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手指在门上的叩击声吓倒了我，我立即示意小志千万不要出声，我们沉默着，但叩门的人也很执着，“开门了，是我啦，下面的人都出去了。”莫菲没好气地在外面嚷着。我摸了摸胸口，出去打开了门。“下雨了，还不上去收衣服？”莫菲手里抱着她的床单，不悦地瞧着我。
“哎哟，回来时就阴阴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滴雨了，我马上去收衣服。”我带好门将小志一个人锁在家里，三步并作两脚跑到楼顶，一颗豆大的雨滴打到我的脸上，两滴、三滴，我慌忙收着衣服，楼顶上所有的衣服都没了，仅剩下我一家的。我几下收完所有衣服回到八楼，外面已是一片噼里啪啦的雨点敲打地面的声音。刚打开门，莫菲的门也开了，她和星星又来到了我们家。这次，星星没有找小志，小志一个人在房间里玩得不亦乐乎，星星则从书架上找本书翻。
“今天楼下的找你了，我都听见了。”莫菲漫不经心地问着我，本来我是有点意愿同她聊这件事，但她说话的口气令我不爽，一股怒火从心头悄然燃起，她凭什么要这样注意我，令我有一种被监视的痛苦。
“是啊。”我附和着，但并不将话题往深处里挑明。
“你是不是知道点王荣老公消息，干吗老太婆让她上来问，要是晓得，你就跟她家说说，别让人家着急，这么几天不见倒真是怪让人害怕。”莫菲明显地站在了楼下那边，她变化也真快的。
“我知道什么，一个人带着小志，哪有那么多闲心？”我白了莫菲一眼，向她传达着我的不高兴。
莫菲领会到了，她替自己解释道：“我没说你，只是你走了后，老太婆又上来敲我家的门，对着我哭了好半天，说儿子不回家，她几天都没睡觉，胸口疼得厉害，哭得我也挺难过的，别看老太婆平时特别恶，现在看起来特别可怜。我是说，我们要是听到什么风声，就跟她们说一声。现在下面的人都出去了，老头送孙子去上学，老太婆要拉着王荣又到处去问，王荣说她今天一定得去公司，要不然会被开除，老太婆对她破口大骂，王荣便自个儿走了。”莫菲从桌上抓起一个桔子，剥开后塞了一瓣到星星嘴里，然后又自己吃一瓣。
“老太婆心里没数，一家人全靠媳妇养着呢，要是媳妇没工作了，他们全家都喝西北风去。真想不明白，老太婆哪来这么狠的底气对王荣！”我几乎是在斥责周老太婆了，莫菲手里的一瓣桔子还没放入嘴里，她惊讶地瞧着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会发这么大的火。“我为王荣打抱不平了。”我又添了一句。
“那我偷偷跟你说了，刚才老太婆跟我讲，王荣养他们是应该的，因为王荣有个瘫痪在床的老爸，王荣请了保姆专门服侍他。老太婆觉得王荣将家里的钱给外人不乐意，所以看儿媳妇百般不顺眼。”莫菲的脑袋靠近我的脑袋，尽量用只够我一个人听到的声音说道。
这下轮到我讶然了：“这是什么逻辑？王荣挣的钱是她自己的钱，再说她爸辛辛苦苦将女儿养大，钱都白花了，王荣妈呢？”
“老太婆说，王荣妈早没了，所以没妈的孩子就没教养，进了他周家的门就得好好训训。并且，他儿子早就跟王荣声明过，王荣的钱就是他的钱，他的钱跟王荣不相干。对于王荣在她自己爸身上花的钱，他们一家都气得不行。”听完莫菲的这些话，我的脑中浮现出周宇扬跟小美吐露过王荣有把柄在他手上，原来就是这个把柄，我心中不禁对这个男人又多添了鄙夷。
“王荣真是的，还不如走远点，就养他爸爸一个呢。”我表达着自己的愤慨，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痛楚蔓延到我的全身。
“那她儿子怎么办，周老太婆跟周老头退休金不高，以前在家现在出来跟儿子享福，只会吃饭不会赚钱，周宇扬这个人你又不是没见过，拿的那点工资还不够自己花的。”莫菲清楚地为我算着账，感觉这楼上的人都是透明的，全在莫菲的掌控之中，我不禁感到好笑。
“把儿子带走，不就行了。”我脱口而出。
“想得倒美，周家就看出这一点，死活握着周诺这个棋子不放。再说，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还有一个躺在**的老爸，会有什么好日子过，总没好日子过，还不如将就着过算了。”莫菲分析着王荣的心理，我对王荣有了深深的同情。为什么莫菲对王荣没有一丝的同情呢？
“你不觉得王荣令人怜惜吗？”当我问莫菲时，小志从房间里走了来，炫耀般地捏着那个红蛋，星星一眼就瞅到了他手上的东西，我害怕俩孩子又争抢起来，连忙从袋里摸出一块大白兔奶糖，星星接过后撕开包装纸，放进嘴里吮吸起来，眼神却没离开过小志的身上。
“怜惜个屁，她眼睛都长头顶上了，见人从不打招呼，工资高有什么了不起，在家里还不是光挨揍。”莫菲拿起了最后一个桔子，她绝对是口渴了。
“她脸上有伤，怎么好意思跟别人打招呼，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王荣辩解着，在我内心，我倒觉得王荣很坚强。她要是找了一个心疼她的男人，日子就不会如此糟糕了。
“喂，这不是我一个人这样说她，楼上人都说她清高得要命，没人待见她，你没见她挨揍时没人去劝的。”莫菲的右手在空中挥动着，她是个肢体语言也很丰富的人。
“妈妈，我也要那个蛋，要小志手上的那个蛋。”星星终于向妈妈开口了，小志一听到这话，紧紧地将已分成两半的塑料蛋捂在胸口，怒视着星星。
莫菲看出小志不愿让出来，她对星星敷衍着：“那是小志的，一会，妈妈给你去买一个，好不好？”
“我现在就要嘛，现在就去买。”星星开始耍起赖来。
“我在美美快餐店的隔壁买的，一块钱一个，有好多颜色。”没等莫菲开口问我，我抢先告诉了她。星星一听到我的话，更是不依不饶，让妈妈带她下去买。莫菲意犹未尽，她还想跟我继续说话。
“要不你跟我一块下去，买了就上来。”她对着我说道。我本想拒绝，小志已甩手大踏步，雄赳赳气昂昂地迈到门口。
“小志，还要。”小志嘴里发着简单的字眼，我真的是又好气又好笑。我们四个人下了楼，到六楼时，莫菲的眼不由自主地向沈军的家门瞟，我装作没看见。我们走出来后，小志又改变主意，他拉着我向滑滑梯方向去，我不想去那里。
“小志，我们陪星星姐姐买完蛋就回家，好不好，妈妈还要给你做饭饭吃。”我对小志说着好话，但他就是一意孤行，甚至摆脱我的手，向前跑了起来，我只有在后面追着。莫菲也板着一张脸牵着星星慢慢地跟在我们的后面。雨已经停了，路面还是湿的，我有点担忧小志会不会在这路面滑倒摔跤。一个水洼出现在小志的眼前，迫不及待地蹦了进去，溅起的水花令我心惊肉跳，他倒跳得更欢，真拿他没办法。还是女孩子文静，星星一直在旁边看着，不敢踩水，怕妈妈骂她弄脏衣服。还没到滑滑梯，我们就被一阵喧哗声所吸引。声音有点熟悉。
“你把我儿子藏哪了，快说，保安说前几天见你在门口跟他说过话。”是周老太婆，她质问的那人，却是乐白娜的婆婆，秦加浩的妈妈，许芝。许芝刚换新发型，将微卷换成全部小卷，黑得发亮地散在脑后，可能是染了黑色。论实际年龄，周老太婆比许芝大不了十岁，但二人看起来像相差了几十岁。
“你怎么跟疯狗一样乱咬，我跟你儿子只是扯了两句家常，他上哪儿了我怎么会晓得？”许芝的脸上泛起了红云，话也说得不太流利。
莫菲赶上我，悄声说道：“乐白娜的婆婆，天了，周老太婆干吗要这样，轻言细语问不行吗？”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旁边一个男的替我说了。
“老太太在旁边站了有一会儿，小许一直在跳舞不理会她，老太婆就发火了。”我一瞧说话的人，正是常跟许芝搭档的舞伴。周老太婆的嗓音洪亮，现在她们周围里里外外堵了几圈人。对于将乐白娜的婆婆称之为小许，我有点惶然，莫菲忍俊不禁，她向我不停地眨巴着眼睛，我抿嘴努力不让自己发出笑声，腮帮子都鼓得有点疼。真是物以类聚，全是一群将时光流逝付诸脑后的小老人们。老头用不可思议的眼光将我们瞥了一眼，顾自挤到中间去了，我们的位置是圈子的最外面。莫菲跑到一棵树下面，弯下腰哈哈大笑起来，我还好，深呼吸几次，腹式呼吸几次，好歹将想要发笑的冲动给压制下来。我主要是担心注意力全涌到我们这边就惨了，被周老太婆看到我们的狂态，说不定要惹祸上身。
还好，周老太太全力以赴地冲着许芝咆哮，她的双手握成拳头愤怒地晃动着：“快说，我的儿子在哪？”
“你去找保安呀，我怎么知道？”见人越围越多，许芝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是个极要面子的人，现在只恨不得远离周老太婆。她优雅地转了一个身，准备从后面穿出去。哪知，周老太婆的手一把揪住了她的卷发，许芝立即回过身用自己的手准备扳开周老太婆的手，周老太婆眼里满是血丝，死死地瞪着许芝的脑袋，手像钳子一般不放，疼得许芝只得弯下了腰，她狼狈透顶。许芝的忠实搭档第一个冲上前拨拽周老太婆的胳膊，其他的人也凑上来几个，周老太婆力大如牛，拖着许芝走了好几步，只听到许芝发出一声惨痛的哎哟声，众人才将俩人分开。周老太婆手上拎着一把许芝的头发，看得人触目惊心。穿高跟鞋的许芝已顾不上仪态，整个人撑在搭档的胳膊肘，她的脚扭伤了。刚刚，周老太婆拉着她，她的左鞋跟卡进了下水道盖的缝隙伤到了脚。见许芝双眼紧闭不断地呻吟，有人赶紧给秦加浩打电话，搭档和热心肠的人们七手八脚地扶着许芝去医院，许芝一只脚蹦着走不方便，等秦加浩开车过来，所有的人才松了一口气。周老太婆呆了，她没料到许芝是如此脆弱，趁着没人理会，她一个人利索地开溜了。
我目送着周老太婆离去，这个骄横跋扈的老太婆会不会意识到自己闯了祸呢，也许她认为所有的人都同王荣一样逆来顺受吗？
“喂，老太婆跑了，没人去拦住她吗？”莫菲对着即将散去的人群提醒，但没有一人回应，大家只是象征性地朝周老太婆的方向瞧着。
“打架的两人不是住一个楼上吗，不要去追了，看人家伤得咋样，医药费什么的当然得由周老太婆出，是她动手先伤人，到时她不承认，我们都可以当证人的。”一个发际线特高头发稀疏的女人说着话。
“是啊，那个老太婆太可恶了，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抓头发，我们作证。对。小许就跳舞也没惹着谁，平白无故地受了一场辱，现在的人，一点道德心都没有。”一听到小许，我就明白此人一定是同乐白娜婆婆一起跳舞的，身材不错，不臃肿的腰肢被一条长裙勒得紧紧的，上身是一件超短黑皮夹克，跟少女一样扎着一个高高的马尾辫。
“她本来就不是好东西，你去她住的那楼上问问，总教唆儿子打儿媳妇，不是一个好老人，现在儿子没了，不去找儿子，还有闲心来打人，真是岂有此理。”一位胸前坐着一个五六个月大婴儿的奶奶插话道。
“走，我们去问问，是哪个保安多的嘴。”一个高个子老头提议道，得到了众人的附和。一行人三三两两向小区大门走去。我和莫菲尾随在最后面，当打听到多嘴的保安休息没来上班时，所有人的脸上都现出一片失望之色。人群并没有全部散去，还有人向当班的保安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保安也听得饶有兴趣，听到许芝上医院时，还发出了感慨，责怪同事嘴快，没讲清楚，捅了这么大的一个马蜂窝。在我们看热闹的时候，小志与星星自个儿跑去溜滑滑梯，根本无需我和莫菲费心。而现在，他们两个小东西无意再听别人的议论纷纷，我们去了便利店。我留神看了下，小美不在店里。
星星挑了个红色的蛋，小志则拿了一个绿色的蛋，在莫菲东张西望的时候，我给了两块钱。接钱的不是上午看到的胖子，换成了一个女人，大概是他的老婆。当我们回去的时候，小美的身影依然没有出现，她的女儿雪儿含着手指，盯着小志与星星，但他们却根本没有理她的意思，从她身边头也不回地走了过去。那群人还在，还在热烈地讨论着。莫菲摇了摇头。
当我们走远时，莫菲才开口说：“全是一群没事干的人，巴不得发生点事情。”她扭头看向我，我扯起嘴角笑了笑，并没有说话。“你说，秦加浩会找周老太婆扯皮吗？”星星在前面跑起来，小志也学着她的样，二人咯咯地笑着跑着。
“没什么事情说不定不会，要是有什么事情肯定会去找的。不过，我想，就是要赔医药费什么的，绝对是王荣拿钱哟，唉，何苦这样苦自己。”我是在说王荣。
“是啊，老太婆闯了祸，擦屁股的也只有王荣了。”莫菲深深地长叹一口气，也不知是为了王荣还是为了周老太婆。我们没有再交谈，默默地上了楼。出乎意料，周家的门竟然是关着的，不像平常敞得开开的，也许周老太婆躲在了家里。莫菲噔噔直接上了乐白娜家，我也不好意思回到自己家里，只好自己在门口站着，让俩孩子进屋里面去完蛋。
在莫菲激烈的拍门声下，乐白娜边开门边不悦地说着：“你没带钥匙吗……”她的话在见到莫菲后戛然而止，又笑起来解嘲：“我还以为是秦加浩又回来了呢，莫菲，有什么事情吗？”
见乐白娜一副无事人的样子，莫菲大惊小怪的本性立即展现出来：“你还笑得出来呢，待会你婆婆回来，有得你哭，你婆婆被楼下周家给打了，现在送去医院了。”
“啊，这么严重，秦加浩也没见打个电话回来说一声，楼下的为什么要打我婆婆？”乐白娜先是有点惊讶，然后脸上浮现出愤怒之色。
“小区有个保安说前几天周宇扬与你婆婆在门口聊过天，然后周老太婆就找你婆婆要人，你婆婆不怎么理她，周老太婆一把揪住她的头发，你婆婆在挣扎中将脚给扭了。”莫菲快言快语地说着。“小志妈妈，是不是？”她又叫我，让我给一个肯定。
“是的。”我的门没关，人虽然在厨房里，但还是听到了上面的问话，我极快地答复。
“啊，那我婆婆上医院了，周老太婆上哪儿了？”乐白娜脑子转得倒快。
“她开溜了，我想她是不是在家里窝着，你当时不在场没看到，她多厉害，冲上去就揪头发。”莫菲学着方才周老太婆的动作。
“那不行，我得去找她评理去，她为什么要跑，她得一块儿去医院，要没她这样搅和，我婆婆和老公早在家里了。”乐白娜的声音即使生气也显得娇滴滴的。
“你公公呢？”莫菲眼向里扫了扫。
“带我儿子出去了，吃完饭他不睡觉，公公就领着他出去转转。”乐白娜吃饭时间都很早，十二点不到就开饭了，现在都快两点了。许芝估计是刚吃完饭打算下去跳舞，如果她不下去，周老太婆还不敢嚣张到家里面去闹。
“你不到七楼去瞧瞧？”莫菲说这话时房间将声音放弱。
“走，下去评理去，反正她儿子不在家，我一个年轻的干不过一个年老的？你陪我一起下去。”乐白娜挽着莫菲的胳膊下楼梯，莫菲没有喊上我，可能想着我起不了多大作用，另外还有俩孩子在家里的缘故。“对了，她儿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你知不知道？”乐白娜直接用脚踢着门的时候问着莫菲。
“谁知道呢，是有好几天没见了，不过保安也只是说你婆婆和她儿子说话而已。咦，怎么没人开门，老太婆肯定在家里，她绝对不会到别的地方去，你使劲踢，平常总是他家吵别人，现在我们来吵他家。”莫菲的嗓门有点刺耳，我不明白她平时是只在背后议论的人，是什么原因令她变成好打抱不平的侠义之女呢？每个人都会变的，我自己寻找着答案。乐白娜闹了半天，周家的门纹丝不动，里面根本无人应声更没人来开门。
莫菲出了主意：“走，咱们先上去，听见他家有开门的声音，就火速下来，总得有个说法，就这样不声不响地走了，没门。”
“我给我老公打个电话问问情况。”乐白娜拨通了秦加浩的电话，只听见她说：“喂，老公，咱妈情况怎样了？啊，上夹板了，这么严重，伤筋动骨一百天，那咱妈不能跳舞了，要我过去吗？哦，不用了，好吧，我在七楼周家门口呢，八楼的莫菲姐全跟我说了，我气坏了，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人对不对，她又没亲眼见到咱妈跟周家儿子在一起，对不对，那好吧，我先挂了，我等你们回来，咱爸还不晓得呢。”乐白娜挂了电话，右脚最后一次在周家的门上踢了一脚。她没有去莫菲家，也没有邀请莫菲上她家，我听见了她打电话给她公公的声音：“对，妈脚扭伤了，是七楼的周老太婆弄的，一会儿他们就要回来了，您带着CC先回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