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事今日毕,这矛盾可拖不得。
于是姜芸轻声开口:“娘要与芸儿生气吗?”
果然,里面动作的声音停下。
姜芸见状,立马推门进去,将袖中的房契拿出来,“我知道,您这几日心里不舒坦。”
“但是家里的铺子,我赎回来了。”
沈玉在桌边拿针线的手停住,猛地抬起头。
她脸上只剩下激动,连忙说道:“给……给我看看!”
姜芸把东西递过去,见母亲摸了摸那黄纸黑字的契,“好,好,芸儿,你这是哪儿来的钱?”
“问嫂子借的。”
一切解释都有了出口。
沈玉终于不再说什么,只颤抖着叹了口气:“你与娘说,你还想做些什么?”
她活了多少年,怎么看不出这些日子女儿的不同。
姜芸知道这是个机会,干脆摊开一了百了:“这铺子我是不会还给姜大为的,今日您也看见了,这祖传的肉摊生意我也不会丢。“
“就是想,做点儿新花样。”
沈玉只知道这女人家做生意,多少都是要遭人口水的。
不过她只是一介妇人,想的不止这一点——
“芒姐儿和阿力一个月才多少银子,你怎么能伸手与他们要?若是你缺钱,向娘开口,娘怎么着都是要给……”
姜芸面色无奈,“自然是要还的。”
还要连本带利地还。
沈玉听到这里,只能招了招手,“我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姜芸知道聊到这一步,母亲是没什么生气了的,只是不评价她的决定。
她有些失落,却还是带上门走了出去。
院子里有一棵大的梧桐树,屋子依它而建,已经有十来年了,而这时,裴良知坐在树下低头看书,看着她出来就放下了。
姜芸突然有些庆幸。
还是有人一直站在她身后的。
过了没多久,姜家重新又开张了。
这平日里都是姜大为推着个板车,去与猪场的人拿钱换肉,但今日不同,天还没亮,裴良知就被姜芸差使着去了。
等到肉铺摊子支起来的时候,刚好是辰时。
前一天晚上姜芸熬了一大锅底汤和卤水。
锅子有些重,等到将那些五花,和处理干净的大肠猪蹄熬煮好,沈玉进来了。
“娘?”
姜芸天没亮就起来忙活了,现在额头上有些汗。
沈玉包着头巾,一身平常切肉干活的衣服,她抬起锅子的把手,面上淡淡道:“不是要抬出去卖?”
“是啊!”姜芸突然笑起来。
不管怎么样,娘都是对她最好的!
沈玉瘦瘦弱弱的,可也干了许多年活儿,没打算让女儿动手,一双手直接端起锅,就已经走了出去。
肉铺子分里面的卤煮,和门口的猪肉摊位。
沈玉在后面帮他们架好锅子,也就看到外面有人喊要买肉,忙说道“别累着了,弄不过来喊娘一声。”
“嗯!”姜芸连连点头。
裴良知走过来把门板搬开,和姜芸站在一起,给她系上麻布围裙。
少顷,香味就已经漫了出去。
好几个住得近的邻居走过来一看,发现是前些天尝到的肉。
几个婶子挎着菜篮子就嘟囔着:“还真开起来了!”
不过说完就过去问价钱。
姜芸前一天就规划好了,从后面拿出个木板子。
上面是写的价格板——
【姜姜卤煮】
五花卤肉,二十五文一斤;精瘦卤肉,二十文一斤;猪蹄按个儿卖,十文一个,猪下水可挑三样,十五文一斤,卤汤水蔬菜送,不要银子。
这字写得苍劲有力,笔锋凌厉。
自然是裴良知的手笔。
只不过有些人没读过书,只看得懂几个数字,便和姜芸问来问去,“这什么二十五文,这么贵啊?”
“有多少啊,你这一斤带不带汤水哟?”
围在一起的人越来越多。
还有前几天已经尝了这个味儿的人,付了银子直接买。
姜芸忙不过来,就让裴良知来切。
他方才在边上,一直看着人切,这下很快就上了手。
盆子里洗干净的荷叶,都是用来包片好的卤肉,切的肉直接上秤,压在秤上都是只多不少,虽然小贵,但贵在货真价实。
姜芸是打算做长久买卖的,缺斤少两不地道。
而且猪场过来的肉便宜些,卤水材料她也算进去了。
每样就算这样卖,二十五文的五花,都是要挣十四文纯利润的。
姜芸擦了擦手,指着牌子给几个大爷大婶解释,“这五花带点儿肥的,卤起来最香,家里有孩子有汉子都能吃,瘦的也不柴!”
“我家前头就是卖白猪肉的,十五文一斤五花,这汤水和卤水,我得提前十多个小时熬的,您瞧这品质!”
说完她拿汤勺,舀起大锅里的咕噜冒泡儿的卤肉。
下头猪蹄带皮儿刮得干干净净,还弹嫩嫩的,汤汁浓郁酱香。
除了鸡蛋三文钱一个,莲藕绿菜都是送的。
最前面那大婶犹豫着掏出十文钱,还是有些觉得不值,“我只要十文五花,没带够钱,卖不?”
“可以!”姜芸笑起来,接过她的铜板。
她拿起桌子另一把刀,捞了一块儿最好的。
用铁勺抵着肉筋,两公分为厚度,十文钱也能切上半掌心长度的肉,还带着五六片脆藕,包上多了半个卤蛋。
那婶子拿着沉甸甸的。
虽说莲藕压重,但也没算在秤上呀!
那大婶也脸上笑嘻嘻地回家了,像是捡了个大便宜。
后面的人见状,纷纷上前要买,一大片人把这新摊子堵得水泄不通。
沈玉在前头一点儿的地方。
这家肉铺子开了十几年了,也是有一些老顾客的。
此时有几个妇人在她这买好白猪肉,瞧着她后面的人群,惊呼道:“那是你家芸姐儿吧,诶呦真不错!”
“这肉煮得香啊,是沈玉你教的吧!”
沈玉原本看到那一群人,已经够震惊了。
开这么多年铺子从来没有这般过,或许真的像姜芸说的,有些东西得变通。
如果这铺子在姜大为手里一辈子,他们家只会越来越穷。
他赌得越来越多。
不过沈玉听到外人夸女儿,还是难掩一番喜色,“没有的事儿,这些日子身子好多了,她自己琢磨的!说是和做席的师傅偷学的!”
那妇人若有所思地点头,“我也去瞧瞧,这味儿太香了!”
沈玉看着铺子里忙活的身影。
姜芸面色红润细腻,或许是已为人妇,比起以前还多了些娇态,十分好看。
沈玉和周围人也笑,“芸姐儿手巧,大家伙儿以后吃着好,和家里人都说说,多来顾着她的摊子!”
“好啊!”
“有这么个好闺女儿好儿子,这么些年要过上好日子了不是!”
沈玉听闻这话,眼神一暗,脸上勉强堆起笑意。
是啊,这么多年了。
当年做错事这么多年了,这辈子也还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