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傅的一个“难”字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经验告诉他的。

果然,一上手就出问题了!

做旗袍的第一步是在纸板上画出版型。

在动工之前,颜知非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本以为会在旗袍做到最难的地方时才会紧张,谁知,刚握笔要画,手就颤抖起来。

内心分明是平静的,手却不听使唤!

怎么会这样?

老师傅站在颜知非的身侧沉默了一阵,说道:“你不必逼自己那么快完工,磨刀不误砍柴工,再缓缓吧。”

颜知非眼中蒙上一层潮湿雾气。

老师傅又道:“听我的准没错,与其匆匆忙忙赶出一件劣质的衣服还不如再磨磨功夫一次成功。”

“没布了,这种布料只有您这儿还有一匹,就算我们有钱也买不到了,更何况,我们身上并没有什么钱。”颜知非知道自己是赶鸭子上架,但事已至此,还有别的选择吗?

老师傅道:“咳,看我这记性,忘了跟你们说一声,我上次又找到几匹一模一样的布,我明天一早就带来。”

颜知非眼中顿时有了光芒。

既然面前的东西还可当做练手之作,那还紧张什么?下笔!

颜知非的手很稳,每一寸都挪得很妥帖。老师傅在一旁看着,时不时提醒她一句。

版型画得很成功,该把纸板放到布上,在布上画出版型了。

这件事对老师傅来说是举手之劳,但对颜知非这种基础不扎实的人来说却非常吃力。

在纸板上画版型,尚且还有涂改的可能,若是上了布料,为了保证做出来的旗袍足够精致完美,是不允许有涂改修整的。毕竟,旗袍工对布料做出的任何一个动静都会留下痕迹。

颜知非换了一支可在布料上画线的笔,沿着边沿开始画线。

她眉头越皱越深,看得出画得很吃力,但她的手保持着平稳。

老师傅一点儿不比颜知非轻松,他假装在做手头的活儿,实际上却盯着颜知非的手不放。

时间变得异常漫长,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无限延长……

终于,笔从布匹的边沿划出。

“你做到了!”老师傅的眼里有了淡淡的泪光。

颜知非有些诧异,练手而已,老师傅怎么这么激动?

接下来是裁剪布匹,再烫上牵条,以此避免布料变形。

这一步骤考验的也是基本功,但有了刚才两步骤的鼓励,颜知非的心里踏实了很多,也越来越镇定,她很自信地拿起了剪刀。

自信是好事,踏实、镇定也是好事,却把老师傅给吓坏了,因为越是自信下剪刀的速度就越快,出错的几率也就越大。

老师傅按住了剪刀,祈求一般:“我帮你?”

练手而已,为什么要别人帮忙?

颜知非道:“谢谢了,不过,如果事事都由您代劳,我还怎么出师?琅远说的很对,薛老师和牧先生之所以下单子给我,便是希望我亲手做。如果到时候让他们得知是别人帮忙,会让他们失望的。”

说完,颜知非已拿着剪刀在布上剪开一条口子。口子很小,只有半寸宽,却把老师傅惊得汗如雨下。

“小心点儿……”老师傅把声音压得很低很低,唯恐惊了颜知非手中的剪刀。

裁剪布料这一工序对熟练的大师傅来说非常容易,剪刀一挨布料,嘶嘶两声就完工了。但颜知非不能这么做,剪刀走得快了容易偏离计划好的路线。

以老师傅对颜知非的观察来看,她裁剪布料时的问题最为突出,只要动作稍快就会裁边不齐的情况。试想,布料被剪裁得歪歪扭扭还怎么做精致旗袍?

虽说在实际做旗袍的过程中,就算遇上剪裁有偏离的情况,稍作休整和弥补也是可以容忍的,只要不用放大镜细看,不会察觉到什么问题。穿在身上更不会被看出一丝不妥。但牧先生要的这批旗袍是用来作展示,有可能任何一个细微之处都会被无限放大了作研究。

颜知非听了老师傅的提醒后,手上的动作稍稍停滞了下,待想再下剪刀时,老师傅又提醒了一句:“慢点儿。”

剪刀咔擦咔擦地又开始剪裁布料了,老师傅盯着剪刀的嘴,唯恐那张嘴偏离了正规。

颜知非的动作很慢,剪刀的嘴完全压着线走的。

终于,顺利完成剪裁,当她把剪刀放下时,老师傅居然抢先一步拿起布料打量端凝。

颜知非把老师傅的激动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没说。

在颜知非做旗袍时,邵琅远回到了再熟悉不过的邵家。

童年真是一段奇妙的时光,它在哪儿度过,人就会对那儿念念不忘,不管过少年过去,依然能清楚地回忆,有温度地回忆。

邵家别墅大院就在邵琅远的跟前静默地伫立,仿佛一位刚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朋友与他相顾无言。

院子的地面有点脏,落叶杂乱铺陈,尤其是水池里的水,因为没了活水源头,也没人打理落叶,显得污浊沉闷。

大院的门开着,大概是因为待在里面的人早知道他会来。

其实院子里和院子外一样冷清颓败,只有一个穿着黑棉衣的男人用竹条扫帚扫路。余光瞥见邵琅远的脚步却不动声色,继续扫地。

邵琅远站定在他跟前,让他无法挥动扫帚。

邵琅远问:“敲诈、绑架的罪名,如果落实的话,会判多少年?”

扫地的人沉默许久,反问邵琅远:“带几块砖头去谈判,能叫敲诈?别忘了,带走云想的人是你,警方是在你们的旗袍店见到云想的。”

邵琅远道:“你弟弟傻,你怎么也傻了?我为什么带几块砖头去?”

扫地的人抬眼看向邵琅远。

“小先生……”

金管家的眼睛骤然红了,忍得很辛苦,才不至于让眼泪掉下来,他祈求般地:“小先生,他就是个傻子,脑子有问题,您放过他好不好?我向您保证,我一定带他离开上海,再也不给你们添堵。”

见邵琅远不肯说话,金管家手中的扫帚掉在了地上。

扑通一声,金管家跪在了地上。

他的头埋得很低很低,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要说点什么,嘴却像糊了满口黄莲似的张不开。

金管家心里着急,嘴却不听使唤,唯有眼泪不争气地掉落。

只听邵琅远道:“我来找你,不是想看你下跪,而是想告诉你,你还有一个办法可以救你弟弟。”

金管家猛的抬起头来,痛苦的神色中晕开一层疑惑。

“什么办法?”他问。

邵琅远环顾了一眼邵家大院,谁能想到,几年不见,邵家会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到都快看不见童年的影子。

他没有急着回答金管家,而是道:“邵家的秘密不少,金管家和陆管家应该是知道得最多的。”

金管家意识到了什么,说道:“小先生别误会,我只是负责邵家的杂活儿,和主人家并没有什么往来。实不相瞒,您在的时候,我在邵家尚且只有干活儿的份儿,从来都是勤勤恳恳,不敢有丝毫懈怠,唯恐做事不妥惹了主人家生气被撵走。小先生出国后没多久,我弟弟就让邵家的人留意到了。有他在,我头都抬不起来,哪敢去管主人家的事?”

邵琅远道:“主人家的事你管不着也不愿意管,那有一个人的事你应该知道些吧?”

金管家迟疑了下,心中顿时有了个答案,试探地问:“陆管家?”

见邵琅远点头,金管家道:“这个陆管家做事深藏不露,我平常都是尽量和他保持距离,不敢惹也不愿亲近。”

“是吗?”邵琅远不信,他道:“如果你真是个木头疙瘩,陆管家早把你换了。说真的,你和陆管家都是聪明人,不然也不会相安无事这么多年。”

金管家额头冒起一大片汗珠,说道:“陆管家见我听话,做事又勤快,所以才勉为其难地留下我,给我口饭吃。”

邵琅远淡淡一笑,“邵家人是主人家,你却觉得是陆管家给了你一口饭吃。看来,你比任何人都清楚,讨好陆管家比讨好邵家人管用。”

金管家慌张地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思前想后,问道:“小先生想知道什么。”

见他改了态度,邵琅远总算松了口气,道:“我要你帮我找到陆管家的罪证。”

害死他妈妈的人,必须受到律法的严惩。

金管家盯着邵琅远的眼睛,藏不住的惊恐,他颤抖着嘴唇,忠告一般道:“你不会是他的对手。”

邵琅远收起了一身严肃,故作随意,道:“可以试试。我赌他必输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