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房的清晨来得比别的地方更早些,因为没有窗户,光透得很彻底。

即便光线很足,金建平也睡得很香。

突然,一只脏鞋踏在金建平露在被窝外的肩膀上。

这一脚力道很重,踹得金建平的头重撞在水泥墙上,哎哟痛叫一声,正要开口咒骂,踹他的人就先破口大骂起来:“睡你个死人头!快起来!人跑了!”

金建平连滚带爬地从被子上爬起来,惊问:“说什么?跑了?什么跑了?”

姓胡的气得面红脖子粗,冲着金建平一顿破口大骂:“那个小白脸!跑了!昨天晚上叫你让他消停点,不是要你把他给放了!”

“我……我没啊。”金建平还有些缓不过神,半信半疑地往旁边屋子看去,一双脚从好几个方便面盒子上踩过,污水和灰尘把他的脚染得非常肮脏。

当金建平看到隔壁房间空****的样子时,愣了下才跳脚惊叫:“那狗日的,怎么叫他给跑了!”

金建平慌乱得在原地打转,又仓皇地跑到姓胡的那儿问:“怎么办?该怎么办?”

姓胡的转身就走,金建平把他拉住,一脸茫然地问他:“胡老弟,你走什么?”

姓胡的不耐烦地把他的手挪开,快步下楼了。

金建平顾不得衣衫不整,追了下去。

姓胡的一边疾走一边道:“从这儿离开之后,你我再也不要联系,就算被抓起来审问,也不要说认识我。”

他突然脚步一顿,迟疑了下,道:“你放心,就算我被抓住审问,也绝对不会把你供出来。”

金建平的野心大,但脑子转得慢,一再追问:“怎么说这么严重的话?胡老弟你怎么了?”

二人已到楼下,金建平突然惊叫起来,把姓胡的吓得不轻。

姓胡的顺着金建平的目光看过去,心里一震!

地上赫然躺着一个人,正是他们的同伙。

“秋哥!”金建平回过神来,蹲在秋哥身边喊了起来,秋哥却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姓胡的眼珠一转,抓住金建平的肩膀把他拽了起来,目视几秒后,他方才整理好思绪,仓皇开口道:“建平,你是我兄弟,亲兄弟!你叫我来帮你的忙,我来了,现在出事了,你不能害我。”

金建平听得一头雾水,还没开口,姓胡的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兄弟,我们就此别过,往后再也不要见面了。记住,我是被你叫来这儿帮忙的,并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我走了,保重。”

不等金建平说话,姓胡的已转身跑出清水房,身影如风。

不过,很快他又折了回来,两手高举,做出投降姿态。

金建平再傻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两腿一软,蹲在了地上。

一道道若有似无的影子逼近门口,很快,真身进入金建平的视线,是装备齐全的武警。

就在这个时候,金建平身后的秋哥咳嗽了起来,当他忍着痛龇牙咧嘴地睁开一只眼睛看到眼前的一幕时,头一痛又晕了过去。

金建平害怕得瑟缩着,把头深埋在膝盖里。他那颗傻乎乎的脑袋总算反应过来胡老弟在看到云想不见时为什么会那么慌张了。云想不在,要么是他跑了,要么是有人把他带走。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会有人报警,警察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在金建平被抓捕时,颜氏旗庄的云想也被带走了。

云想刚走没多久,负责教颜知非做旗袍的老师傅来了。

在颜知非学做旗袍时,邵琅远出门了。老师傅很好奇,问:“他上哪儿去?”

之前颜知非学旗袍时,邵琅远就安静地候着,耐心地等着,尤其是他是不是落在颜知非身上的目光让老师傅看出了些门道。怎么今日,他不留下来了?

颜知非一边捣鼓手中的活儿,一边应声:“去找人。”

“找谁?”老师傅问。

颜知非却摇头。

不是她不知道,而是不清楚该怎么跟老师傅说。

老师傅盯着颜知非,语重心长地提醒:“外面的花花草草多着呢,得当心。”

这——哪儿跟哪儿啊?

颜知非顺嘴回了句:“他会当心的。”

老师傅却道:“我说的是你,你要当心。”

颜知非淡淡一笑,“单单是眼下这一件旗袍就够我折腾的,哪有心思当心别的?”

老师傅笑道:“是我话多了,见你们般配,就忍不住多嘴了两句。还别说,如果舒太太还在世,看到小先生跟您这样有灵气劲儿的丫头在一起一定会开心的。”

其实颜知非一直都对邵琅远的母亲舒若君充满了好奇,既然老师傅提到这儿了,也省了她挖空心思假装无意地提起这个话题。

颜知非不好意思地笑了,道:“我和舒太太是完全不同的人,她怎么会喜欢我。”

老师傅道:“舒太太喜欢有灵气的人,当初她愿意跟云想先生在一起,也是因为看准云想先生的眼睛里有灵气。”

把她和云想放在一块儿提,颜知非觉得心里怪别扭的,不想再继续谈这个话题,只是低头做旗袍。

老师傅的话匣子打开了,却没那么容易关上,他道:“虽说舒太太婚后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在嫁入邵家之前过得非常艰难。大概是熬过最苦的日子,也享受过最富贵的生活,所以看人更挑剔吧。舒太太不喜欢养尊处优的小姐,反而喜欢带着一身质朴味道的人。”

“质朴?”颜知非低头看了一眼自己,她身上所穿的旗袍是新买的,雪纺长裙,在她心里,自己此刻应该美得跟电视上的大明星一样,怎么就……质朴了呢?

老师傅见颜知非不说话,又道:“舒太太对小先生不大管,毕竟他从小就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但唯有一点舒太太非常在意,那就是小先生的婚事。”

颜知非尴尬一笑:“您对舒太太还真了解。”

“可不,我跟舒太太是同乡,要认真掰扯的话也算得上是亲戚了。她对我很信任,什么话都肯跟我说。”老师傅道:“舒太太曾跟我撩起小先生将来的妻子,说得很详细,依我看,就是你这个样子。”

在听到“详细”两个字的时候,颜知非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不用多想也能猜到舒太太是个严苛的人。要是她活着,邵琅远的婚事在她面前顺畅不了,哪有姑娘喜欢被别人像挑白菜似的挑选,还是按照严格的标准挑选。至于老师傅后面一句话,也全当玩笑话了。

为了岔开这个话题,颜知非问道:“以您对舒太太的了解,她为什么不肯把蕾丝织机拿出来做衣裳?就算不肯给邵家,也不肯给云想,也可以自用。”

老师傅道:“那多费神?做一件开创性的事,成了也未必能赚钱,不成却要被笑话,说不定还会破产。舒太太是个体面人,哪会奔生意?倒不如守着邵家的家业过清净日子。”

不知道为什么,颜知非听着老师傅的话,浑身都觉得不舒服,却又说不出来哪里不舒服。

老师傅见颜知非僵着身体没有动静,问道:“怎么了?”

颜知非道:“练手的活儿做完了,该做正式的旗袍了。”

她提醒道:“此事关系很大,我俩恐怕不能再谈话了,必须打起精神来,不出一丝差错地完成它。”

老师傅沉默了,默默地把制版要用的布铺上。

许久,他才开口,说了一个字:“难。”

做好旗袍,有时候艰深的知识和高深莫测的技巧用不上,但对基础却有非常高的要求。偏偏,颜知非缺的就是基础。他之前说颜知非多做练习就好只是一句安慰的话,打基础这种事本就是一件消耗时间的事。

颜知非知道这事很难,但她必须直面一切。

“我们开始吧。”箭在弦上,没有不发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