不在经营。郭家祖籍山东,咱们父亲郭士安,有次不慎落入山间草寇的贼人之手,多亏了医术高明,才保全了性命,可贼人见状,结果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连哄带骗,将郭家一众老小都劫掠到山寨之中,自此,爹爹便从了贼。”

金花与儿子郭奕听到这里,都不禁愕然。

郭敢却笑道:“不过后来,贼众接受了朝廷的招安。咱们郭家祖传的医术到了京城有了用武之地。爹爹他用了不到两年时间,就当上了太医,成了紫金官。至于郭家在各地的产业,药材生意,一直都没有丢下,而且越做越大。潞安洲的药铺是几十年的老铺子了,想来应该不至于废弃。”

这样说着,三人直奔潞安州的州府所在地而来。

郭敢详加解释了三人要投奔的这家亲戚的情况。“说来话长,当年被招安的贼众并不安分,是以朝廷多方考量,便派其去南方剿匪,结果水土不服,几次三番打将下来,父亲结义的贼众几乎伤亡殆尽。余下的孤儿寡妇甚多,全仰仗留在京城的几个结拜文官一力帮衬。父亲他也事事周全,收养了几个孤儿,这其中还给我娶回来一个三娘。三娘也在父亲曾经的结拜之列。她丈夫战死后无儿无女,因为受伤,便随了一众孤儿留在了父亲的身边。”

郭奕自打出谷见人,才知这世间竟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人物,对父亲讲的也颇感兴趣,始终侧耳倾听,面带笑容。

郭敢接道:“三娘对我甚好,我好多武艺都是她教的。父亲收留的几个孤女自然而然也都成了我的妹妹,其中有一个姓谢的叫做语嫣,十三岁就许嫁给了潞安州的陆家,算是回归故土。此事是母亲她一力主张。”

郭敢说到此处,顿了一下。金花看得出来,郭敢提及谢语嫣,神情中竟有些许的落寞。

只听郭敢又道:“当年母亲就是因为陪着语嫣来潞安州谈及结婚之事。并且想将潞安州的药铺生意转交给语嫣打理,结果出了状况。母亲携带的药材和钱财招了贼。我一闻报,即刻从京城赶来潞安州,结果药材被追回,母亲却没了下落,后来听人说,母亲被贼人从海上掠去,于是我便一路下海赶到了辽地。我上岸后不久,便有家人追来,言说母亲她老人家已经安然无恙,只是受了惊吓,大病了一场。让我带些辽地的人参之类即刻返回。不想停留半日,便在雪中碰到了金花你。”

郭奕仰着小脸听父亲诉说家史,感觉父亲甚有豪气。

金花也感叹,自己与丈夫的这一段缘分。

三人进入潞安州城内,一打听郭家的产业,果然还在,掌柜的也确是姓谢,是潞安州兵马都总管陆登的妻子。

郭敢大感欣慰,立刻带了妻儿登门去见这个妹妹。

其实郭敢只是隐约知道:语嫣的父母早亡,是最早接受郭士安收养的小孩。是以语嫣与郭敢的感情最好,情同兄妹一般。

郭士安原有意将语嫣嫁给儿子,可是据说和武家早就订有娃娃亲。那武家女儿在郭母眼中本不及语嫣,觉得让语嫣做小实在是有些委屈了,所以就将此事一直压着。

待到武家听到风声,立刻上门提及早年的婚约。其时,武家已经家道中落,郭母已经不想娶了,可郭士安却是个要脸面的人。

结果郭母携语嫣远赴潞安洲,兄妹俩才知天高路远,这一别,就再也不能如昔日那般在一起玩耍了。

谢语嫣听闻家中小厮禀报,说是有个叫郭敢的男子,从辽地回返,特来相见。语嫣惊得幼儿竟然从怀中滑落在地,赶紧扯起五岁的儿子匆匆赶出府门。

“兵马都总管的宅子好大!”金花母子正在门口兀自感叹。

谢语嫣扑出门口。

郭敢一见,立刻微笑挂脸。语嫣还似当年那般娇小俏丽。“语嫣。”

看到郭敢一脸风霜颜色,依稀间还有当年模样。“哥!”语嫣丢下孩子扑到近前。

郭敢被这颤抖的声音一叫,瞬间湿润了眼眶。多少年了,语嫣还是这般情重,千言万语一时之间都哽在喉间。“语嫣,”

听到郭敢又叫,那熟悉的声音,谢语嫣再也控制不住,抱住郭敢放声大哭。

郭奕围着拥抱的兄妹二人转了两圈。

这一场哭,让这个小人觉得这个姑姑甚是亲切,觉得她好美。

郭奕伸手扯了扯语嫣。“姑姑,你别哭了,爹爹说哭痛伤心,你哭的我心里好难受。”

兄妹二人一听,这才分开,破涕为笑。

郭敢含泪向语嫣介绍:“这是你的嫂子金花,这是我俩的孩子,奕儿,已经十岁了。”

语嫣赶紧向金花道了个万福,金花不识宋人礼仪,只得学样,尴尬地向语嫣回了个万福。

语嫣拉住郭奕细看,自是欣喜不已。“都这么大了,哥,你这是到了辽地,就结婚了呀!”

语嫣欣喜的语气中颇含怨怪之意。

郭敢只得勉强笑笑,“真是一言难尽,说出来让人笑话。”

语嫣拉了郭奕,抱起儿子,一行人进到内院,细述家常。

“当年你一去不回,众人都瞒着母亲她老人家,直到她病情好转,回了东京才被告知实情。原以为你从海路一时回转不得,所以也就没有太过多滤,哪曾想,你却经年不回。派了几次人马去寻找,亦不可得。近些年,渐渐的已经有些死心了。”

语嫣一边说着,一边让下人帮三人沐浴更衣。

郭敢也觉得这一路寒酸,语嫣虽不介意,可一会儿定要见妹夫都总管大人,是不能缺了礼数的,是以便任由语嫣派人摆布。

郭敢颇识穿戴,第一个更衣出来,和语嫣叙话。

语嫣左瞧右看,道:“我见嫂子颇不识咱宋人礼数,哥,你没教过她吗?”

“让妹妹见笑了,我和金花跌落深谷,才有了那一段缘分,没想过还能回来,深谷中度日自是没了那么多规矩。”

郭敢顿了顿又道:“如今能回来,倒是多亏了奕儿胡闹。他爬到山腰,我为救他脱困,期间想到他将来前程,才冒了生命危险勉强登顶,所幸还好,能够拉了他们脱却困劫。”

这时郭奕拿了件旋裙儿出来,听到父亲如此说,不禁有些得意。“姑姑,这件衣服适合我穿,前后都有开叉。”

语嫣拉过郭奕笑道:“这个是姑姑骑马时偶尔穿的,最早实兴时,是东京的妓女所穿,潞安州这里倒是少见,不过要是碰到文官、京官就得小心了。”语嫣越说声音越低。“穿了会被人笑话,太不要脸了!”语嫣说到此处,禁不住小声窃笑起来。

郭奕见这姑姑说笑间更加妩媚动人,倍感亲切。“姑姑,你怎么长得这般好看?”

语嫣一听,脸上直笑开了花。“小哥,你们在山沟里呆得太久了,等一会儿我给你娘收拾收拾,打扮一下,到时你娘也就如同姑姑这般了。”

郭奕自是不信,还是觉得眼前的这个姑姑真是好美。

语嫣继而转对郭敢道:“哥,你们在我这里多待几天吧。我教教嫂子咱们宋人的礼仪,京城可不比潞安州这地界,免得你们回去了尴尬,被人家笑话了。”

郭敢点头称是。“也好,都听妹妹的安排。”

语嫣笑道:“主要是我想和哥哥多聚些时日。当初凡事我可都是听哥哥的,唯你是从,如今哥哥倒成了粗人。”

兄妹两人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这时金花穿戴整齐出来。语嫣赶紧上前,帮忙在细处打理。一边讲些宋人的穿着礼仪。

时宋人的常服窄袖对襟,让金花穿了很不舒服。

语嫣看在眼里,将对襟的系带解开,道:“嫂子,敞开穿也是无妨的,这是常服,嫂子得慢慢适应。稍后我叫人量身订做几套好的。你比我要壮实一些,我的衣服都不太合适你,下人的衣服嫂子是不能穿的。”

其实常服的袖口、下摆、领子都镶有缘饰,在金花母子眼里,已经是极尽奢华了。

郭敢在一旁笑道:“上身加上抹胸倒也罢了,下面的裙子可有点儿复杂。加上垂下的褙子、袍服,穿脱一次很是麻烦。”

金花耐着性子,只能微笑以对,任凭丈夫和语嫣在自己身上摆弄。

语嫣叫人拿了点心和干果给三人吃。

十年不见,宋朝的坐姿都变了,连郭敢都要受教,原本的席地跪坐,如今直系亲属,已经不用分餐,可以高桌围坐了。

郭敢教儿子跪跽的正确坐姿,免得将来见了长辈,小孩子胡踞乱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