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时地利人和,罗志序占了三样。
他得新帝赏识,任用他作了顺天府的府尹,看似风光,实则背后有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寻个由头上奏弹劾,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拽下。
正巧出了桩“冤魂索命”的大案,顺天府接了案子,却没能立时破案、擒拿真凶,反倒让市井间流言四起,皆扰得人心惶惶。便正中某些官员的下怀。
顺天府尹的位置是个香饽饽,肥得流油。
只要不是什么秉性刚直,眼中揉不得沙子的清官,谁做了顺天府尹,那都是挥挥手便能敛财无数,可见这是个好位子,人人眼红。
现下案子迟迟不破,众人有了借口,弹劾罗志序的奏折雪花般飞去宫内,就等着早朝时新帝发怒罢免罗志序的官位。
罗大人过的是什么样水深火热的日子暂且不说。
晨光大亮,天色晴好,相府里幽幽寂寂,不闻人声。
直到霍皖衣自床榻上坐起,接过药碗递到谢紫殷的身前,这屋中才响起声音:“……这碗药的味道怎么不一样?”
他发问的时候,陶明逐正从屋外走进,闻言道:“因为我改了改方子。”
“改方子?”
“一个方子如果用太久也不见成效,那只能换一个方子试试。”
“或许还有一种说法你会更能体会我的心情,”陶明逐坐在椅子上翘起脚尖,耸肩道,“死马当活马医。”
以陶明逐的身份、骄傲而言,他绝不会轻易说出这种话。
霍皖衣心底一沉。
他转过头去看谢紫殷:“相爷最近病得更重了?”
谢紫殷已经将碗中的药汤喝得见底。再苦涩的药流进他的嘴里,亦不能让他皱眉半分。
谢紫殷没有答话。
“不如说根本就没有好过。”陶明逐便在一边冷笑着接话。
霍皖衣问:“真的毫无起色?”
“有,但那么一点点起色对于谢相大人的病情来说,不过是杯水车薪。”
谢紫殷却微微一笑,道:“我还不会死,你说得这么可怕做什么。”
陶明逐沉下脸色。
“是,你不会死,”陶大公子阴阳怪气道,“但是人活着迟早都要死的,能多活一段时间不好么。”
莫枳再见到霍皖衣的时候,并没有什么“久别重逢”的喜悦。
按理来说,他见到霍皖衣那张漂亮的脸,说什么都会心情愉悦,眉眼含笑。绝不会神色冷淡,一言不发。
可他确实什么话也没说。
倒是展抒怀坐在他身边侃侃而谈,说了好大一通话。
纵然其中几个故事令人拍案叫绝,乐不可支,讲故事的展抒怀都笑得前仰后合,莫枳也还是满脸颓唐,眼中带着几分生无可恋的绝望。
展抒怀有些纳闷:“莫公子,莫大少爷,您今日是怎么了?这好不容易来了盛京,怎么反倒更不自在了。”
“唉。”
“唉!”
连连叹息两声,莫枳摇着头道:“我上当了。”
“上当?”展抒怀有些错愕,“您堂堂勤泠首富之子,心眼儿比芝麻还多,还会上当?”
提及此事,首富之子更是沉痛:“因为我太善良。”
“……啊?”
莫枳只得细细讲完那日的一念之差、一言恩情,然后就被死缠烂打的整件事。
展抒怀肃然起敬:“您也是不怕麻烦,连前因后果都不问,就直接出言相助……”
“这难道不好?本公子在勤泠素有美名,哪怕天底下的人都说我是个纨绔子弟,在勤泠你问问本公子的大名,那可都是赞美之词。再者说,一群人拦一个人的路,就算事出有因,那也是以多欺少,以大欺小,胜之不武。”
不说莫枳这番话语有没有道理,但凡他说的,展抒怀就没有不捧场的。
是以展抒怀立时拍手赞道:“好好好,莫公子说得有理,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展某醍醐灌顶。佩服佩服。”
莫枳道:“可就是如此善良的本公子居然就被人讹上了!”
真可谓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看起来清秀可怜又单纯的少年郎,怎么活像个莬丝花,看似柔弱,却非要勒住人的脖颈才罢休。
“这个叫青珠儿的确实可疑!”展抒怀和莫枳同仇敌忾,不由道,“嘶……莫公子,你说,他会不会是知道你的身份,故意纠缠于你?”
莫枳眉头一皱,却听霍皖衣忽而出声:“自然是因为知道才会纠缠不休。”
他如此说,莫枳反而不服:“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非得是为了本公子显赫的身世才来纠缠吗?就不能是因为本公子风流倜傥,俊俏无双,他对本公子一见钟情,所以才死缠烂打,非要向本公子以身相许。”
霍皖衣不为所动,只道:“莫公子才貌俱佳,世人皆知。”
莫枳满意地点了点头。
“但没有一个人见过莫公子的才貌之后会如此纠缠。”
“……你这是好话还是坏话?”莫枳听着有些不对。
霍皖衣淡淡的:“是人话。”
莫枳问:“所以你是觉得……本公子虽然才貌双全,但这位青珠儿却应是贪图本公子的身家财富,才会对我死缠烂打?”
“或许不止如此。”
“啊?”
莫枳眨了眨眼,摇着扇道:“还有什么?”
霍皖衣道:“难道莫公子心中没有起疑?怎么一桩事巧之又巧,偏偏在这种时候出现,又被莫公子纳入眼底……也许布局的人自己也没料想到,莫公子竟能如此配合地上钩。”
“你是不是在贬我。”莫枳只抓住最后的问题。
霍皖衣道:“霍某是在实事求是地说话。”
莫枳道:“那他贪图我的钱财也行,就算是设局本公子也认了。现在重要的是……究竟要怎么摆脱这个哭哭啼啼的大男人。”
而如今让莫大公子头疼不已的青珠儿正跪在地上。
他跪的不是自己的心上人高瑜,而是端坐在太师椅上,漫不经心抚弄着拂尘的玉生。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玉生的声音又轻又冷,飘飘得像他们初见那时一般,高远神秘,无边无际。
青珠儿抿着唇,颇有几分委屈:“我也是为了王爷好。”
玉生嗤道:“为了王爷好,你就可以自作主张去接近莫枳,自作主张将自己暴露出来。你知不知道莫枳和霍皖衣相识?你胆大包天,一意孤行,你知不知道你擅自纠缠莫枳的举动,足以让霍皖衣猜出你的身份,到那个时候,你还怎么去接近梁尺涧?”
他说话时语气并不激烈,可越是平静,越让青珠儿胆颤。
“……梁、梁尺涧,不是玉生道长去接近吗?”青珠儿瑟缩着身体,哽咽道,“我就算被猜出身份,霍皖衣也不会知道我是王爷的人!梁公子的事情,已经不关我的事了!”
玉生垂着眼帘看他:“不关你的事?”
青珠儿眼眸微颤,强撑着道:“难道不是么?玉生道长自从见过梁公子以后,不也是经常去见他么。如果还和我有关系,那你去见他做什么……别、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每次去见梁公子,都只说些有的没的,根本没有为王爷做事!”
“你怎么知道?”玉生漠然发问,起身走到他身前,在青珠儿撤回双手的刹那,靴底踩下,碾在他十指上。
“啊——!”
一瞬间冷汗直冒,青珠儿脸色煞白,抖声道:“……我、我……”
“你在王爷这里倒是很受重用……连探子都敢往我的身边安插。青珠儿,你的胆量实在令贫道大开眼界,不知该如何应对你这个‘宠臣’才好。”
青珠儿不仅脸色煞白,连唇瓣也开始发白。
“玉、玉生道长,青珠儿错了,”他眼底含着泪求饶,“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我发誓。”
玉生轻笑一声,也不看他,冷然道:“我去见梁尺涧,的确什么也没说,也不曾为王爷做事。青珠儿,你需得明白一件事……我和王爷之间,是合作,是各取所需。并非是我要奉他为主,如你这般做个忠心耿耿,摇尾乞怜的狗。”
“我见不见梁尺涧,皆与你,与王爷无关。我和他说什么,做什么——那都是我的事情。你胆敢伸手,就要想好后果。”
逐渐昏暗的书房里熏香味浓。
解愁咬着唇,颤抖着双手擦去书桌上新沾的血迹,仓惶道:“……相爷,您、您再这样下去……”
“怕什么,”谢紫殷落在黑暗里的面容模糊,隐隐只听得到他一声轻笑,“我还不会那么快就死。”
解愁道:“可是……”
谢紫殷摆了摆手,解愁忍耐着止住声音。
他倒坐在宽大的座椅里,依旧一身红衣,眉间朱砂深深,衬着他唇角残留的血迹,更显得凄艳。
“我早就是个死人,活到现在,每一日也是在与天争命,与阎罗抢时机。”
谢紫殷轻轻笑着,俊美的容颜沾着血色。
“所以你放心,在我想做的事情未做完之前,我会一次又一次争过天意、抢过阎罗。否则……我会死不瞑目。”
他最后一字落了尾音,解愁低着头,看着手绢上殷红的污迹,沉默许久,低声应了句:“是……解愁明白。”
作者有话说:
霍美人:老公你直接虐我吧你别吐血了我害怕
谢相:我不怕
陶公子:我服了你这个老6
隔壁教主:你和我一样找死是吗
有琴谷主:重点是他的大夫没我厉害
陶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