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大巴正行驶在马路上,车上的导游拿着话筒在驾驶座一侧卖力地搞活气氛,但是车上的人都很冷漠,极少有人响应她。导游看上去不是很漂亮,嗓音也不甜美,讲的笑话车上别的人还没来得及笑,她自己反倒乐得合不拢嘴,这点令人很扫兴。她也不气馁,继续似若未见开始唱歌。一位长头发的女孩子坐在第一排右侧靠窗的位置,干脆将头扭向了窗外,看后退的树木和稻田。导游清了清喉咙,见大家都无意参与她的节目,终于决定放过他们,高声道:“我叫多多,大家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请各位务必记好我的手机号码,如果一会下车与我们走失,要立即主动联系我哟。”说完,她坐在了女孩子旁边的空座位上。这个女孩子是一个人出来旅行的,没有同伴,名字叫王兰,长得也跟兰花一样清丽脱俗,一头顺滑飘逸的长发垂至腰际,瓜子脸上小巧挺直的鼻梁从侧面看来似乎闪着光亮,眼睛不大,细长,像狐狸的眼睛,红嫩的薄唇绽放青春的气息,整个皮肤紧实干净,跟熨斗烫过的衣服一样平整。人瘦,肩膀单薄,瘦不经风像是一阵风都能刮走。她身上穿着套裙,上身是白色的圆领短衫,下身是白色的大摆裙,裙角长到了她的脚踝,纤细的小腰简直是不盈一握。多多导游暗暗观察着王兰,她对这个女孩子有一种没来由的愤慨,也许是从自己身上即将逝去的稚气还滞留于王兰的面容上,还有最重要的,既然已经坐在了一起,王兰竟然并不识趣地为自己刚才的说辞鼓掌喝彩。在这样的场合,如果有一人主动拍掌,其他人也会被带动起来附和,而刚才的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在表演。这车上的三十来号人来自拼单,分别从四个旅游团报名,然后集合资源被凑在了一趟车上。旅游淡季经常如此,当一家旅行社接单人数不够,会联系同行,巧妙地将去同一个地方的游客,集合在了一起。

多多导游留意到这次去泡温泉加漂流的旅行团,不仅只有年轻人,当中还有年纪较大的老年人,他们应该选择温泉,漂流对于他们来讲有点不适应。她又起身扫了一眼游客们,车上的人对她的回视相当冷淡,连微笑都吝啬展现下。多多导游的眼睛虽然被墨镜遮着,却看得分明,心里老大不舒服。她记起还没有给车上的人发小瓶矿泉水,当他们上车时,她在最后面清点人数,竟然忘记了这一件事,趁着过收费站等待的时候,她站起来从最后一排开始一个个地发水,这次,车上终于有人对她露出了笑容。她一开始就应该分水的,她想着。她最后发给王兰,王兰没回头看她,只是将手伸了出来,接过多多导游塞在她手中的水。多多导游坐下后撇了撇嘴以示自己的不悦,反正又没人看到。当她还没坐热,后面响起了急切的叫唤声:“导游,我不行,头晕,想吐,你给个塑料袋我。”她一听到这话,连忙从驾驶座一侧的栏杆悬着的一把黑色塑料袋里扯下了一个,摇晃着身子向声音的方向摸去,她瞧见了第七排右边手抚在胸口痛苦万分的刘月桂,今年五十三岁,同老伴一起来的,老伴比她长五岁,叫周大富。多多导游将塑料袋举到刘月桂的面前,一旁的周大富飞快接过,刚用手撕开袋口,刘月桂哇地一声,将嘴凑到了塑料袋,多多导游扭开了头,她发现车上已有人掩住了口鼻,等她再回头时,刘月桂已喘着粗气头靠在座位后背上,紧闭双眼,塑料袋里什么都没有。她柔声细语嘱咐老人不要再喝水后,又返到了前面。王兰保持着姿势眺望窗外,她无意与多多导游套近乎,一路上都与多多导游未说一句话。本来刘月桂一上车就坐在了第一排多多导游的位置,当多多导游委婉请她坐到后面去,刘月桂立马沉下脸表明自己晕车得坐最前面,还是司机说了一句这是导游座位,才不情愿地跟周大富坐到了后面。王兰也是一上车,毫不犹豫地坐到了最前面,却没人让她起身,这令刘月桂感到了不平。

车子行驶了两个多小时后,拐进了一条小路,转了几道弯,停在了一个空地上。所有人从车上走下来,多多导游领着大家来到一家饭店,饭店外面的空旷场地上摆了十几张桌子,多多安排大家坐了四张桌子,一共三十六人。王兰瞧着哪张桌子人少,最边上的一张圆桌上只有两个人,她坐在了那张桌子上。没一会儿,司机同一名男子从洗手间出来,那个年轻的男人不动声气地坐在了王兰的旁边,司机的脚步滞后,脸上现出懊丧之色。这一细微动作全被多多导游纳入眼底,她刚好目睹了这一幕,那个年轻人她暂时还没对上号,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偌大的场地上,只有四张桌上坐了人,有服务员出来一一倒茶,不多时大家听到车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应该是又有车辆开过来了。果然是,没一会传来了人声与脚步声,又有一拨人坐了五张桌子。一下子变得热闹非凡,多多导游也坐到了王兰的桌子上,没一会儿,又有三个女孩子坐了过来,现在这张桌子有九个人。这时,另一张桌子上的刘月桂朝这边招手:“儿子,过来,跟妈坐一起。”多多导游登时明白,这个年轻人原来是老两口的儿子,一定是为了陪父母出来散心的。

哪知,她刚这样想,司机却答话了:“我就坐这边,挺好的。人少吃的菜多。”

刘月桂站起了身子,她边上的周大富说话了:“儿子想坐哪就坐哪,年轻人跟年轻人坐一起,跟咱们这些老年人瞎掺和什么,你不是总嫌她找不到女朋友吗?”老头子的话惹得桌上人一顿哄笑。

多多在心里哑然失笑,搞了半天,司机居然是这俩人的儿子,或许是人数不够,司机在得知情况下,把自己的爸妈给带出来了,这老两口是在自家旅行社报的名,她清楚他们交的钱一分也不少。她隐隐觉得,司机对王兰有点意思,只是王兰冷冰冰的,根本不好接近。饭菜看上去都不错,荤的多素的少,只是味道一言难尽,炸鹌鹑硬邦邦的,口水鸡除了咸还是咸,大家吃完饭后没有抱怨,心态都很好,出来玩就主要是玩的,其他的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在后面吃饭时,司机同年轻男子抢着为王兰盛饭,司机这次抢先一步,他将堆满一碗饭的碗放到了王兰面前,王兰连谢谢都没说,年轻男人盛好的饭无奈地给了多多导游。同桌的另外一对情侣相互挤眉弄眼,多多对这对情侣也对不上号,他们是别的旅行社报名而来。三个女孩子嘻嘻哈哈地自己盛自己的,看上去一点都不介意。

吃完饭,大家陆续回到车上,各自坐上原先的位置,多多导游清点了人数,车子转出来后又向前行了半小时左右,在一处大门口停住,多多导游立即在车上叫起来:“大家请注意,我们所有人在这里下车,愿意漂流的游客同我一道上山,不想漂流的游客将由司机带领四处转一转,请一定记好我和司机的手机号码,遇到紧急情况电话联系。我们将于下午四点在此汇合。”所有人下了车,多多留神王兰的选择,结果王兰独自一个人往山上走去。她有意睃了司机一眼,司机张了张嘴,似乎打算跟上王兰的脚步,见多多导游在瞅他,只得装作若无其事地招呼别的人跟在自己的身后,刘月桂与周大富理所当然地跟在了儿子的后面。因为年轻人居多,不少游客跟在了多多后面,多多在领头处带领大家进入了大门,她做着讲解,这些讲解她已经说过多次了,不管是否有人在听,她都会将它叙述完毕。她自己不会参加漂流,得负责所有游客的安全。当看到王兰在前面慢悠悠地走着,疾走几步追上她,亲切地在后面喊她:“你不去吗?”说着,她指了指山顶上的那堆人,穿着黄色马甲,戴着黄色安全帽,准备坐在塑料艇下滑的人。

王兰摇摇头,歉意地笑了笑:“不了,我来例假了。”说完,她又加快了脚步。多多导游心下倒有些好奇,她为什么在这样的特殊时期出来玩呢,难道纯粹是散心吗?她再后瞧了一瞧,眼见着司机领着的一队人已分成几个小队,三三两两地跟在了后面。她清了清嗓子,又开始生动地讲述起来。她的眼角睨到那个坐一张桌子吃饭的年轻男人向王兰的方向跟了过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从古到今,都是如此。她的心里有点苦涩,自己都二十四了,还不是待字闺中,为什么就没人围着自己转呢?

在路上,她知道了那对情侣中女的名叫乐白娜,男的是她的男朋友,她觉得乐白娜真是一个幸福的小女人,男朋友对她可真是百依百顺,俩人走路始终是手牵手,遇到上坡路,乐白娜直呼累时,男朋友干脆背她上山。多多看得眼睛都有点酸了,什么时候要是自己能有这样一个男朋友她也心满意足了,不过退一步来说,让自己找那样的男人她可是一丁点都不情愿。女孩子们在未进入婚姻时,往往容易被那种霸道有点痞气的小子吸引,不屑于婆婆妈妈的男孩子,当然,有些道理非得要自己结了婚才会明白,坏小子们的眼里永远看不见家务事的,更别提为老婆分担,只有那些被认为没有男人味的男人才是难能可贵,他不认为家里的活只给女人做,同时更是自己的事情。多多导游一直在山顶上看着车上的游客都坐上塑料艇尖叫从瀑布中直漂而下后,才重又回到山下。那个年轻男人应该跟王兰在一起,他没有加入漂流的队伍。她为他有点可惜,其实漂流很刺激的,年轻人都爱玩。

当多多在岸边四处搜寻她的游客时,首先看到了梨花带雨的乐白娜,男朋友正拿着纸巾怜惜地帮她擦拭泪水。多多导游忙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男朋友笑称是漂流时给吓着了,从上自下溅起的浪花将她浇透了。多多也跟着笑了起来,接着,车上的人都向这边聚拢过来。王兰是最后一个来的,一个人,没有跟别的任何人在一起,不过看起来脸色不太好,年轻男人早她一步到达,他倒是跟着司机那一伙人过来的。

多多在车上又清点人数后,告知了所有人行程安排,先去旅社放行李,然后吃晚饭及泡温泉。大巴行了将近四十分钟,进入一条大街,然后开进了停车场,旅社就在停车场的旁边。多多导游开始安排两人住一个房间,乐白娜没有与男朋友住一个房间,多多导游正欲让乐白娜与王兰住一起时,王兰将她拉到一边,悄声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我要一个人住一个房间,我姐姐她说也要来这里,费用我来补差价。”多多导游没有拒绝她,点了点头。她犯不着在这点小事上跟自己的上帝闹得不愉快。还有三个年轻的女孩子要求睡三人间,多多也满足了她们的要求,这三人去哪都形影不离,连睡觉也不愿分开,多多注意到,其中有一个女孩子跟王兰颇有点相似,只不过不及王兰吸引人的目光。

晚饭也是在旅社吃的,王兰的姐姐倒真是来了,和王兰长得一点不像,极其普通。俩人的话也不多,坐在一张桌子上根本不亲热,像有心事一样,弄得那张桌子气氛怪怪的,看样子大家对王兰姐姐的到来都不太感兴趣,反而觉得有点扫了兴。吃完饭后,王兰同大家一起去泡温泉,还带上了姐姐,多多导游在一个大池子中碰到了她们姐俩,这才明白王兰说来例假是骗人的。一车人大约十点后回到旅社时,多多上到二楼却听到了争吵声,听声音依稀是王兰与她的姐姐在为什么事起了争执,她还特意拍过门,王兰打开门后,向她解释自己在和姐姐闹着玩的,多多导游也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她和乐白娜一个房间,一车人全部安排在二楼。乐白娜在洗手间里始终没有出来,多多导游敲了敲洗手间门,乐白娜在里面答应着,说她马上出来。多多导游有一丝不快,但又不好发作,此时,楼下传来了喧闹声,似乎是一个女的很大声音在哭,她便打开房门下去看个热闹。待她走到一楼前台,发现她的游客中有十来个正围着一个女孩子,女孩子很瘦。多多走到司机跟前,低声地向他询问。

“是这样的,这家旅社的老板娘有个儿子,儿子让这个姑娘怀孕了,姑娘现在来找老板娘。”司机早来一会,知道的情况倒真不少,多多格外留神四下寻找老板娘的儿子。

“搞大人家肚子的人呢?找妈有什么用?”多多对这个女孩子充满同情,从心里鄙视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

“儿子做不了主,这女孩子本来就住在他家的,老板娘死活不答应,所以来找老板娘。”另外一个人接过了话头,多多导游一看,是穿着套装的服务员,显然司机刚才说的那番话也是从这位服务员嘴里传出来的。

“老板娘呢?”我望了望围得越来越大的圈子,服务台后面根本没有一人。

“躲起来了。”服务员是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快言快语,她似乎巴不得看那个哭着的女孩子的笑话,又撇了撇嘴道:“她还不是看着老板娘家有钱,才这么巴巴地往上贴,送上门的热脸挨人家的冷屁股,谁不知道呢。”

“外面都在进人了,这样影响不好吧,老板娘不怕妨碍她的生意?”多多导游见多识广,她想的问题可不同于十几岁的小丫头。正说着,一个穿着深蓝色旗袍的中年妇女板着一张脸从服务台侧边的一张门走出来,旗袍中国女人穿起来别有一般风韵,老板娘远看相当古典,近看小肚子处鼓起一团,白藕似的胳膊被袖口勒得深陷入肉中,女人一上了年纪,胳膊与肚子再怎么掩饰都能显山露水。头上是盘起的一个发髻,估计染过,漆黑如墨,耳朵各夹着黄金耳扣,脖子上戴着粗粗的珍珠项链,左手腕套着一个黄金手链。老板娘出来,几个女服务员立即挺直了身子。

一直哭泣的女孩随即上前,拦住老板娘的去路,还未待老板娘开口,大门口又传来嘈杂声,又有个女人怒气冲冲朝这边走来:“我的女儿呢,今天要是没个说法,我这条命跟她拼个鱼死网破,人在哪里?”围观的人自动闪开一条道出来,只见一个龅牙女人拿着一把菜刀凶神恶煞地杀进来,菜刀口闪着寒光,所有的人都后退几步,生怕菜刀没长眼不小心伤到了自己。老板娘一见这架势,脸一下子煞白,多多导游赶紧将身子站远点,她瞄到司机没有挪位,还站在服务员的旁边。

“老板娘,要报警吗?”那个十几岁的小丫头轻声问着老板娘。

“先不要。”老板娘沉静地回答,她首先想到的是旅社的声誉,连警察都来过,以后还想不想做生意呢?这个旅社是她夫妻一手打拼出来的,今年她正准备再扩大规模,改成酒店,在这节骨眼一定不能出现任何岔子。她马上走到正僵立在一边早停止哭泣的女孩子面前,

“二女,你看,你妈把这里的人都吓着了,要是人都跑了,到外面一说,有个拿菜刀的女人在这里闹事,你说以后还有人想住咱们这里吗?”她慈爱地帮二女擦拭脸上未干的泪水,特意强调了咱们这两个字,向二女暗示着她算是这个旅社的一分子。这话果然奏效,二女的鼻翼**了几下,眼神已飘到她的亲妈身上,久久地望着。直望得亲妈手足无措,举着菜刀的手无力地放了下来。

“二女,你这么用这种眼神瞅你自己的妈,你妈是来为你出气的,你被别人欺负了,你娘家妈绝不能咽下这口气。”二女的亲妈的语气已变得不再强硬,在自己疼爱的女儿面前,她变得愈来愈渺小。

“妈,你这不是成心让我丢脸吗?”二女气得一跺脚,将整个背对着亲妈,亲妈见这架势,一下子傻眼了。一刹那间,她紧握菜刀的手松了,又有一只软软的手从她手中轻而易举地夺走了刀。

“好了,大家先散吧,这是我们的家事,我们自己会处理好的,多谢大家的关心,大家请回吧,来,来,来,抽烟,小玉,快把糖拿出来,给所有人发糖压压惊。”老板娘脸上已浮现世故的笑容,从服务员抽屉里拿出一盒烟来,瞧见男的就发上一根。她口中的小玉是服务员,听到老板娘的吩咐,忙不迭地进到老板娘刚出来的那扇门里,不多时,就拎了一大袋五颜六色的糖果出来,另外几个女服务员也走上前,帮她一起分糖。这时,有两位穿制服的保安大踏步而入,老板娘利索地向他们使一个眼神,示意他们不要过来,这俩人识趣地走开了。多多导游没有等服务员发到她,就上了楼,王兰的房间在楼梯口第一间,里面很安静。

多多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发现乐白娜并不在房间里,她猜想乐白娜或许也到一楼去了,人多自己没有发现。她收拾衣服去洗手间冲澡,感觉有点扫兴,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楼下那个怀孕的女孩子,看那老板娘八面玲珑的,这两母女哪是她的对手,不过,要真是闹出人命,那可不好。看那二女妈的样子,好像连生死都不顾的,她们心中的念头一定就是,要二女嫁给老板娘的儿子。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怎么就有人看不透呢?并且,当事人,老板娘的儿子自始至终都没出现,也是个缩头乌龟。

房门响起了轻微的叩门声,多多导游放下了手中的衣物,打开房门一看,却是司机周师傅。她跟这个司机不熟,今天第一次打交道,她不明白这个人这么晚来有什么事情要来找自己。

“你有事吗?”她一副平静的神情又不失礼节地问着他,虽然内心巴不得他立马从自己面前消失。她已经有些累了,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洗个热水澡后,窝在**看会手机,然后睡觉。

“要不要和我们几个一道出去吃宵夜?有几个人了,我想再叫你,热闹一些,我请客,他们都在楼下等着呢,我先下去了,你快点下来。”说着,他不等她的回复,便转身向楼梯而去。多多导游听到宵夜,还是有点想去,大不了早点回,他们应该也不会去太远的地方,她寻思着。

当她走下一楼的楼梯时从上面一眼望去刚才前厅乱哄哄的人已经散去,前台一侧的沙发上坐着的周师傅见到款款而来的多多导游,马上站起身,和他一起还有一位男人,正是同一张桌子吃饭的那个年轻人。她心里开始疑惑,难道就他们三个人?周师傅同那位年轻人已走到大门处等着。多多导游加快了自己的脚步。

“戴维跟我一个房间,其实就我们三人,我骗你,怕你不下来。”周师傅不好意思地向多多导游解释着。

“是啊,就我们三个,人倒有点少。”多多导游顺着周师傅的话回应,她猜不透他的用意。“哦,你叫戴维?姓什么呢?我记得名单里没有叫戴维的?”她又转向周师傅另一边的戴维,戴维本来一直低头走路,周师傅走在他与多多导游的中间,见导游在问自己,他侧过头来简短地回了一句话。

“那是我的英文名。”说完,他将头扭向另一边,表示无意再说话。这个动作刺激了多多导游,她在心里骂着,拽什么拽,要拽回家拽去,跑出来做什么。

“那你的中文名呢?”越见这个戴维不愿与自己说话,她越要同他说话,故意气气这个不识相的人。

“你不是有名单吗?”戴维很不满地向多多导游斜睨了一眼,镜片后面的眼珠还转了一转。多多登时恼了,她眉头一拧,正欲反问时,一辆黑色的小车猛然向这三人驶过来,两个男人早已反应过来,往路边的大树后躲去,戴维瞟见多多导游傻愣在原地不动,又返回身一把将她扯了过来,小车挨着多多的身体过去,要是她没挪位置,后果不堪设想。

“这开车的,怎么回事,明明看到前面有人还横冲直撞,把人不当一回事呀。”多多导游吓出一身冷汗,清醒过来立即忍不住开骂,虽然明知被骂的人根本不可能听到。

“说不定,是醉驾,胆子可真够大的。”周师傅仍然盯着车子远去的背影,做出专业的判断,空气中还弥漫着尚未消散的尾气味道。多多导游听到周师傅的话,首先表示赞同。

“是啊,一般开车的,见前面有人都会减速。”多多导游心有余悸,要不是被拉了一下,她或许早已是魂飞魄散了,无形中,她对戴维不那么讨厌了。

“这里的路灯太暗了。”戴维这时说出一句话。的确,路灯昏黄的光晕洒在地上,微弱得似乎没起什么作用,前后的景物依然模糊难以识别,并且,路灯与路灯的距离还有点宽。他们一行人从暗中出来后就拐弯踏了一条马路,路上的人不多,而他们也是刚从拐角现身,也许司机没防备会突然出现人。

“我们到了,你们看,前面就是。”周师傅的话引得多多向前看,只见路的两边全摆满了桌子与塑料椅子,几乎没几张桌子空着,全坐着人,她心知到了大排档。她本人并不排斥大排档,相反有点热衷,周师傅捕捉到了她脸上浮出的喜色。其实,他想要说一句话时,被小车给岔开了,这个时候,他趁机说了出来。

“多多导游,你看,这地方很近,不过,只有我们三个人吃是不是有点冷清,要不,你去把在车上与你坐一排的女孩子叫过来,一起吃热闹点。”周师傅装作无意地将心中的话道出来时,心中还是有点紧张,唯恐多多识破他心中的想法。

多多这下明白过来,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主要是想自己把王兰叫出来,她并不生气,笑着回道:“这个提议好,刚才为什么不早点说,你早说出来,我下楼时就敲她的房门,她就住在左边第一间,和她姐姐住一起。”说着,她转身预备往回走,被戴维拦住了。

“你不是有她的手机号码吗?跑来跑去累,打电话多方便。”戴维的话提醒了多多导游,她本欲再询问下戴维的中文名,她从自己随身带的包里翻出名单,找到了王兰的联系电话,王兰的电话拨通后,她又将这件事忘了。出乎意料,王兰竟然答应了,而且还和她姐姐一起来,她们俩一会儿过来找多多导游。挂断电话后,多多发现她面前站着的俩男人脸上都泛出了光亮,显得有点兴奋的样子,她暗中好笑。周师傅开始独自在前走,他的脑袋不时东瞅瞅西瞧瞧,他的模样招来了几家店铺都出来了人,大声招呼着:“想吃点什么,几位,里面进。”周师傅都摇了摇头,多多导游没有与戴维并排走,她在他的后面慢慢地踱着。她看到了乐白娜和他的男朋友,他们俩应该也早已见到了这一行三人,多多导游见乐白娜低着头在吃串,眼神根本不向路中间瞟,她的男友坐在她的对面,和她一样。他们俩坐在马路最外边的一张小桌子上,多多本来想叫下乐白娜,见他们这个表情,知道他们是不愿加入别人,也就没有打扰他们。周师傅带着他们将所有的大排档都走完后,然后下定决心地又回走到他们刚走过来的第一家,多多导游对他的行为有些不解,她打算问问,又咽了回去,是他请客当然是由他来决定。

“我们还是去第一家吃烧烤吧,你们都看了,这里全是卖吃的,东西也都差不多,纸包鱼、跳跳蛙、麻辣虾、土鸡汤什么的都不适合晚上吃,我们吃烧烤,坐在最前面,待会她们很容易找到。”

“哦——”多多导游拉长了音调,做出心知肚明的样子,她见到周师傅的脸上有了难为情。叫他周师傅,倒真把给叫老了,她想等会问下他的全名。

在经过乐白娜那张桌子时,多多发现乐白娜的男友飞快地抬起头向他们睃了一眼,又低头吃盘子里的东西,应该是一盘烤土豆。不知道前面两个男人发现了乐白娜他们没有,多多导游在心里猜测着,或许这四个人相互之间也只是个脸熟。周师傅有点焦急地走着,多多瞅到了最前面的三张桌子有一张桌子边的人全站起了身撤离,一同向马路另一头走去,多多导游猜周师傅估计想占那张桌子。周师傅开始小跑起来,一鼓作气地坐到那张空桌边,拉开一张椅子后坐下,才心满意足地呼出了一口气。他向店里面挥手示意过来清除桌上的凌乱。他面对着来时的马路,等多多和戴维都坐下时,无意与他们聊天,只是随意地让他们去点下要吃的。

王兰与她的姐姐在他的注视下出现了,她换了衣服,红上衣配牛仔裤,这身有点眼熟,多多导游脑中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盛夏的夜偶尔有丝微风,即使路灯是如此暗黄,也挡不住这个女孩子的光芒,多多察觉到路上和桌子这边有不少人在欣赏着王兰,连戴维眼镜后面的眼睛也不往别的方向看只盯着她。周师傅殷勤地快步走向她们,将两位女孩子带了过来,王兰挨着多多导游坐下,她的姐姐在她的另一边,戴维坐在王兰姐姐的一侧。此时,老板已端出两排羊肉串出来,热气腾腾的烤肉串放到了他们的桌上,王兰害羞地吐了下舌头,毫不客气地从盘子上抽出一根串,刚准备送进嘴里,又面无表情地递到了她姐姐的面前,姐姐接过了妹妹手中的烧肉串,放到嘴边从铁签上撕下来,细细地咀嚼起来。王兰也拿起了另一根,斯文地吃起来,周师傅一脸春光,热烈地要求老板再多烤一些,还问王兰喜欢吃什么尽管点。多多导游也顾不上揣度王兰的心思,虽然她感觉王兰来时看上去和她姐姐都不是太高兴的样子。

烤肉串名义上叫羊肉串,其实就是猪肉串,但是烤出来撒上孜然也好吃,几个人吃得津津有味,连话都懒得说。周师傅又点了烤鱼、烤韭菜、烤脆骨、烤土豆、烤肉筋一大堆,他不停地劝着王兰多吃点,他自己却吃得极少。在座的两位男性比三位女性都矜持,王兰的姐姐吃得也不多,但是比两位男性还是要多点,因为王兰不停地向姐姐递烤串,她全都默默地接过来吃掉,她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多多不禁想起她听到王兰房间里的争吵声,这姐妹俩一定是闹别扭了。那是什么原因令姐姐都追到这里来同妹妹争吵呢,王兰的姐姐虽说看上去很普通,但眉眼之间全无恶气,也是一个温顺的女孩子,她们是怎么了。

戴维陪着周师傅喝啤酒,戴维酒量不好,一塑料杯要分好几次吞下肚,周师傅也没强求,自己想喝就多喝点,他给三位女孩子各点了一瓶果粒橙。王兰看样子也热衷吃烧烤,吃得手指上沾满油,她张开十指正反研究了一遍,周师傅连忙会意地将桌上的纸巾递到了她的面前,王兰皱了皱眉,摇了摇头。

“我不用这纸,质量太差,你看,拿在手上不停地掉渣。哎呀,我忘记拿纸巾了,什么都没带,这油都快滴到我衣服上了,好烦人。”王兰将两只手摊开,手指全亮亮的,那些油全是铁签上面流下来的,她吃得多,当然油也沾得多。

“对,对,那我这就去小卖部买纸去。”周师傅说着,已经拔腿向马路对面的一家副食店走去。

“不用了,你回来,有了。”王兰冲着周师傅的背影喊道,她的话语中带着娇气,那种娇气就是她知道要去买纸的男人对自己有好意,而她愿意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周师傅立马刹住了自己的脚步,当他回过身子时,正巧见到王兰将一包纸巾还给戴维,戴维随意地将纸巾放在了桌子中间。他对戴维很快有了反感,他又转过身仍然去副食店买了一整卷纸,当他回到桌子边,慢慢地撕开表层的塑料膜,轻轻地放在那袋纸的上面。正在吃韭菜的戴维拿眼迅速扫了他一眼,然后又垂下眼皮不出声。王兰没有留神到这些细微的变化,她很自然地从那卷纸扯出一长条,塞给身边默不作声的姐姐,然后继续吃着她的烤脆骨,一把脆骨串差不多快被她消灭了,多多导游与周师傅之间也放着一个盘子,上面堆着烤串,多多导游就吃这盘子上的,王兰与她的姐姐吃另一个盘子上的。

几个人原本都不认识,但是由于相同的爱好吃烤串,倒有了共同话题,王兰不爱说话的人,倒话多了起来,向他们评论这烤串的火候有点过,有的地方都烤焦了,要不是晚上的饭菜不好吃,这烤串可真算不上好吃。周师傅同她一唱一和,说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只能这样了,不过看样子来到这里来吃夜宵的人还蛮多的。王兰又狡黠地一笑。

“骗你们的,这烤串味道不错,这烤糊的地方应该是烤炉上的火太大了,哟,你们看,那火苗都蹿起来了。”她用一根铁签指着正在店门口的烤炉上面,长形的架子上面码满了串,见火一下子蹿上来,手忙脚乱的老板又急忙去调火候。桌上的五个人见到他手不够用的样子,全笑了起来。周师傅趁热打铁地问王兰的名字与电话,王兰丝毫没有犹豫,脱口就告诉了他。多多导游注意到一边王兰的姐姐捅了捅妹妹的胳膊,周师傅当然也见到了这个小动作。

“怎么,姐姐对我有成见?”他故意问着王兰的姐姐,慌得她呼地脸涨红,连连摆手。

“不是了,不是这个意思,是……”她的话被王兰打断了。

“是有只蚊虫刚好在我胳膊那吸血,对不对,姐姐,你这个人,不能欺负我姐姐,我姐姐特老实,不会撒谎。”王兰也不瞧周师傅,半真半假地说着。多多导游见状,赶紧将话扯到了别处,她又说到了刚才那辆吓人的车上面,其余几个人都没有附和,多多导游感觉很无趣,闭上了嘴巴。当她不说话后,周师傅又立即同王兰说着话,王兰可能看在他请客的面上,全都淡淡地答着,但谁都看得出来,她有点心不在焉。戴维没怎么说话,即使他挨着王兰的姐姐,也没有同她找话说,一桌人全听着周师傅与王兰对话。

结完账后,当一行人都往旅社方向走去时,王兰却拉着她姐姐转向另一条马路,说吃完后随便走走,担心长胖。周师傅张了张嘴,王兰不等他出声,已与姐姐横穿在马路上。多多导游头有点晕,最后一瓶啤酒每个人都分了一点,她本来酒量不错,但是,经不住周师傅最后又叫了一小瓶白酒,硬是往她的杯子里浇了少许,她在他的软磨硬泡下还是喝下了那烧心的白酒。结果两种酒精混杂令她反应倒有些迟钝。她也是没办法,王兰后面答周师傅的话都懒懒的,总是低下来与姐姐窃窃私语,多多导游自己担心冷了场,才提议一起喝酒,结果,把自己喝倒了,王兰和她的姐姐就仅仅喝了点啤酒,再坚决不喝白酒。

当她回到房间时,发现乐白娜已经在被窝里睡着了,她也一头倒在**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没料到半夜会出事。王兰被车撞了,送到当地医院抢救了一天,还是没有救回来。她就这样走了。肇事司机逃之夭夭,出事的地段连监控都没有,就这样不了了之。她的姐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但是,她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