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首坐着的不是别人, 正是长安府尹叶藏锋。他淡淡道:“我就是一叶舟,你们好啊。”
三人打了照面,叶藏锋早就知道是他们了。朱剑屏和申平安却吃了一惊, 没想到这位神交已久的知音, 居然是府尹大人。
叶藏锋道:“请坐, 朱公子就是惊鸿客吧。没想到申先生也一起来了,好得很,欢迎之至。”
他穿着一件宝蓝色的锦袍,跟端坐在公堂上的模样不同,带着三分和气, 就像个寻常的读书人。
有人送了茶来,那两人落了座,还是有点难以置信。叶藏锋微微一笑道:“言为心声,书为心画。朱公子的字笔力刚健, 极有风骨。能与你结识,实在是我的荣幸。”
朱剑屏道:“不敢当, 在下一介草民, 岂敢与府尹大人高攀。”
叶藏锋摆手道:“哎, 咱们以字会友, 说什么身份岂不是俗了。这边是我的产业, 我没事就过来坐一会儿, 看看字画, 也能排遣心情。先前我见了朱公子的字,十分喜欢。今日相邀,也不知道是否冒昧了。”
朱剑屏连忙道:“叶大人太客气了, 在下也对阁下倾慕已久, 早就想跟您见面了。”
叶藏锋笑道:“你我如同伯牙子期, 何必这么生疏。我痴长你几岁,若是不嫌弃,便称我一声叶兄好了。”
朱剑屏便抱拳道:“好,叶兄。你叫我剑屏就是了。”
叶藏锋微微一笑,神色也没有那么严肃了。此时的他就是个寻常的文人,遇到了知音,打心底里高兴。
朱剑屏知道此人并不是庸懦无能之辈,一直在暗中关注着城中东西两家的争斗。今日叫自己来,定然是有要事谈。他喝了一口茶,寻思着到底是自己疏忽了,居然没想着让人查一查这字画铺是谁的产业,在叶藏锋面前显得被动了。
申平安坐在一旁,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帮师弟留意着叶藏锋的话。
叶藏锋道:“朱公子这笔字颇有风骨,看得出你有鸿鹄之志,想要立一番功业。像你这样的人才,混迹于江湖中实在太可惜了,为什么不参加科考入仕呢?”
朱剑屏苦笑了一下,道:“叶大人有所不知,在下本是罪臣之子,没有资格考功名。大人纵使有心抬举,在下也没有这个福气。”
叶藏锋调查过他家里的事,对此并不意外。朱父当年是受了官场的倾轧,没犯什么实在的罪过。如今时过境迁,想要翻案也不是难事。他知道这年轻人才华横溢,不能参加科考实在是一桩憾事。他手指点了点桌子,沉吟道:“若是有办法把家里的案底洗干净,你可愿意入朝为官?”
朱剑屏没想到他会这么说,若是换在十年前,叶藏锋提出这个建议,自己必然会欣然答允。可如今他的根扎在了业力司,这一身本事也是师父教的,做人总得知恩图报。更何况……他想起了钟玉络,她在世时,自己便发誓要一辈子效忠于业力司,怎么能背弃自己说过的话。
朱剑屏静了片刻,道:“多谢叶兄抬爱,我现在过的就很好。再说在下闲云野鹤惯了,不习惯规规矩矩的生活,还是跟兄弟们在一起自在。”
叶藏锋觉得有些遗憾,道:“你就不再考虑一下?”
朱剑屏淡然道:“我这一身本事都是业力司给的,这一条命也是属于无量山的,一辈子不会去别的地方。”
叶藏锋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那好,咱们就当个普通朋友,有机会交流一下书画也不错。”
喝了一阵子茶,叶藏锋又道:“快过年了,最近城里安稳了不少。城东这边有你们在,我很放心。若是有什么事,还希望你们能以百姓为重,尽量别起冲突。”
朱剑屏答应了,叶藏锋便没再说什么。眼看天色不早了,朱剑屏起身道:“叶兄,在下暂且告辞了,过几日再来与你相聚。”
叶藏锋道:“好,那就改日再见。”
他起身送了那二人出去,在屋檐下站了许久。
师爷从隔间过来,道:“大人,您好心给他指一条明路,那小子却连这么好的机会都不要,实在是有些不识抬举了。”
叶藏锋淡然道:“他不答应就对了,我只是试探他而已。”
师爷有点奇怪,道:“属下愚钝,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叶藏锋道:“他一辈子效忠业力司最好,我要的就是一个忠诚的人。金刀门占着城西,行事嚣张跋扈,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就需要一股力量制约他们。城东交给业力司,比落在别人手里强。朱剑屏跟我投缘,又对业力司忠诚。咱们与他联手,才能制得住金刀门。”
师爷没想到府尹大人还有这层打算,道:“大人智计无双,小人佩服。”
叶藏锋没理会他的马屁,眼神沉了下来。金刀门吃了败仗肯定不服,早晚要打回来。长安城的格局就要变了,自己隐忍了这些年,终于等到了反击的机会,总得借着这股力量把金刀门的人生生摁死,把实权收回来。
至于业力司,若是这些人老实本分,便留着它。若是他们也像金刀门一般横行无忌,自己早晚也要对他们动手。
出了飞白书画坊,朱剑屏和申平安沉默着走到街头,都揣着些心事。
申平安先开了口,道:“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不答应?”
朱剑屏道:“要考功名,你也不差,你怎么不去?”
申平安伸了个懒腰,悠闲道:“我受不得拘束,做个堂主就已经够忙的了,若是当个县令、府尹什么的,一天到晚规规矩矩的,可不是要了我的命。”
朱剑屏道:“是啊,一把年纪了还去做八股文,没有意思。”
申平安道:“都说皓首穷经,胡子白了还参加科考的大有人在,你这个年纪不是正好?”
朱剑屏摆了摆手,淡淡道:“算了吧,我现在就过得很好,不去想那些了。”
申平安知道他对于不能考功名这件事一直耿耿于怀,可业力司也离不开他。钟玉络在世时,朱剑屏一直为她打理一切,也曾经发誓要永远效忠于业力司。如今她不在了,他依然遵守着自己的誓言,这样无怨无悔的,实在让人唏嘘。
两人走到对面的茶楼前,见蜈青站在二楼的窗边,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副严肃的模样。
蛛红买了一包桂花糖,又买了些糖霜梨条、杏干儿、腌梅子和瓜子。店家给她上了一壶好茶,又送了个小暖炉。她抬眼道:“你老站着干什么,坐下来吃点东西。”
蜈青道:“我盯着街上,免得有人搞事情。”
他习惯了替主子暗杀行刺,看谁都可疑。一会儿又觉得这茶楼太松懈了,简直到处都是破绽。蛛红失笑道:“大白天的,哪那么多事。下山虎被咱们打怕了,年前都不会再有动静了。”
蜈青道:“谁说的?”
“我自己想的,”蛛红道,“怎么了,你有意见?”
她弯起了眼,神情跟她常戴的面具相似,有种慑人的感觉。一般她这么笑,就是要坑人了。蜈青不敢质疑她,敷衍道:“没意见,你吃你的……李姑娘什么时候回来?”
蛛红道:“她才刚走没一会儿,你急什么?”
蜈青有点不放心,道:“我怕有人找她麻烦,要不然我去跟着她?”
蛛红叹了口气,道:“街上那么多人,不会有事的。你安生一会儿吧,来,喝杯茶。”
学堂里,一群少年摇头晃脑地念着书,声音乱糟糟的。
“子曰,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知及之,仁能守之,不庄以涖之,则民不敬。知及之,仁能守之,庄以涖之,动之不以礼,未善也……”
一个头发胡子都白了的老先生在上首坐着,因为年纪大了,精神有些不济。他揉了揉额头,低头喝了一口茶。一个学生趁机朝前扔了个纸团,屠小虎捡了起来,见上头画着个吹胡子瞪眼的老头儿,便拿笔把他的半边脸涂黑了,扔了回去。几个人挤眉弄眼的,嘻嘻直笑。
先生看了这边一眼,道:“干什么呢?”
那几人便坐正了,捧着书胡乱读了起来。老先生见是屠小虎带头捣乱,也管不了,没再说什么。
一个小厮从外头跑进来,在屠小虎耳边说了几句。屠小虎睁大了眼,道:“她一个人?”
小厮道:“就她一个,刚才有人看见她往城南去了。”
屠小虎立刻来了精神,道:“兄弟们,来活了,跟我走!”
他书包也不带了,站起来就往外走,三四个人跟他一起站了起来。先生拿起戒尺往桌上一敲,沉着脸道:“站住,你们干什么去?”
屠小虎一捂肚子,道:“哎呦,先生我吃坏肚子了,我去一趟茅厕!”
他说着就往外跑,另外几个人也捂着肚子,纷纷道:“我也肚子疼、我受不了了,先生莫怪!”
一群人这样明目张胆的逃学,先生气得要命,下巴上的白胡子直打哆嗦。屠烈把这个宝贝儿子扔到学堂里来,就如同一个混世魔王一般,不但自己不学好,还闹得到处都乌烟瘴气的。先生看也看不住,一天到晚被他气的头疼,只能由他去了。
将近黄昏,李清露独自走在街上。她刚从城南回来,神色有些落寞。
她说要买点东西,便从茶楼里出来了。过了这些天,她心里还是惦记着师父,就算不能跟她回玉虚观,至少也想跟大家再见一面。
上回在街上遇见,她穿的华贵,又买了不少东西,显得十分虚荣,惹得师父不高兴了。她回去反省过了,就算不在观里修行,做人也是简朴大方一些的好。这次她摘了身上的首饰,穿的也朴素了些,不知道师父还生不生自己的气了。
她去了城南的那位居士婆婆那里,见一个中年妇人挎着菜篮子从宅院里出来。她上前打听道:“这位大娘,请问玉虚观的坤道在贵府上住么?”
那大娘道:“你找她们啊,来晚啦!前阵子来了几位修道的师父和年轻姑娘,在这边陪老夫人住了一阵子,前天刚走了。”
第56节
李清露一怔,有些失望,谢过了那位大娘。她想着师父和师姐妹,心里沉甸甸的,自从在宜昌江边跟徐怀山离开之后,自己和师门的缘分就越来越浅,就算近在咫尺也要错过,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跟她们见面。
天色暗了下来,街上的行人渐渐少了,她走过一条巷口,忽然见一人从暗处跑了出来。那少年浑身都是血,头发散下来挡着半边脸,一个踉跄摔在了她面前。李清露吓了一跳,连忙把他拉了起来,道:“你没事吧?”
那少年不住发抖,一把拉住了她的手,道:“小姐姐,救命、快救命!”
李清露见他慌慌张张的,道:“怎么了?”
那少年穿着一身褐色的粗布衣裳,是穷人家的子弟。他边哭边道:“我爹在外头赌博,把钱都输光了。刚才有人来家里把我姐抢走抵债了,我闯进去想救人,被他们打了一顿撵出来了!”
他指着前头大街上的春风楼,一副焦急的模样。李清露皱起了眉头,心想那边是金刀门的地盘,自己不方便过去。
她道:“要不然这样吧,我和你去报官。”
少年攥着她衣袖不撒手,抽抽噎噎地道:“来不及了。他们老板不怀好意,要对我姐动手动脚。我得去救她,你会武功不会?”
李清露想起师父一直教导自己要行侠仗义,不能见死不救。她道:“你先冷静一下,别哭了。”
她总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他,少年的脸色蜡黄,皮肤十分粗糙。他的衣服上有血,皮肤上却没有伤口,好像是从外头泼上去的血迹。
她感觉有点不对劲,道:“我朋友就在前面,你等一下,我多叫几个人来帮你。”
少年紧紧地拉着她,道:“小姐姐,我害怕,你别扔下我。”
李清露道:“那你跟我一起去?”
少年道:“不成,这一来一回,我姐就没命了。”
李清露皱眉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少年一诧,李清露已然伸出手去,撕下了他脸上的人皮/面具。他露出真面目来,却是之前在街上撞过她的那个灰袍少年。
远处的灯光照下来,少年扬起了一边眉毛,露出了恶意的神色,道:“小姐姐,你挺聪明的啊,这就看出来了?”
他的衣衫这么破旧,一双手却还不如李清露的手粗糙,好像从来没干过重活似的。他虽然哭哭啼啼的,脸上的表情却十分僵硬,显然是易容过的。
她道:“你是什么人,骗我干什么?”
那少年既然被看穿了,也不装了。他咧嘴一笑,道:“喔,我还没正式跟你介绍过我自己……我叫屠小虎,屠烈是我爹。”
他露出傲然的神色,伸手一比划,道:“整个西半城,都是我家的地盘。我对你仰慕已久,今天就是想请你去做个客。宴席我都在春风楼摆好了,你不跟我去喝一杯?”
李清露心中一凛,知道是前阵子业力司打了胜仗,金刀门的人不服,来讨场子了。
她后退了一步,皱眉道:“我不去。”
屠小虎朝她的脸摸了过来,道:“别这么冷冰冰的嘛,小姐姐你长得这么漂亮,笑起来才好看啊。”
李清露抬手挡住了他的胳膊,屠小虎要抓她手腕,李清露的反应更快,一掌朝他颈侧切过去,屠小虎只好一偏头躲过了。他平时练功偷懒,武功稀松平常,却成天被人吹捧,自以为十分了得,动起手来才发现自己差的太远了。李清露重重一拳打在他胸膛上,把他打得后退了好几步。
屠小虎伸手一捂心口,十分意外,道:“你这丫头有两下子啊,不是花拳绣腿。”
李清露皱眉道:“怕了就赶紧让开,我不想伤人。”
屠小虎扬起嘴角笑了,道:“小爷自打生下来,还不知道什么叫怕呢。”
他话音未落,李清露砰地一拳打在了他脸上,把他打得撞到了墙上。屠小虎捂着头懵了半天,没想到这丫头这么不好惹。
李清露打完了他,拔腿就跑,眼看要冲出小巷子了,就见几个少年从外面冲了进来。
一人道:“怎么回事,还想跑?”
屠小虎道:“赶紧的,把她拿下!”
此时天已经黑了,小巷子十分幽僻。一群人在这里大打出手,外头根本没人注意得到。
对面的人虽然多,但都只会一些三脚猫的功夫。李清露也不怕他们,使出了师父传的玉虚拳法,拳打脚踢,眨眼间就打倒了两个人。
屠小虎气得不行,道:“一帮没出息的东西,怕什么,给我上!”
另外两人大吼一声,一起冲了上去。李清露从小练武,还常年翻地、挑水,就算光比力气,她都比这帮只会吃喝嫖赌的废物强多了。
她迎面一拳把一人的鼻子打得出了血,又是一脚把另一人踢了出去。眼看那两人要撑不住了,屠小虎道:“赶紧想想办法,别让她跑了!”
伴读从地上爬起来,从腰包里找出了一根竹管,小声道:“小虎哥,我带了这个!”
屠小虎拍了他脑袋一记,道:“跟我说有什么用,使啊!”
李清露将那几个人都打倒了,喘着气,手微微发抖。那几人一时间爬不起来,倒在地上直哎呦。李清露不敢久留,快步往外跑去。忽然一人朝她肩膀上拍过来,她侧身一躲,却见伴读口中含着一根竹管,朝她吹了一口气。
一阵白色的烟雾弥漫出来,李清露连忙屏住了呼吸,却迟了半分。她感到一阵头昏眼花,往后退了几步,撞在了墙上。
伴读出了一头冷汗,却又十分兴奋,道:“小虎哥,制住了!”
李清露浑身没了力气,跌坐在地上,愤怒道:“卑鄙!”
屠小虎走了过来,坦然道:“我又打不过你,当然得用卑鄙一点的手段了。”
他的眼角刚才被她打破了,伸手抹了一把,满手都是血。他在她面前蹲了下来,阴沉沉地说:“我爹都没这么打过我。你说你把我打成这样,要怎么补偿我?”
李清露不理会他,放声喊道:“来人——救命——”
屠小虎从怀里掏出一块手绢,作势要往她嘴里塞,道:“小姐姐,你看着挺乖的,怎么这么不消停啊?”
万一被堵了嘴,就没有求救的机会了。李清露不想吃眼前亏,道:“别,别……我不喊了。”
他的那几个跟班从地上爬起来,身上还疼的厉害,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一人道:“小虎哥,怎么办?”
“让你们准备的车呢,”屠小虎道,“塞车上,送春风楼去。”
那人道:“我去驾过来!”
几个人互相搀扶着走了,巷子里就剩下了李清露、屠小虎和他的伴读。
方才她吸入的迷烟不多,此时暗中运功调息,想要化解迷药,一边搬出了靠山拖延时间。她道:“你年纪轻轻的,别做错事。我未婚夫叫徐怀山,他武功高强,是业力司的教主。你要是敢得罪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屠小虎捂着心口道:“哎呀,我好怕啊,你让他来找我啊,哈哈哈哈哈!”
他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显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李清露道:“连你爹都不是徐怀山的对手,你敢招惹他?”
屠小虎道:“那倒也不敢,毕竟人就一条命嘛。”
他嬉皮笑脸道:“不过这事也没必要让他知道。只要我把你脖子一抹,随便找个地方一埋,他能上哪儿找你去?你不是早就说要走么,你这一失踪,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跑了?说不定他还怀疑是你师父把你藏起来了,要去宜昌闹一通呢。”
他说着话,神色阴沉下来,竟是早就把她的事调查的一清二楚了。李清露头上渗出了冷汗,他说的不错,这时候自己若是不见了,徐怀山很可能以为是她自己悄悄离开了,未必会怀疑到金刀门的头上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别侥幸,大街上那么多人,肯定有人看见我的行踪了,你逃不掉的。”
屠小虎根本不怕,道:“有我爹在,谁也奈何不了我。”
他是那种典型的纨绔子弟,做事情全凭自己高兴,不考虑太多后果。反正天塌下来有他爹顶着,但是让他不痛快就是不行。李清露知道跟这人没什么道理可讲,她拖了这一会儿,用内力化解了一部分迷药,恢复了些力气。
屠小虎回头看了一眼,不耐烦道:“车该来了吧,那几个属乌龟的,办事这么不利索。”
他对伴读道:“你看看去。”
伴读连忙猫着腰往外跑去,他到了前头的大街上,却见云雷堂的侍卫统领庄宁正带着一队人巡逻。庄宁认出了那几个人是屠小虎的酒肉朋友,疑心他们又要跟着少爷搞什么幺蛾子,拦下来道:“大晚上的在外头窜什么,屠少主呢?”
那三个人驾着车,支支吾吾的很不自然。一人道:“少爷没跟我们在一起,他……他回家去了。”
庄宁揭开了大车上的帘子,里头没有人,只有几把镐头、铁锹,是准备等会儿去城外挖坑埋人用的。他有些疑惑,道:“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那几人答不上来,十分慌张。伴读远远地看见了,也有些着急,转身又跑了回来。
小巷子里,屠小虎道:“跟我去春风楼吧,有什么话咱们关上门慢慢说。”
他说着弯腰扛她,李清露奋力挣扎,道:“我不去,放开我!”
她一拳打过来,屠小虎攥住了她的手腕。李清露抬起另一只手,拔下头上的簪子扎了下去。
黑夜里也看不清楚,就听嗤的一声,屠小虎忽然僵着身子不动了。李清露用力一推,屠小虎向后摔在了地上。
李清露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定睛一看,却见屠小虎捂着脖子,喉咙上扎着那根簪子。鲜血从他指缝间淌下来,淋淋漓漓地撒了一身。他喉咙咯咯作响,双眼瞪着李清露,竟就这么断了气。
李清露没想到会杀了他。屠小虎死了,他爹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李清露知道自己惹上了大麻烦,浑身不住发抖。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反正得先离开这里再说。
大街上有人酒足饭饱,从路边的饭馆走出来,见一个姑娘从小巷子里出来了,还浑身都是血,十分诧异。
李清露心慌意乱的,也顾不上别人的眼光了,低着头往前走去,越走越快。她还没离开多远,忽听小巷子里传出一阵惊呼。有人喊道:“不得了,小虎哥死了!那女人呢!”
那几个狐朋狗友回到了巷子里,发现了屠小虎的尸体,都吓坏了。一人奔出来四下张望,伸手一指道:“在那里,别让她跑了!”
屠小虎的死讯传遍了整条街,一人跑回去找庄宁,有人去前头的春风楼叫人。楼里的护院提着棍棒追了出来,大声喊道:“站住——别跑,快拦住她!”
李清露拔腿往前跑去,后头的人放声大吼,追了上来。李清露知道自己要是被他们抓回去,肯定就没命了。她竭力想跑快一些,奈何刚才吸入了迷烟,双腿不听使唤。
她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徐怀山。也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有没有在找自己。若是自己死了,他会不会难过?
她大口喘着气,已经跑不动了,迎面撞在了一人身上。
那人一把拉住了她,李清露一瞬间心脏都要停了,下意识挣扎道:“放手,放开我!”
徐怀山一把将她抱在了怀里,道:“别怕,是我,我来了!”
他紧紧地抱着她,声音比她还紧张。他满城找了她半个多时辰,总算把她找到了。李清露意识到是他,眼泪登时就落下来了,语无伦次道:“他们要杀了我……又来追我。”
徐怀山道:“我知道了,没事的,我来摆平。”
春风楼的护院提着木棍,十来个人走到了徐怀山面前,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
徐怀山眯起眼看着面前的人,站着纹丝没动。蜈青和蛛红带着一队人赶到了徐怀山身边,几十个训练有素的侍卫穿着黑色劲装,站在那些打手的对面,对方的气势顿时就弱下来了。
街上的行人一看这阵仗,都十分害怕,登时都快步走开了。
徐怀山把李清露交给蛛红,道:“你到后面去。”
蛛红拉着她的手,去了人群后面。蛛红解下披风裹在她身上,温声道:“没事了,有我们在呢。”
徐怀山带着一群兄弟站在大街中央。对面的人群中走出了一个高挑的男子,他穿着金刀门侍卫的暗红色衣裳,腰上挎着一把鞘上鎏着金的刀,看起来身份比别人都要高一些。
那人的容貌英俊,身上有种硬朗的气质,侧脸上有个拇指大的囚字金印,是犯过事的人。徐怀山对他有印象,之前他们夺回人和堂时,刘管事就是和此人一起过来支援的。这人的武功不错,也有些统率的才能。若不是有他在,那帮援军也支撑不了那么久。
他抱拳道:“徐教主,在下庄宁,是云雷堂的侍卫统领。”
徐怀山漠然道:“你带这么多人来追我的人,是什么意思?”
庄宁道:“你的女人杀了我们堂主的儿子,我们必须把她带回去。”
李清露打了个寒战,心中有些罪恶感。自己杀了屠小虎,便是跟他们结下了死仇。她不知徐怀山要怎么应对,心中十分忐忑。
徐怀山喔了一声,神色依旧冷漠,一字一句地道:“杀他儿子怎么了,我还要杀他呢。”
大街上回**着他的声音,他放出威严来,有种震人心魄的气势。
火光照在徐怀山脸上,他眼里透着浓烈的杀气。金刀门的人顿时哗然,提着棍棒上前破口大骂。业力司的侍卫也上前一步,拔出了腰间的刀剑,打算跟他们动手。
庄宁沉着脸道:“徐教主,这人你交是不交?”
第57节
徐怀山冷冷道:“你怎么不把你老婆交出来?”
庄宁点了点头,猛然一挥手,吼道:“动手!”
对面不光有打手,街边的店铺也登时门户大开,伙计们拿着菜刀、板凳、算盘、铁锨等东西冲了出来。这边是金刀门的地盘,路边的铺子都是他们的产业。庄宁放声一喊,店里的人就源源不断地往外涌过来,不管会不会打架的都来凑数。
李清露急了,道:“不行,他们人太多了。”
这时就听一人道:“人多怎么了,咱们的人也不少啊。”
李清露回过头去,见申平安带着人和堂的人来了。一百多个训练有素的侍卫,加上蜈青带来的人,跟那帮乌合之众打起来吃不了亏。
两边的人打在了一起。大街上乌乌泱泱的,到处都是人,有的被刀砍倒了,疼的满地打滚,有的被板凳砸破了头。混战中,算盘珠子溅出来滚了一地,有人滑倒了,在黑暗中被人踩了好几脚,抱着头不住惨叫。
庄宁也不管别人如何,穿过人群,直奔李清露而来。徐怀山大步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向后扔去。
庄宁一瞬间已经攥住了他的手腕,本想用擒拿手把他的力量卸去,没想到那股力量极其强大,山呼海啸一般骤然而来,把自己整个人都掀翻了。庄宁凌空翻了个身,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落在了地上。
他刚站稳,就听风声呼呼作响,一把雪亮的刀朝他头上砍过来,却是业力司的人袭击他。庄宁避过了那一刀,一拳将那人打得飞了出去。
他的目光锁定了李清露,无论如何也要抓到她。李清露下意识往后退去,感觉像是被猛兽盯上了,十分恐惧。
徐怀山飞踏两步上前,一掌向庄宁颈侧切了过来。庄宁感到了风声,闪身避开了那一掌,徐怀山又是一拳打了过来。庄宁被他打的向前扑去,手一撑地,缓缓站了起来。
李清露躲在一块店招后面,蛛红手里拿着金刚伞,保护着她。
要抓的人就在前方了,庄宁拔出了腰间的金刀,朝李清露砍了过来。哗啦一声,店招被他劈得粉碎,木渣四下飞溅。蛛红霍然撑开了金刚伞,挡住了他的刀。
徐怀山没想到这人这么执着,分明已经知道自己的厉害了,还敢捋虎须。
他掠过去,重重一掌拍在庄宁后心,将他打的摔倒在地。庄宁捂着心口,接连吐了几口血,已经站不起来了。徐怀山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道:“你不怕死?”
庄宁的嘴角沾着血,淡然道:“当然怕。”
徐怀山道:“那你还敢动我的人?”
庄宁道:“职责所在,我必须这么做。”
徐怀山沉下了脸,锵地一声拔出了剑,指向了他的喉咙。
庄宁没说话,屈起一条腿坐在大树边,一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意思。徐怀山发现屠烈手底下还是有几个硬骨头的,一时间觉得这小子待在金刀门有点明珠暗投了。他想要杀了他,又觉得有点可惜。庄宁一直垂着头,此时忽然扬起嘴角笑了。
徐怀山道:“你笑什么?”
庄宁看着远处的火光,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我虽然打不过你,但你也有斗不过的人。这不是拖一拖,他们就来了么。”
前方的街道上,一队官兵提着灯笼,挎着刀朝这边奔了过来。徐怀山的心一沉,没想到这人还有点心机。庄宁今日在街上跟业力司的人对峙,就是为了拖到官兵赶来。若是放了业力司的人回去,徐怀山定然会把李清露藏起来,到时候就算报官也查不到她的下落。
徐怀山点了点头,道:“你很好,庄宁,我记住你了。”
官兵已经把两边的人都包围起来了,有人大声吼道:“官兵!放下兵刃,我看谁还敢打!”
有机灵的看势头不对,已经逃走了。王捕头看了徐怀山一眼,道:“又是你们。”
徐怀山神色淡淡的,也没说什么。王捕头道:“谁报的官,为什么打架?”
庄宁扶着大树站了起来,上前道:“是在下报的官。他们的人杀了我家主人的儿子。”
王捕头的神情凝重起来,道:“杀人了,尸体呢?”
庄宁道:“还在前头的小巷子里。”
王捕头道:“先把他们都带回府衙,其他人跟我去看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