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不堪回首,倘若爸妈这次带我回去,还是让我与刘正恺重归于好,那我是万万不干的,我听到了客厅里传来小志的欢笑声,这令我稍许惊讶,等我从房间走出,看到小志的双手拿着一把黑色的长玩具冲锋枪,地上是一辆玩具坦克车,难怪小志眉开眼笑的。爸爸将小志搂在怀里不松手,仿若一松手小志就如同氢气球一样升上了天空。见我出来,爸爸迟疑了一会儿,将小志放到与他并排坐的妈妈腿上,小志却不干,重又跳到外公的双腿上,手里拿着枪挥动着,我猜一定是爸爸将玩具给小志的,要不然他不会在这么短的时候跟外公这么亲密无间。
“团圆,你离开了这么久,爸爸也想通了,只要你平安,不想跟小刘过日子就不过吧。你爸以前是老思想,害你吃了那么多的苦,之前你跟我们诉苦,我还以为你是编造的。房子,是你结婚前我们买的,名字是你妈的,他们想要也得不到。你走后,我和你妈常去你房子那转悠,遇到过不少熟人,他们都怪我将你往火坑里推,说嫁给谁也不嫁给这种不讲理的人家,爸才晓得,是我错了。小志我们不给他,他不给抚养费什么的,我们也能将小志养大。”听到爸爸说的这番话,我的双眸模糊了,要不是小志坐在爸爸的腿上,我也会扑进他的怀里大哭一声,他们终于站到我这一边了。
“都怪妈从小太惯着你,让你不明白人心的险恶,以为这世上全是跟你爸妈一样的人,妈一想到我从来舍得让她做任何事的女儿在别人家什么事情都要做,妈就会难过得睡不着觉,团圆,妈对不起你呀。”说着,妈妈的嗓音也变了,她捂住了自己的嘴,眼泪沿着她的手指一滴滴地落了下来。
“你没病,我的好女儿,我们咨询过,你是产后抑郁,不是精神病,当时我们糊涂,一听说你病了想着要马上给你治好,团圆,你太委屈自己了。爸妈是希望你成家,但是更希望你有幸福的生活。将来我们不在了,有人帮你分忧解难。”爸爸接过妈妈的话痛心疾首地说着,我早已控制不了自己,双肩耸动着哭泣。
“爸妈,我是没病,你们看,我一个人带着小志不是过得好好的。”我哽咽着说道。
“羞,羞,羞,妈妈,哭鼻子。”不安分的小志用手指刮着自己的脸蛋向我说道,惹得外婆破涕为笑。
“妈妈没有哭,妈妈是高兴。”我泪光闪闪地向小志解释,而他早已缠着外公教他打枪,将我置之不理。
“爸,妈,你们休息一会儿吧,我们今天出去吃饭,行不行?我请客,我有你们给我打来的一万块。”我调皮地向爸爸打趣。
“团圆,没钱了尽管跟我们说,我们有钱,刘家就是想着我们只有你一个独生女,将来我们的钱全是他们的,所以他们一点情理都不讲,算了,高兴的日子不提这些令人生烦的事情。”妈抢在爸的前面同我说话,她仿佛像亏欠了我一样,这点令我很是不安。
“妈,我也恨自己,嘴不会说,光知道生闷气,你看别人家的,一开口大道理一套又一套,说得对方哑口无言。我就嘴笨,一开始刘正恺的妈让我做事,我脸皮薄,虽说不情愿还是做了,他妈见我好说话,更加得寸进尺,想想那段日子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一提到伤心事我就鼻子发酸。
“团圆,别哭,听说刘正恺他妈正张罗着给他再找呢,你也不用担心,过去的事情你也不要放在心上了,你秋表姐数落我,说把团圆嫁给那样的家庭,没有神经也会变神经。”妈妈的话语中带着无限的追悔,秋表姐就是十年前与我一道上玉峰山旅游的罗亦秋,她是姨妈的女儿,比我大一岁。秋表姐大学毕业后回了老家,跟我一样,父母都担心独生女在外面受欺负,情愿她们回到小地方,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看着。秋表姐一向比我聪明,拎得清现实与幻想的距离,她考了工商局的公务员,还找了一个在国税局上班的老公,婚后又生了一个儿子,难得的是她还遇上了一个好婆婆,她的生活称得上是近乎美满的。
提到秋表姐,我立即又想到了莫菲,我脱口而出道:“妈,莫菲到我家,她嘴里没露出一点风声,就是她要找的什么东西?”
妈妈疑惑地摇了摇头,她的头发里面几乎全是银丝,才这么短的时间,我离家的时候,她还是黑发中掺和几许白发,现在差不多全是白发了。她说:“没有,好像没有,我也记不得了,那天她来的时候是七点多钟,天全黑了,我问她吃过饭没有,她说吃了,还特别提醒我们木盒子就在床底下,我很奇怪,她是怎么晓得我的木盒子的,我找了许久都没找到,结果经她一说,在床底最里面给捞出来了。然后她一直坐着不走,跟我聊你的情况,说你过得很好,这就让我心安了,她将你的地址写给了我们,说到我报警,她有点翻脸,话也不怎么说。到了九点多我就留她住宿,本来我只是想客气下,哪想到她答应了。最后她在你房间里翻弄,又跟我说是你让她找一件东西。对不对,老头子?”妈妈又侧身向爸爸询问。
“她,不是提过几次想看团圆的相册吗?”爸爸戴着老花镜又在跟小志一起玩发条狗,他略有所思地说着。
“对,对,你不说我倒全忘了,她说过两次,一次我没回答,她又问了一次,我说你的相集都不在这里,你全拿走了。她有点惊讶问以前的照片也全拿走了吗,我好像当时说不清楚,不晓得在不在你房间里,后来我让她睡你房间,她是不是在找你以前的照片呢?”妈妈醒悟过来,然而,照片又不值钱,她要找这个干什么?我想起了那本寄给莫菲的相册。或许,相册有什么莫菲需要的东西,我和她之间的交集除了搬到这楼上之外,就是玉峰山那两天的旅游。我不愿再深想下去了,这样对我的健康状况不太好,
“妈,我的相集在家里呢,跟你和爸爸的放在一起,不在我的房间,在你的房间,你忘了,就在写字桌中间的抽屉里,当时还是你说的,这些到时你有空翻翻,回忆下年轻时的样子。”我笑着同妈妈说着。我没有将自己以前的相册放到自己房间里,是因为我不喜欢看过去的照片,总有一种别扭的感觉,在这一点上,我承认自己可能是有点病。
“是哟,团圆你说的是对的,我倒给忘了。”妈妈有点害羞地笑了,她老了,脸上皱纹越来越多了,整个人的神态也不似以前灵动,但此刻她却似做了错事的小女孩。当我老了,应该也会同她一样健忘吧,她为我这个女儿操了不少的心。
在我的劝说下,爸和妈勉强去上床休息,小志相当不舍,家里只有两个人,一下又来了两个疼爱他的人,他觉得很满足。要不是这些新玩具暂时吸引了他,他铁定不会让外公外婆去睡觉的。为了不影响爸爸和妈妈休息,我心情愉悦地抱着小志下楼而去,他带上了枪,我们走到七楼,周老太婆特意从屋里走到门口,一眼不眨地瞅着我,我竟然破天荒地冲她绽放了笑容,我的举动令周老太婆的脸上浮现出吃惊的神色,等我从她面前走过,走下了另一层楼梯,她才在后面问起话来。
“你是捡到了钱吗?这么开心,不板着脸了。”周老太婆的话在外人听来酸不溜秋的,现在的她可能最讨厌别人高兴了。
“是的。”我高声回应她,而今的我对一些话不用再那么敏感了,他们对我无关紧要。
小志看起来也劲头十足,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这可是他第一次唱歌,我一直认为他不会唱歌,比别的小朋友在许多地方要慢一拍,原来他只是不想表现而已。我将他推出楼道,仰望天空,有阳光照耀在前面的楼顶,空气中透着一股清香味,桂花树的香味闻起来那么舒服。我和小志慢慢地走着,路上的人不多,除了急匆匆的上班族就是上学的孩子们及送他们的大人。我一阵轻松,就是感觉后面有人在盯着自己也不回头去望,我已不打算再计较什么,看就看吧,反正我在这里也不会再住很久,还有几个月就满了一年,那么,我就能和爸妈一起回去。想到回老家我还是有些顾虑,小城市是不大,但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会传得满城风雨,还不知道刘正恺的妈将我的事描绘成什么样向外人诉说呢?我无声地笑了,责怪自己太多虑,如今爸妈都答应我离婚,那么,只要不再伤他们的心,和他们住在一起,什么都是好的。我们可以不回老家,在这里住一段时间,爸妈帮我带小志,我出去找工作,日子一样过。只怕苦了爸妈,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会令他们不适应。不想了,这些都会解决的,最大的难题都已经迎刃而解,还有什么怕的。
的确是有人一直在看着我,并且是越来越近,我听见了后面的高跟鞋声由远及近,一点点地向我逼近,是个女人。我宁愿相信是自己的多疑,不希望有任何事来打扰我的好心情。小志也同我一样,他一直拎着那把枪,嘴里不时在唠唠叨叨,我也没有仔细去听。小鸟在树上啾啾地叫着,又是晴朗的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你看,是不是她,小志妈妈?”身后贸然的声音令我停住了脚步,我有点惊讶地将头向后扭了扭,后面是气喘吁吁的乐白娜,她不是在健身房里锻炼吗,为什么没跑一会儿就变成了这样,更远一点,还有一个男人紧跟着她,我认出是乐白娜的老公。
“怎么了,CC妈妈?”我察觉到乐白娜的脸色不对,还是主动向她打招呼,她刚才很明显不是在问我。
“你干的好事,就是你,你不是答应我不要告诉别人吗?”乐白娜瞪圆了双眼,怒不可遏地向着我,弄得我莫名其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秦加浩快步向我们靠近,我是认识他的,而他看样子似乎是第一次跟我打照面。
“娜娜,你这样不对,我不认识她,她是谁?”秦加浩有点焦急却又无可奈何地问着乐白娜。
“你又在装蒜,还什么不认识,不认识你是通过什么途径晓得我以前的事情,说我曾经有过一个男朋友,关系很好,我在他家住了好几年,还一同出去旅游过。小志妈妈,你说,是你故意说给他听的吗?”乐白娜的脸在我眼前晃动,她有点冲动,大脑都没经过思考就追上了我。她一定是听见我跟周老太婆的对话声,紧跟着追下楼来的。
“我,我,我没有。”我简直有口难辩,所有的好心情都被这一问给弄到九霄云外。乐白娜抬起泪眼,挑衅般地对着我,突然,她变得有点惊恐,“你不是死了的那个人吗,上次玉峰山死了一个人,不是你吗,你是被救活了吗?”她似乎很冷,身子紧连着打了好几个寒战。
“我叫简团圆。”我面无表情地向她说明自己的名字。
“娜娜,你在胡说什么,大白天的,瞎说什么,好吧,我就直说吧,是妈妈,妈妈无意中得知的,她现在腿能下楼,前天去买水果时,那个卖水果的阿姨说的。”秦加浩扳着乐白娜的双肩,“那个阿姨跟你妈之前很聊得来,你不是和我结婚前就住在这里吗,是她告诉我妈,然后我妈跟我说的。你别再胡闹了,我要上班去了。”秦加浩的确背着一个包,他不时看下腕上的手表。曾经,我认为在手机出现之后,手表已是一种多余,但仍有许多人戴着手表,尤其是男人。莫菲跟我讨论过这个问题,她当时笑我老土,有的手表很贵,要几十万的,你不要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是酸的。
一边的乐白娜已哭成了泪人,我们一行几个赶忙躲到一棵大榕树后面,这样过往的行人不会太注意到我们,而榕树正对着车库,也不会有人走出来,只会开车出来。
乐白娜抽泣着说:“你走吧,我不要你管。”说着,她赌气一个人向小区外跑,秦加浩脸上有一丝着急,他又抬手望了望时间。
“你去上班吧,她不会跑多远的,我一会儿来劝劝她。”我见秦加浩急着上班,便决定主动去安慰乐白娜。
“我妈说我把娜娜惯坏了,我是两头难呀。”秦加浩苦笑着离开了我和小志。乐白娜曾说她老公在一家大公司上班,具体做什么她没透露,但是那家公司待遇好是出了名的。我推着小志加快了速度追赶着乐白娜,看着她毫不掩饰用右手背拭泪,我对她又有了一丝感慨。她不坏,并没有花钱如流水,她的服饰在我们这些普通女人当中算是好的,但与那些高档货相比,又显得一般了。她最不能原谅的就是不做家务,我想如果她肯放下架子在家里操劳一下,婆婆说不定会与她化干戈为玉帛。
“你跟在我后面干什么,是不是想来看我的笑话,说实话,我一直讨厌你,在得知你也去过玉峰山,你就更加讨厌了。你总是装出一副贤惠的模样,楼上楼下地晒衣服,你是不是想让这楼上所有的人都明白你是一个勤快女人,而我是一个懒婆娘?我才不会跟你一样把自己搞成黄脸婆,你看你,十年前多嫩,我记起来了,当时所有人都说你和死去的那个女孩长得像,一样的长发,一样的鹅蛋脸,一样的凤眼,一样的细腰,现在你看看你自己,都成了什么模样。你是不是看我日子过得滋润就眼红,就希望我过得跟你一样落魄?”说着说着,乐白娜又哭了,她这副模样令我手足无措,因为我已发现有路人在向我们这边靠拢了。
“CC妈,你不要这样,有人在看呢。既然是你不愿老公知道,你为什么还要跟别人说呢。”我小声地说着,我觉得,她能跟我讲过去的事情,也可能会同另外的人提起。
“你给我滚远点,离我远点,滚蛋,我一直守着的秘密,一定是你说的。没想到你心眼这么坏,原来你一直在套我的话,你说哪有这么巧,我和你说了没多久,我婆婆和老公就也知道了,不是你还有谁。刚才他是骗我的,我妈压根不会跟别人说我以前的事,你滚!还有,我爱同谁说就同谁说,用不着你管,只有你最可恶,竟然会告密。”她冲我怒吼,我当然生气,我滚了,因为我怕她的可怕模样会吓倒我的心肝宝贝。
我调头向小区大门走去,幸亏美美快餐店没开门,要不然小美会看个正着,路上有人用诧异的目光瞧着我和小志,我没有理会。两位保安很识相地退到保安室门口,一会儿瞄着我,一会儿瞅瞅还立在原地的乐白娜。感觉自己就是过街老鼠,小志的小嘴也翘了起来,显示他的不高兴与想哭。走到楼下,我忽然记起爸妈仍在休息,现在还不能回家。我踌躇了一会儿,又推着小志往外走。小区门外,已没了乐白娜的身影,两个保安坐进了保安室。我不想去寻找乐白娜,她尽管愤怒,我觉得她总会回家的。毕竟家里还有她最爱的儿子,我不用担心她的安危。而且,她是绝对没有勇气去寻死的,我断定。她虚荣,喜欢在我们这些家庭主妇面前表现出强烈的优越感,她说她一直讨厌我,我想应该搬过来就是这样了。像我这种吃苦耐劳自给自足的女人,同她成了巨大的对比,公婆没来之前还好,那时的她居高临下地可怜我。公婆来了,我这个鲜明的范例,令他们体会到了儿媳的懒惰,而她对我有了怨恨,这一切,我当然不可能洞悉到。至于她会和我聊天,那是因为她本来就很空,很闲,不拒绝任何一个愿意同她说话的人,包括她自己讨厌的人。但是,她为什么如此耿耿于怀家人知道她以前的往事呢?谁都有过去,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这真令人费解。我甚至怀疑,那个从天而降的玻璃杯是不是从她家阳台出来的,她是那么恨我。
我习惯向菜市场走去,小志又在车上不安分起来,他不喜欢去菜市场,每次都是这样提抗议,也许是市场里乱哄哄的气氛和各种各样的味道令他想逃避,但每次我劝抚几句,他还是会听我的话。这次我照例又蹲到他的面前,他将头扭到一边不看我,嘴里嘟囔着。
“外公外婆。”他模糊的发音令我一下子惊醒,对了,我是说过要到外面吃饭的,根本不用买菜,怎么一会儿就忘了呢,我的记忆是真的不好,连自己也承认。我亲了亲小志的脸蛋,站起身笔直朝大路的前面走去,菜市场与我们渐行渐远。我叹了一口气,很奇怪自己这样的动作,没有人同我说话,也没有人与我生气,我就无缘无故地发出一声叹息,像一个怨妇一样,这只是我一个下意识的动作。虽说乐白娜弄得我不舒坦,但是我并没有放在心上,这楼上我也不会住太久了,看起来没有一个是喜欢我的,除了王荣。
一想到王荣,我又开始为她担忧,她现在的心情是不是同我一样雨过天晴呢,她,总能给予我一种力量,一种莫名的力量,而她本人,我倍觉亲切,发自内心地,想帮她一把。但愿周宇扬的事情早早结束,让她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不知道什么原因,此刻我很想去她家看一看,她与她父亲的家,我在心里跟自己说,下次再碰到王荣,一定要问下她家的地址上门拜访,我莫名地激动起来。
在大街上胡乱地转了一圈,我和小志打道回府,我在心中打定主意,要请爸妈去吃好的,远一点也没问题,小志看样子又想睡觉了,坐在推车上一动不动。我们十分钟就回了小区,再走到楼下,当我从推车里抱出小志,他直接将脑袋靠在我肩上睡着了,今天早上他起得比平日早,所以睡觉时间也提前了。我走到八楼,自家的门开了,是妈妈,妈妈听到了我掏钥匙的声音,她见我吭哧吭哧喘气,心疼地从我怀里接过小志,自己将小志放到了**,然后小心地帮他脱去外套与长裤,放到被子里。
“妈,你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我轻声责怪妈妈,妈妈冲我摆摆手,示意我不要说话,不然会吵着小志。我知趣地走出了房间,同妈妈一道坐到了沙发上,刚才出来时我瞧见爸爸坐在小房间里看报纸,我家里是没有报纸的,一定是他们在车站买的。
“团圆,你,没再,吃药了吧?”妈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话时她的双手夹在腿间,很局促不安。
“妈,我没病,你知道的,没病吃什么药?”我惊奇地望着妈妈,她弦外之意还是指我有病,她为什么总不相信自己的女儿呢?
“素珍,住嘴。”爸爸拿着报纸从小房间疾步走了出来,他严厉地瞪着妈妈,老花眼镜从他眼睛脱落,挂在鼻头上。
“哦,是我多话,瞧我这个人,团圆,只要你平安就好,是妈说错话了,呸,呸。”妈妈慌张地给自己解围,爸爸这才抬起了头,重又回到小房间里。
“妈,你看我们中午上哪去吃比较好,你们想吃哪里的菜?”这个问题是我最想问的。
“对,出去吃,哪里都行,晚上妈给你们做饭,做给我的乖女儿和外孙吃。”妈妈在我面前,像唯唯诺诺的小学生一样。有错的是我,而不是她,我的眼睛红了。
“小志喜欢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这还不好办。”爸爸的声音从小房间里传了过来。
“爸,我很少带他出去吃的,只要到外面吃,吃什么他都开心。要不这样,我们就去吃广东菜,清淡适合老年人,”
“团圆,你现在还不吃辣椒吗,我记得小时候你特爱吃辣椒的,后来和你表姐一道旅游回来就变口味了。”妈妈漫不经心地说着,听在我耳朵里却有点惊讶。
“我是爱吃辣椒的吗,妈,但现在我完全不能吃辣椒,一吃就上火,便秘,还口腔溃疡,有时很想吃一点开胃,但受不了不能吃。”我身子的确很虚,莫菲她说她可以吃辣椒的,而我就不行。
“听说广东湿热,很多人不适应改为吃清淡的东西,其实这样也好,对身体好,你小时候和你妈一盘红辣椒能吃一碗饭呢。”轮到妈妈为我找理由了,她跟我面对面地望着。
“都扯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团圆,你看哪里近,看着也干净点的地方吃就好了。晚上让你妈做,我吃惯你妈做的饭。”爸爸又在小房间里发号施令,他在家里一向说一不二,妈妈连忙合上了嘴巴,有些难为情地冲我笑笑。
“这样吧,爸妈,我们多走几步路,从这里走出去,走两站路的样子,有一家新开的大商场,那里好多美食,我们就去那里吃。小志一定会欢喜的,因为人多,我总不敢带他去,怕把他弄丢了,你们在,我的胆子就变大了。”我说的新商场,位于一个新建成的楼盘前面,新商场开业有两个多月了,开业第一天我去过,人山人海,每层楼的电梯上挤满了人,走道上晃动着密密麻麻的脑袋,小志倒是兴奋异常,我却只逛了一楼就将小志领了出来,人太多了。容易生病不说,还容易迷失。
“行啊。”妈妈立即表示同意,
“会不会很贵?”爸爸坐在椅子上侧过身子,老花镜又滑到鼻尖上,低着头眼睛向上睁着,因为戴眼镜较久的缘故,他的眼珠向外突出,像金鱼的鼓眼泡。额上的抬头纹也有好几条,他瘦了不少。
“老简,是咱们请闺女,谈钱多伤感情。”妈妈生怕我不高兴,及时地暗示着爸爸,匆匆向我瞥了一眼。
“老了,糊涂了,瞧我这记性,刚才还说你妈,现在自己也成了这样,呵呵。”爸爸发出笑声为自己解围,他们一向节俭,其实我并不在意。
这次久别重逢,爸妈与我之间似乎很微妙,他们像对待玻璃一样对待我与小志,我们竭力要表现出一副乐融融的状态,但是,我总感觉与他们之间隔着什么。小志醒来后我们一家去了新开的商场,坐电梯上了四楼,他们采纳了我的主张,吃广东菜。当然最后的结果是都觉得有点淡,妈妈后悔没将她的腌菜给带出来,这样或许就能开开胃多吃一点。妈妈一向号称自己口味不重,然而她爱吃咸菜,其实广东菜并没有他们说的那样不堪,他们主要是被菜单后面的价格给吓着了,吃得心疼肉疼,并且表示再也不吃广东菜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四个人去逛了一些景点,先是去免费公园玩,每天很晚回家,虽说有点累,但看着爸妈精神状况很好感觉还是值。每天早上我们一大早出发,下午回家,吃妈妈做的饭,休息一会儿,晚上一起去超市买打折的菜与面包,面包是出去吃,菜是妈妈回来做。我觉得妈妈的身体比我还要好,她从没喊累,而这样玩上几天我却有点力不从心,跟不上他们的节奏。于是,建议他们出去,我留在家里做饭,爸妈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同意了。
就这样差不多过了二十天,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起来,春节快来临了,许多人早早地回了老家。爸妈与我商量过,今年我们一家四口在这座城市过,不回老家。省去了火车上的拥挤与家里的寒冷,我们过完年后再决定什么时候回老家。听到要回老家,我就莫名畏惧,那些风言风语我应该如何去面对,还有我的小志,别人要是说他是神经病的孩子,怎么办?有些人,即使爸妈会哀求他们不要在我的面前提及我的病,他们当面不会说,背后一定会议论的。
这栋楼房也变安静了,楼上的易伶俐与乐白娜好像再没碰到过一次,也许她们是刻意避开我。楼下的周家也没了闹哄哄,俩小孩子的吵架销声匿迹。这些变化还是有一天中午,我和小志躺在**才想起来,爸爸他们还没回来,我和小志就简单地吃了点面条。自爸妈来后,小志的坏脾气大了许多,每次我教训他时,妈总会将他抱走,弄得我只有干生气。如果爸妈不在面前,他会相对老实一些。他的睡觉规律随着上个月的离去,开始有了变化。我们一点吃完面条,而现在快三点了他仍旧在**扭动,不愿意闭上眼睛进入梦乡。这令我心中满是火,因为我感觉很困,需要补充一下睡眠,自爸妈来后,我的睡眠质量提高了许多。有时小志嚷着要跟外公外婆睡,我只得跟爸妈换房间,一个人睡在小房间里,一个人睡觉感觉太自在,不用担心小志晚上踢被子,还有出汗,要是将里面的衣服汗湿,还要帮他垫上汗巾。我的头很沉,眼皮真的要打架,看着小志仍旧不想睡觉,我决定先自个儿眯一会儿。正在这时,外面的大门又响起了敲门声。我不愿理会,但敲门的声音没有停止。听到了声音,小志翘起了他的小脑袋,竖起了他的小耳朵。
“外公,外婆。”小志推着我的身子了,想让我去开门。
“不是啦,外公外婆自己有钥匙。”我将背转向小志,不想理睬他,但他同门上的敲门声一样没有罢休,除非我起身去开门。那个人应该也是等得不耐烦了吧,难道知道屋内有人?我意识到是爸妈,或许他们忘带钥匙了。
“团圆,在家吗?”真的是妈妈的声音,我一骨碌从**翻起,睡意全消。
“来了。”我只应了一声,已飞奔过去开了门。门外有三个人,除了爸妈,还有瘦高的明警官,他比我爸爸足足高了一个头。见我正有点吃惊地瞧着明警官,爸爸瞪了我一眼,似乎在埋怨我的不礼貌。
“凑巧碰上的,进来坐,进来坐会儿。”妈妈连声招呼着,她很聪明,没有叫明警官,假如她叫出来,这楼上的人都会晓得鞍钢宪法上我家来了。
三个人进了客厅,爸妈让明警官坐到沙发中间,他们俩坐到了茶几旁边的小板凳上。我殷勤地问他们:“爸,妈,你们吃过饭没有?”
“没呢,你妈偏要回来吃面条。”妈妈想起了什么,走进厨房,等她出来时,手上多了一纸杯白开水,端到了明警官面前,明警官连忙用手接过来。
“叔叔,阿姨,我想找团圆出去下,小志留在家里,你看行吗?”明警官像是随意地和爸妈商量。
“行,行,团圆,你出去吧。”爸爸一口应承下来,妈妈倒是有些不安地瞄了我一眼。而爸爸脸上的镇定看得出来是强装的。我心里愈发忐忑,他有什么事要找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