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志差不多五点半回家,没有见到莫菲的迎接,她们家的门闭得紧紧的。后面有好几天,都没听到下面的吵闹声,我心里正纳闷着,这个周宇扬难道是心中有愧,对王荣好了起来,或者还没将一万块哄骗到手?老太太的咒骂声也几乎听不到,甚至连电视声音也消失。这个怪异的现象令人充满纳闷。莫菲没来串门,这段日子难得的清静。这天吃过早饭后,我将昨晚洗好的衣服拿到顶楼上去,本来想着这个点上面没人了,哪知道易伶俐竟在楼上,而且还不止她一个人,另一位与她窃窃私语的正是莫菲。她们俩在上面说话或许有一阵子了,见我上来并没有立即分开,还是神神秘秘在说着什么。我打算离她们远点,哪知易伶俐却叫住了我。

“小志妈,过来,你上来正好,刚好想问你呢。”我一脸懵懂地向她们移了过去,我真的不敢确定。她们俩的眼睛都对着我,是在对我说话没错。

“什么事?”我有点心焦,惦记着一个人在家里的小志。

“你知不知道,王荣老公有三天都没回家了,老太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今天她去报案了,打电话打不通,上班的地方还打电话到家里问他怎么好几天都没来上班,你说是不是蹊跷?你见过他吗?”易伶俐用手遮住嘴向我说着,我的眼睛一下瞪得老大,不能相信这件事。

“难怪这几天下面这么安静的。”我脱口而出,声音有点大,莫菲将食指放在唇边发出嘘的声音,脑袋警惕地四下转动了一番。

“不要说这么大声,当心周家人听到了,听说王荣几天都没上班四处找人,老太太天天到处打电话呢。”莫菲的这句话完全将我们的距离瞬间拉近,好像从未有过隔阂一般。

“你猜,周宇扬干城建这一职业,是不是得罪了人?好像说他上班的地方对他也很头疼,都想辞退吊儿郎当的他。”莫菲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她语速极快,生怕被别人听见似的。

“怎么会呢,肯定又上哪打牌去了,这男人不是东西,我说呀,他要是死了才好呢,王荣也就解脱了。”易伶俐别看人瘦,好像很柔弱一般,说的话却狠。她本人却似乎根本没察觉到自己的话有点重,我简直要对她刮目相看。

“哎呀,你不要说这样的话了,要是让他家老太婆听见了,不骂你狗血喷头才怪,你咒他宝贝儿子死呢。”莫菲没好气地数落着易伶俐,说出这样的话莫菲感觉很晦气,主要是怕那个恶老太婆闻风而至,那么,她不会只指着易伶俐骂,还会有她管莫菲,自己可是一个要面子的女人。她不想与周宇扬家那个没见识的老太婆发生纠纷。

“我才不怕呢,他们家不正是鸡飞狗跳,哪有闲空听我们说话的,再说,这也是事实,周宇扬明摆着几天不进门,我又不是凭空造谣,你看,咱们楼上可清静多了。”易伶俐冷笑了两声,我并没有插话,看来,周宇扬不回家,除了他家里人着急外,别的人倒是发自内心地高兴。

“听说,周诺奶奶现在拉个人就问,见着她儿子没有,她还去了周宇扬常去打牌的地方闹过呢。你们知道吗?”莫菲故弄玄虚地向我们透露,才几天没和她聊天,她的新闻又多了不少,连这个都能打听到,实在是出乎意料。

“你都没有闲着呀,搜集了这么多,你是不是跟在周诺奶奶屁股后面呀?”易伶俐向莫菲打趣道。

“老太婆问过我,我说没看见,周宇扬的事差不多整个小区都传遍了,说的人也不只有我们几个,多着呢。再说,他平时打老婆,早有人看不习惯,还有的说这是恶人有恶报。她没问你吗?易伶俐说得对,搞不好是想不开自己跳楼了。”莫菲一本正经地为自己辩解,周宇扬常弄出那么大的动静,大概前后几栋楼房里的人烦透了。我没有将见到他与小美在一起的事情抖出来,已经隔了好几天了,而且,一说出小美来,她们指不定会大惊小怪,又要拉着我问长问短,我哪有那么多心情与时间陪她们闲聊呢?

“你觉得,她,会放——过——我?”易伶俐故意说反话,言下之意她也被盘问过了。“也是笑话,我上哪儿帮她去找她儿子,看她那么着急的样子,平时为什么都不跟邻里之间搞好关系,以前没事还好,现在出事了,没人帮,只会看笑话。”易伶俐做出一个蔑视的姿势来,她的双手抱在胸前,一只腿晃动着,脚下是一个红色的大塑料水桶。

“星星呢?”我问着莫菲。

“在她家看电视呢,哎呀,都快把俩孩子忘了,糖果妈,走,得下去看看孩子了。”莫菲这才意识到还有女儿在下面,她急急地扯着易伶俐下了楼。等她们走后,我一个人在上面晾衣服。我认出莫菲家的床单,粉红色的是她今天洗的。另外的也许就是易伶俐家,跟莫菲一样,也是床单,只不过她的是蓝色条状,她有次晾的时候我刚好见到了。我胡乱地将衣服挂在绳上,这根塑料绳我一直放在上面,今天万幸没被别人占去。楼上有人晒衣服不带绳,想着上面有绳,而放绳的人家一定是总要晒晾,嫌收绳牵绳麻烦索性就放在上面了。当我每次上来晚时,我的绳上就挂着别人的衣服,今天没有。

“妈妈,妈妈。”是小志稚气的声音,我心里一慌,匆忙将最后一件小志的裤子挂了上去后,火速赶回了家。小志正站在防盗门内,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打开门,一把将他给紧紧地搂住。

“小志,怕,怕。”小志嘴里咕哝着,小脑袋紧贴着我的脸,生怕我又一个人悄悄地走了,这是一个敏感的孩子。“小志,要爸爸,爸爸。”当小志的嘴里蹦出这样一句话来时,我怔了怔,他怎么会突然说起这句话呢?

“爸爸出差了,小志乖,乖乖听妈妈的话,爸爸就会回来了。”我哄着小志,以前很奏效,这次却一点作用没有。

“不,找爸爸。”小志鼓起腮帮子,表示不满意。“哥哥,找爸爸。”小志又用手指向下,我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这孩子,究竟咋回事了。

“啊,啊,啊,我要爸爸,爸爸,爸爸……”下面爆发出一个男孩的哭声,绝对是周诺的。我对这个小男孩印象不深刻,只记得他总穿着一身蓝白相间的校服,具体长相很模糊,就是下一次撞见也不会认出来,除非他跟王荣或奶奶在一起才会知道他是周诺。

“哥哥,找爸爸,小志,也找。”小志瞪着我,很不高兴地说着。这个小人,还在我的怀里,就已经有自己的想法了,我感到一丝好笑。

“小志的爸爸出差了,懂吗,要小志听话才会回来,小志听话吗?”我捏了捏他的鼻尖。

“听,听话。”小志点着头,我在他的额上亲了一下,将他放下来,楼下的周诺还在哭,小志又扑进我怀里,圈住我的脖子不放手,小脑袋缩进我怀里。

“哭,大声地哭,使劲地哭,这样,你爸爸听到了就会回来了,知道吗?”周诺的奶奶在教训着孙子,她和她儿子周宇扬一样,从来不考虑邻里之间的感受。莫菲曾提过,有人向管理处投诉,指名说七楼周家太吵,后来管理处的人上周家调查,委婉地阐述他家说话声太大,结果,周诺奶奶一叉腰给骂回去了,说他们是狗咬耗子多管闲事,这是她自己的家她想怎样就怎样,嫌吵自己把耳朵塞上。待管理处的人走了之后,周诺奶奶又站在楼道里指桑骂槐,名义上是在骂自己的孙子周诺,实质上是骂背地投诉的。至今还不晓得是谁去告的状,周诺奶奶骂得唾沫横飞,也没见人与她挑战。谁又愿意同一把年纪的老太婆讲理,万一她高血压发作心肌梗塞,吃不了兜着走,所以自此之后,再没人投诉周家,他家的嚣张也从未被浇灭过。当然,更多的不满潜伏着。

我拿出一个拨浪鼓给小志,小志直接扔到地上,他仍然趴在我的怀里,我抱着他坐在沙发上,准备等他情绪好一点就收拾东西出门。

“妈,让诺诺歇会吧,嗓子会哭哑的,再说宇扬如果在附近,早就应该回家了,一会儿他还得上学呢,已经迟到了。”王荣怯怯的声音传了上来,这楼房隔音效果向来不好,王荣应该是站在离阳台不远的地方说话,我家的沙发就挨着阳台。当王荣说话时,小志也听到了,他仰起小脸看着我,那双黑亮的眼眸让人怜惜。

“你这个扫帚星,多什么嘴,还不出去问问你男人在哪,男人不回家,你还有脸在家待着,去,去楼上问问,就她家我没问。”老太太凶神恶煞的声音里提到了我,倒把我震了一下。我和小志对视了一秒钟,将他放在沙发上,从阳台上拿起扫把,迅速扫起客厅来。

“楼上,我不认识,是个女的带一个孩子,她说不定也不知道。”王荣迟疑着,就像我不希望她上来一样,她也不想上来。

“你知道个屁,她是被男人养在外面的,宇扬在家时特别关心楼上那女的,总找我问这问那的……”我的大脑嗡了一声,我的老天,周宇扬还特别关心我,不会吧,还打听我,为什么,就因为我是别人嘴中的小三?我都快要气炸了,他都没见过我一面,这个不要脸的人。

下面没了声音,不一会儿,我的大门有人在敲门,我叹了一口气,这个没脑子的女人还是来了,问我,我也是什么都不知情,老太太的话把我给伤着了。打开门后,我请一脸歉意的王荣进来,她摇头表示不进屋,她这次既没戴帽子也没系围巾,一张颧骨高耸的脸,眼窝深陷,尖下巴,嘴唇略向前突出,整个人看上去死气沉沉的。我的心一动,瞬间不知哪里有个声音在告诉我,她以前不是这样的。我又幻听了。

“不好意思,你见过我老公没有?”她并没有看我,头一直低着,像做了错事一样。

“没有,我没见过你老公,我从来没见过他。”我斩钉截铁地回答,就是认识我也会说不认识,冲着老太太说我是什么小三的话,我恨得牙痒痒的,连带着对王荣说话也不客气。

“他这几没见回家,好的,谢谢,打扰你了。”王荣身高与我差不多,她也许是感觉到我的冲劲,并没有多问,便转身下楼去了。我很生气地关上大门。然后,仓促地抓起一些东西往自己的大包里塞,抱着小志就出门,路过周家时,他家门敞开着。

“你这个没用的东西,你就不晓得多问几句吗,说了一句就下来了,你看,现在她跑了,你还能问什么,等她回来,你再去问。”老太太教训王荣的大嗓门炸得我耳膜不舒服,我更快了。王荣怎会如此窝囊,为什么?当我推着小志到小区大门时,小志叫着:“水水,要水水。”我这才想起来,忘记带小志的水壶了,算了,去给他买一瓶矿泉水,我也不打算返回上楼去拿,主要是不想经过周家。我打定主意,一会儿回家从别的单元上,然后从楼顶下去回家。楼房四个单元是相通的,有一个公共楼顶,也就是朝北住户的最上面是连着的,朝南的则是单独的。

美美快餐店紧挨着的就是一家便利店,我向它走去。意外地见到小美端坐在自家店里,她的眼睛在我身上没有停留,眼神不知落在哪里,似乎有点飘离,一只胳膊放在桌上,另一只手垂着,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稍顷,从另一头走来一个女人穿灰色阔腿裤的女人,径直进了美美快餐店,人未到声音先到。

“我说小美,你说昨天还钱我,我等了一天,不见你的踪影,只有厚着脸皮上门来要了。”话说完,她已站在了小美的对面,皮笑肉不笑地瞅着小美。

“梅姐,能不能再宽限两天,本来有人答应给我钱,不过现在找不到人,所以没办法,我实在是没钱。”小美的语调有些涩,面部表情也不灵活。

“那我只有去找你老公了。”女人毫不客气地说着。

“别,不要跟他说,他不晓得我在外面欠了钱,今天,你再给我一天,我跟财发说点好话,他会给我的,迫不得已,我不想为难他。”小美可怜巴巴地拿眼对着女人,我在一边看得都于心不忍,要知道小美看着就是个不容易对付的角。

“那好吧,我再发发善心,就今天一天,如果明天你还不给,我就将你所有的丑事一五一十给抖出来,到时,你可别怪我心狠。”女人完全失去了耐性,凶巴巴地说完这一番话就欲离开。

“不要,你不要跟财发说,钱,今天我想办法给你。”小美霍地起身,一把捉住女人的左臂,略带哭腔央求道。

“周家的老太婆都报案了,老太婆上我那儿去找过周宇扬,他上哪,你心里没底?”女人的驴脸又拉长了一点,甩开小美的手。

“我自己都好几天没见到他了,要不然怎么会没钱还?你先走吧,一会儿财发和我婆婆要下楼了,被他们听见不好,求你了。”小美急切地盼望着女人不要在这里出现,女人板着一张债主脸,哼了一声不再说什么,走了。小美如释重负地坐了下来,又陷入了沉思中。她情绪不佳,两眼直勾勾地定在了外面,一动也不动。矿泉水已买了,小志却不愿意走,他仔细地打量着货架最下面一格里的奇趣蛋,其实是奇趣蛋的仿制品,一个塑料蛋壳里放一小袋软糖和几个小拼图,成本不高,每个售价一元,小志要我买,而我不愿意买,我们就这样僵持着,让我有空目睹了美美快餐店发生的一切。看来,小美对财发还是有所忌惮,她是个粗枝大叶的女人,并没有把隔壁的人放在心里。便利店老板是个男的,他刚才和我一样将小美与女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我没料到,他竟然有了感慨。

“女人不能惯,财发的女人有点太不像话了。欠钱都被找上门了。财发还天天乐呵呵地跟我们讲他老婆每天打牌赚钱,全是糊弄人的。”男人有一颗浮肿的大脑袋,一双金鱼眼眯着,嘴里打了一个呵欠,一副精神不振的样子。对于我和小志一直没买奇趣蛋,他也不闻不问。我没有搭他的话,出于谨慎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小志的手已抓起个绿色的蛋那当儿,老板的头向外探,冲着美美快餐店喊道:“小美,给我来碗米粉,快点。”小志被这个声音惊得手上的蛋掉在了地上,我的身子也抖了抖。

“财发还没下来呢,你能不能等一等。”小美如梦初醒,忙不迭地回应。

“你过来,到我这里来下,我有话跟你说。”老板脸上的肉**了一下,当他说完这句话。

“干吗呢?”小美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我拉住小志打算走开,小志不配合,他要一个个将这些蛋都摸一遍,十个小指头已黑了一片,看来老板今天没做清洁,陈列在底层的商品都蒙了一层薄薄的灰尘。我没奈何蹲了下来,终成了一个窥探者。

“你欠别人钱?”大脑袋斜着眼睛问小美。

小美立即大惊失色起来,急问:“你全听到了,是吗?”大脑袋瞪着她没有吭声,小美忽而想起了什么,向前凑近一点,讨好地说:“那你愿意借钱我吗?”

“我没钱。”大脑袋木然地答着她的问话,将面前的抽屉拉开,又说道:“你看,昨天的流水就这么多,我只是好奇问问你。”他又推上抽屉,无辜地望着小美。

“你这不是耍我吗?你就是跟我说这些吗?”小美恼怒,双手叉在腰上,今天她没有戴框架眼镜,或许是戴着隐形眼镜。

“你去把财发叫下来给我弄碗粉吧,一早上都没吃,饿得贴肚皮了,财发是个好男人。”大脑袋沉重的眼皮垂了下来,不再理小美。

“呸,无聊。”小美一摆手,扭着腰肢向自己的店走去。走到半路停下来,仰起脖子冲上面吼:“财发,财发。”

“来了,来了。”声音并没有从楼上而来,反倒是从小路传来,财发已在往自己店来的路上。

小美偏偏头,对着财发声音的那一处大声道:“胖子要碗粉,你快点。”只听见财发连声应着,一溜小跑地进入了自己的店里。我从包里摸出一元硬币,放在玻璃柜台上,小志的小眼放着光,兴高采烈地捏着一个红色的蛋被我牵出门。

有了心仪的蛋蛋,小志变卦了,他并不想在街上闲逛,迫切要回家将蛋拆开,我很头疼。一回到家我怕周家老太婆又要王荣上来问东问西,但是奈何不了小志的号啕大哭,他现在懂得用哭来要挟我了。

我和小志轻手轻脚从楼顶下来,到了自家门口,屏住呼吸凝神倾听了一秒,楼下没有声音。我长吁一口气,掏出钥匙开门,由于紧张,插了好几次锁孔才插进去,总算进了屋。一进去,我将阳台上的玻璃门拉上,又轻声让小志到房间里去玩。小志自己拿了一个垫子铺在房间的地上,专心致志地研究起塑料蛋来。对于小孩子来说,越被禁止的东西**力越大,我很少给他买塑料玩具,一是怕他体内铅超标,二是担心甲醛,万一他有什么三长两短,那我的魂都快没了。这个蛋完全是用劣质塑料制成,然而小志却听不进我的任何劝告。在之后的日子里,他拽着我每天都去买一个蛋,直到家里堆了三十多个这样的蛋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