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下了那本相册,把小志哄睡着之后,又仔细地研究着那张合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第三排左数第三个。可是,为什么会有人将这本影集寄给莫菲呢,还是,本来就是给我的?我又翻开了第一页,里面的六张照片全是莫菲以前的相片,她站在不同的风景处,穿着不同的衣服灿烂地笑着。有个声音在提醒我不要去窥探别人的隐私,我猛地又合上了影集,视线久久地落在那张大合照上面。这本影集肯定是莫菲的没错,但是,那次旅游好像没有莫菲在的,没有哪一个人叫管莫菲的,尽管与别的人交谈其少,但我可以确定管莫菲应该不在里面,她在哪呢?我将影集拿近,细细地一个个地搜索起来。不过,合影的照片很小,后面的脑袋全有些模糊,我仍然没有找到管莫菲。我的手控制不住地又翻开了影集,为了令罪恶感降低到最少,我这次快速地翻着,对,快点,我只想看看那次是不是有莫菲,翻到了中间,我的手停了。有一张相片何其熟悉,就是那次旅游坐一张桌子吃饭的几个人,我还没有忘记,这张场景是中午吃饭时候照的。那张照片里我还是没有找到莫菲,也许,她是拍照的。我用手捂住了嘴巴,我认出了一个人,因为现在的他胖了不少,整张脸跟发面一样肿胀了一圈,所以在我见到他这么多次都没认出他来。我的鼻子都快贴到相片,如此近的距离,我认出了周宇扬,他就是那个周师傅,我都差点叫出声来,竟然是他。他怎么现在不当司机,改成了城管呢?并且,变得粗鲁、油腻、俗不可耐。那么,莫菲同周宇扬是早就认识的,凭她的脾性,她为什么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呢?或者,是因为变化太大,她没有认出来呢?
我又向下翻去,有好几张莫菲跟别人一起拍的照片,也有她个人的,那次的旅行也就这两张照片,为什么莫菲将那张合影放在封面呢?而我当初参加那次旅游,实在是巧合,那时在这座城市上大学的表姐说她有一个同学生病了,本来一道报名跟团出去玩去不成,旅行社又不退钱怪可惜,她打电话让我过来玩。而我高考结束,正闲得发慌,巴不得有个好地方免费旅游,当天晚上就坐火车过来,第二天同表姐还有她另外一个同学坐上了大巴。旅行完后,表姐与我一道回了老家,后来,她大学毕业后回老家考了公务员,对于这次旅行,不知道这个幸福的小女人还记不记得。我回头看了看小志,他小脸睡得通红,但此刻我毫无睡意,我将相册又塞到了大衣柜的最上面。忽然,我想起了什么,哗哗地翻到吃饭的那张相片上,有一个女孩子,不正是乐白娜吗?天了,瞧我这眼神,竟然一个都没认出。当初第一眼瞧见乐白娜时,是觉得有点面熟,原来是一同出去玩过。不过,那时我还没二十岁,又没跟他们接触,对他们印象不深。乐白娜本人,自结婚后,倒比少女时期要好看,脸变小了五官更精致了,脸上的斑点也全不见了。对了,我又将相册拿近点,她那时的男友好像并不是秦加浩。我为自己的发现感到震惊,
我悄悄地爬上床,为了不吵醒小志,静静地躺在**,心绪却久久难以平静。是谁给莫菲寄了这样一本相册呢?要不是这本相册,我可能至今都不会意识到这楼上有的人其实曾经与他们打过交道。那一年,我是十八岁,时隔十年,谁能又想到每个人的变化都这么大,杀猪刀对每一个人看来都是公平的,这些人,也没一个认出我来。我又自然而然地忆起王兰来,那个光彩压过我和表姐还有表姐同学的女孩子,在这世上只留下短暂的一生。她的亲人应该是多么的伤心,在这如花的年纪里凋谢。我自己做了母亲之后,才明白养孩子的辛苦,为人父母的不易。我紧紧地将小志搂在怀里,生怕他突然消失一般。我的脑中浮现出王兰的姐姐隐晦的面容,注意到她也是由于王兰,表姐目睹她趴在妹妹躺在地上的身体痛哭,而当救护车呼啸而来时,我也晕倒在了事故现场,我对王兰姐姐的印象根本清晰不起来,是这样吗?还是我不愿去想起来呢?事后,我还问过别人,为什么王兰的姐姐这么快就得知了妹妹的噩耗,开车的司机说她和妹妹是在一起的。
王兰,王兰,我在心中默默地念着,这个名字,念起来很顺口,王荣不也姓王吗,她也许是王兰的姐姐,不要,我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么,莫菲是哪一个呢?我在脑中慢慢地过滤,有点头疼,但是没有理出一丝头绪出来。那个相册,我是再也不想碰了。我的头又疼得更厉害了,右边太阳穴突突地跳着,右边的脑壳子像是要爆炸一般,我闭上了眼睛,用手揉着太阳穴。我的脑中出现了一幅画面。
那天,莫菲坐我家客厅的沙发上,我无意中向她提起自己有时头疼难忍的事情,她立马就给我出了一个好主意。
“头疼用热水泡手,挺奏效的,我是听美容院里的人说的,我那时也有点头痛,听她们这样一说,泡了一星期就没再犯,是真的,挺管用的。”说着,她将整张脸凑到我的眼前,以表示她好得很彻底。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动作,我发现了她两只眼睛的不自然,双眼皮又深又宽,最重要的是,我看到了一个白白的东西。
“喂,你眼睛是不是长虫了,有个白白的从眼皮里冒了出来,要不要我帮你弄掉?”我几乎是大惊小怪地对莫菲说道,声音大得都吓到了在玩发条狗的小志和星星。
“没有了,我知道了,这是线头。”莫菲坐直了身子,坦然地回应。
“线头?啊,你的双眼皮是开刀做的,还是埋线?”我很快会过意来,做双眼皮这项小手术我有过了解,我自己也动过眼睛,因为有高中同学说我上大学后,眼睛像长小了,为了她的一句话我将自己的双眼皮加深点,消肿之后,眼睛的确又变大了,开刀开得很成功,不露痕迹。做双眼皮,有许多人选择埋线,理由是看起来跟天生的很接近,开刀如果没做好,一看就知是假的。但埋线有个弊病,就是里面的线时间久了会断,还得重新去痛一次。
“我都做了有十年了,可能是里面的线松了,过几天我再去弄一下,线一断,眼皮就跟着耷拉下来,整个人看上去一点精神都不好。”莫菲显然并不愿意再继续这个话题,当她说完这句话,就叫上星星一同回家。
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起这件事,或许,莫菲是去做双眼皮了,做完手术消肿得两三个星期,然后恢复自然得三个月。莫菲还向我枚举,许多明星的双眼皮都不是天生的,双眼皮手术是最简单的,她自打做了双眼皮,眼睛变大了不说,也变得有神,让她整个人变得自信。我的视线又向上抬,移到那本相册又缩回来。在里面有许多莫菲在不同的风景拍的,看得出来,全是相机拍的,并不是手机。我努力地回想,我们那次旅游,有谁带了相机,然而,时间太遥远,还是难以回忆起来。相集里有莫菲同别的人合影,有几个人的合影,也有几十个人的合影,看来莫菲少女时期相当爱好旅游,是个向往见识祖国大好河山的姑娘。十年了,当时的她在哪里呢?如此奇怪,那次旅行碰到的人十年之后又全在一栋楼房里遇到,难道真是命运的巧合?我暗自决定,什么时候装作无意与乐白娜旁敲侧击下那次旅行,对,当时叫玉峰山二日游,这个名字我倒没有忘记。其实那次我玩得倒挺开心,除了对王兰有点妒忌外,我觉得这车上的异性游客全对她在默默地关注,连我的表姐与她的同学都察觉到了,都为自己感到有点不平,对王兰当然充满了排斥。不过,当我后来听到她的不幸时,脑中蹦出来的词竟是红颜薄命四个字,我还是为她深深惋惜,也同时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
我愈琢磨愈清晰,豁然开朗,楼下的周老太婆就是车上司机的妈,虽说当时她还没如今这么多横肉,但眉眼根本就没有什么变化,最大的变化是以前的低低扎着的长发变成了而今混杂着银丝的短发,她身边的老头也就是下面的周老爷子,我变兴奋了。我甚至想到更长远,假若周宇扬将王兰追到了手,他绝不舍得打她的,对待王荣他一点不怜香惜玉,只能说明他并不爱她,纯属凑合婚姻。我为周宇扬没来由地开脱,或许他对王兰是一见钟情,而在她香消玉殒之后,心灰意冷,才随便找了个女子结婚。我翻了一个身,小志的眼睛睁开一会儿,见到是我,又闭上了眼睛安心地睡去。我将头搁在右臂上,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像周宇扬这样的人根本不值得为他寻找理由,假若真的是不喜欢自己的老婆,他不至于每天打她,这个男人,是下等男人中的下等男人,不配自己花这么多工夫为他寻找理由,我憎恶这个男人。
我还在回想十年前的旅行,甚至想冲动地打电话问下表姐,我还是没有做,因为一旦我联系上了表姐,她会追问我的具体位置,然后还会有人到这座城市来找我,我现在还不想回去,一个人带着小志,尽管苦和累,但小志毕竟是属于我一个人的,我与他密不可分,不能让别人从我手中将他夺走。
我揉了揉有点发涩的眼睛,一刹那间,我记起了一件事,一件很重要的事,十年前的导游多多她一直戴着墨镜的,从来没见她摘下来过。当时我以为她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时尚和别具一格,但是在大巴里她也戴着,按理说车子里紫外线不是那么强,我倏地醒悟过来。为什么大家对多多不感冒,也许就是因了她脸上的墨镜,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面孔,即使嘴里说出多么逗乐的话语,只能令她看起来更滑稽。我几乎有点按捺不住了,将手机铃声设成了静音,我想特意问一问乐白娜,在莫菲的相册里我认出了她与周宇扬,我甚至冲动地想拿下相册再用手机拍下那张吃饭的照片,因为那张照片看起来人像大且清晰,然后发给乐白娜,问一问那次旅游的情况。我起了身,动作有点大,小志被惊得马上睁开了眼睛,惶恐地四下张望,我急忙侧转过身子睡在小志的旁边,轻声抚慰着他,直到他重又合上眼睛。
被小志一打扰,我方才的心情消失得**然无存,我不想同乐白娜说话了,我将手机搁在床头柜上,出神地凝望着天花板。不能问乐白娜,因为当时她的男友是另外的人,或者她不希望这件事被别人知晓。其实,我要问她,也只是想向她证实,多多为什么戴着眼镜,我有一种假想,觉得当年的多多就是我隔壁的莫菲,如果当年她戴墨镜是为了想遮住什么,那应该是眼睛上的问题,并且,莫菲跟我提过她十年前做过双眼皮手术。假设,莫菲当年正是因为双眼皮手术后没彻底消肿才戴上墨镜,那就对上了。我为自己想法惊奇不已,我是一个总爱提出疑问的人,想象力也特别丰富,但是,这一点对我无任何益处,在我的眼里,除了自己与小志,没有一个人是好人,人与人之间的接近,都是有目的。譬如莫菲常到我家来聊天,是因为她需要一个倾听对象,陪她消化她从各种途径得来的消息。然而,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我认为莫菲这种女人是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假若她真是多多,她可对自己的往事守口如瓶。经过如此推敲,我发现她的许多话倒真的很少涉及到她的过去,她喜欢说别人,但是自己,她倒很少说起。我又在脑中回想了那年的多多,将她与莫菲对比起来,俩人的身高与脸型的确很相像。但是,如果莫菲就是多多,当导游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情,她为什么从不提起呢?难道是王兰的事情对她的导游职业生涯有影响,弄得她当不成导游,以至于后来她绝口不提以前的事情?可能是的,我在心中下了结论。还有,我又感觉那个跟周宇扬一个房间的年轻人,叫戴维的,跟郑重又有几分相像。我做出了一个决定,这个相册先不给郑重,一方面我很难遇上郑重不说,另一方面是里面全是莫菲的照片,好像是无关紧要的照片,等莫菲回来,我亲手交给她,再问下玉峰山旅行带来的疑问。
小志忽然爆发出哭声,倒吓得我不轻,我将他搂在怀里,他依旧哭个不停,我用手摸下他的尿不湿,好大一包,他估计是醒来尿了一大泡,给他换了新的尿不湿,他仍然没消气,张开嘴仍然大哭个不停,每当他有这样的表现时,我都会头疼,而且变得没了耐性。我很疼他,爱他爱到骨子里,但当他哭闹时,我也会变得暴躁失控,有时还会怀疑他是不是来要我命的小魔鬼。现在,我都想要吼他了,但我还是强烈克制住自己随时都要爆发的冲动,只是生气地将小志推到了**,一个人躲进了卫生间,为了不让小志进来,我反锁了门。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妈妈声,小志立即从**下来拼命地拍着门,我听出他是光着脚丫,要在平时,我的心早就软了,而此时我的心依然是硬的。我没有理会他,直到他的嗓子都快哭哑了,我才打开了门。满脸鼻涕泪水的小志扑进了我的怀里,那一刻,我所有的坚硬坍塌了,在这世上,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这可怜的小人儿。我紧紧地搂住他软软的小身子,任由他在我怀里不住地颤抖,我这是怎么了,我对自己充满自责。我总是这样,在每一次对小志发火之后,便是深深地愧疚,为了安慰小志,我立马决定带满脸泪痕的他出去玩。
出来时,天已经快黑了,因为天冷,不到六点就感觉夜晚即将来临。我抱着小志从楼顶上走,意外地正碰上易伶俐出门。当我与她隔得这么近距离,我的心咯噔了下,以前倒没真真切切地打量过她的脸部,现在一看,我觉得她太像十年前在玉峰山旅社里那个哭泣的儿媳妇二女。这是怎么搞的,怎么全跟十年前的那次旅行扯上了关系,这真有点令我难以接受。
易伶俐见我直直地盯着她,便有点不解地问我:“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说着,她的右手开始在脸上摸起来。
“你以前是不是住在玉峰山附近?”我答非所问,突然溜出这样一句话。
“是啊,是莫菲告诉你的吧,这楼上只有她晓得我住那里,我娘家婆家都在那里。咦,这么晚,你们娘俩去哪?”易伶俐还是自己给出了我一个理由,我本来还担心她会问我是谁说的。
“是啊,小志哭闹,我想带他出去转一转。”我将眼睛从易伶俐脸上挪开,转移到小志的脸上,小志早已不哭了,专心地听着我与易伶俐的对话,看着他这副样子,我又有点想笑。
“我刚才是听见了他很大声在哭,心里奇怪他平时很少哭的,我还以为你不在家呢,我现在出门跟老公和我的三个女儿汇合,他们在下面等我,今天是我大女儿的生日,我们出去吃饭。我先走了。”说着,她向我摆摆手,噔噔地下楼,鞋跟敲打台阶的声音提醒我看到她穿了双黑色的高跟鞋。
“祝糖果姐姐生日快乐”。我赶紧在她的背后道出祝福,她答了声谢谢,听声音已下到七楼了,我知道她很急切,她老公能陪家人一起吃饭,真的是极少有的事情。她一直很在乎这个家,渴望胡越能看到自己的好,然后二人同心协力生儿子。她变化并不大,当年在旅社吵架那一幕,我也下去凑了个热闹,尽管她一直在啼哭,但是后来她没有哭的时候,从我身边走过去,去同自己的妈妈说话。那时的她腰比现在的她要粗,那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应该也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了,糖果一月出生也就对上了。那时我还年轻,和表姐就讨论不值得这样闹,现在看来,倒真的是嫁错了人。不过,这是我的想法,每个人的想法不一样,当年易伶俐一心要嫁给胡越,如今的她也没有什么二心,只想生个儿子,在婆家扬眉吐气。
我抱着小志从另一单元出来,路灯都亮了,小志的胳膊圈住了我的脖子,小脸亲密地贴上了我的脸,我明白他是在向我示好,一股暖流从心头漾过,今晚我要带他出去吃,为了补偿刚才我的过错。在经过美美快餐店时,我特意向里瞟了一下,小美的身影没有出现在店内店外,雪儿也不见踪影。财发仍旧在煤气灶挥动着饭铲,外面的一张桌子上他的妈妈正佝偻着腰在擦着桌面,看起来同往日一样,只不过明显的,来吃饭的人少了,也可能是还没到时间,那些上班族还在公交车里地铁里,前胸贴后背地挤着赶往回家的路。财发这样的男人,我相信任何流言蜚语都不会击退他对小美的爱意。
我带小志去了离小区有点距离的一家饺子店,为什么走这么远,无非是让小志在外面待的时间更久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家里只有我和他两人的缘故,他喜欢人多的地方,越人多他越开心。那家饺子店每次路过里面总是坐满人,不管是什么时间点,我一直有进去吃一碗的想法,只是舍不得,今天我是狠下心了,让小志吃一次新鲜口味,如果他喜欢吃,我会尝试在家里自己做。曾经我也想过包饺子,但是,我实在是没有那么多的空来忙乎,趁着小志睡觉来弄吧,又怕剁肉会吵醒他,在外面绞肉担心肉没洗干净,他玩的时候更不可能,因为他喜欢在外面逛,一旦超过他忍耐的极限,他会不依的,有时候他的无理取闹我是招架不住,只有火速将他带出去才能平息他的哭声。
从美美快餐店走过,旁边的便利店里似乎也没见到人,此时的小志对蛋蛋的热情度减轻了不少,他的眼睛直盯着路的前方没有斜视。我们顺着这条路笔直走,走到最尽处向左拐,经过商场后,再左拐,路过十几家门面看到一条三岔路口,右拐走到路的另一条三岔路,就到了如意饺子店。这家饺子店与门口有鸟的老刘养生馆只相隔两条街道,并不算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