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跟着官差去了府衙。徐怀山是第二次来这里了, 没有了陌生的感觉,而且对堂上坐着的人也挺熟悉的。申平安站在一旁,看了叶藏锋一眼, 心想白天刚在飞白书画坊跟他见过面, 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了。

叶藏锋穿着绯色的官服, 身后的墙上绘着一幅海水朝日图。他面沉似水,看着下面的两拨人,头隐约疼起来了。他虽然有联合业力司对付金刀门的意思,却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又发生了冲突,还闹出了人命。

若是寻常草莽争斗死了, 民不告官不究,这么过去就完了。但死的人是城西恶霸屠烈的儿子,这事就不好办了。

官差已经把尸体抬了过来,担架放在公堂正中间, 屠小虎的脖子上还插着那根金钗。李清露垂着眼站在一边,她虽然从小练武, 却只是为了强身健体, 从来没想过杀人。徐怀山为了保护她, 已经在街上跟人打了一场了, 她不想再连累他了。一人做事一人当, 她心中虽然害怕, 却还是有骨气的, 打算若是实在没办法,就自己认罪算了。

方才来之前,申平安过来低声教了她几句说辞。李清露有些犹豫, 道:“能行么?”

徐怀山道:“照他教的说, 其他的我来处理。”

李清露点了点头, 跟着他们进了府衙。有人给她戴上了枷锁,沉重的板子锁着她的手,压在她单薄的肩膀上。徐怀山强忍着没说话,却扭了扭脖子,仿佛那副枷锁也拷在他脖子上似的。

叶藏锋道:“怎么回事,谁发现的尸体?”

屠小虎的那帮狐朋狗友出声道:“我们先发现的。”

叶藏锋道:“当时什么情况。”

他们来之前,也有人教他们怎么说了。伴读道:“我们约在春风楼吃饭,当时天黑了,这女人从暗处窜出来,挟持着小虎哥进了巷子。她知道小虎哥是云雷堂的少主,家里有钱,想抓他当人质。小虎哥挣扎起来,大声呼救。她急了眼,就用簪子把他杀了。”

李清露气得嘴唇都白了,没想到他们能这么颠倒黑白,道:“他们胡说,不是这样的!”

叶藏锋的神色平静,对少年们道:“你们亲眼看见她行凶了?”

伴读犹豫了一下,道:“没有。这女人凶得很,把我们都打伤了。她把小虎哥抓到巷子深处,我们听见里头有打斗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她就从里头跑出来了。我们不敢拦她,过去一看,见小虎哥已经不能动了。我们连忙去春风楼叫人来救,庄大哥让人报了官,我们就过来了。”

那些少年都鼻青脸肿的,一副倒霉相,被李清露打得不轻。叶藏锋看向她,道:“是这样的么?”

“他们撒谎,”李清露道,“是屠小虎说他姐被关在春风楼里,求我去帮忙救人。我觉得不对劲,没跟他们走。屠小虎就翻了脸,和这些人要一起劫持我。我会一点拳脚功夫,把他们打倒了。后来他们冲我喷了迷药,屠小虎要把我抓走,我拔下头上的簪子保护自己,结果推搡中误伤了他。”

伴读道:“别听她胡说,分明是她来劫持我们小虎哥的!”

李清露道:“我若是要劫持他,为什么不带兵刃,却用簪子伤他?”

众人一时间语塞,李清露又道:“他既然要和你们去春风楼吃饭,为什么穿成这个样子?分明是他假扮成穷人家的子弟,想要骗我。”

屠小虎穿的破破烂烂的,确实很不合常理。她这一句话指到了关键,徐怀山轻轻舒了一口气,仿佛觉得她在这种情况下,还能这么聪明冷静,实在让他觉得很骄傲。

这时候就听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声。官兵大声呼喝道:“干什么,闲杂人等不得擅闯公堂!”

外头的人怒吼道:“我不是闲杂人等,我儿子死了,放我进去!”

屠烈像一头发疯的老虎,在公堂外咆哮。叶藏锋看他这样,也感到了压力。他让官差在外头磋磨了他片刻,这才道:“放他进来吧。”

屠烈大步走进来,低头看着地上的尸体,颤声道:“儿子……小虎!你睁眼看看爹!”

屠小虎的脸都青了,身体也开始僵硬了。屠烈浑身发抖,扑通一声瘫坐在地上。他实在接受不了,前几天还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他这几天心情不好,一天到晚喝闷酒,今天也是喝的酩酊大醉。他睡到半夜,忽然就听有人来说他儿子死了。屠烈不信,跟人去了那条小巷子,看了满地的血这才渐渐意识到,儿子可能真的没了。官差已经把现场封锁了,屠烈赶到了府衙,见了儿子的尸体,悲从中来,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叶藏锋自从上任以来就受尽了金刀门的气,心中早就恨屠烈了。此时见他哭天抢地的,反而有种暗藏的快意。屠烈痛哭了一阵子,忽然暴起,举拳朝李清露冲了过来,咆哮道:“你这个小贱人害死了我儿子是不是,我杀了你!”

李清露心中一凛,向后退去。徐怀山护在了她身前,一把攥住了屠烈的手腕,道:“屠堂主,这里是公堂,不是你金刀门的堂口。你别太目中无人了!”

他的手像钳子似的,紧紧地攥着屠烈的手腕。屠烈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也挣不开,对他怒目而视。两人僵持了片刻,谁也不肯让步。叶藏锋敲了敲惊堂木,道:“公堂之上,不容喧闹。谁再闹事就轰出去!”

徐怀山抬手一扬,把屠烈放开了。屠烈双眼通红,恶狠狠地瞪了徐怀山一眼,站回了自己那边。

叶藏锋看向李清露,道:“他们在哪里对你用了迷药?”

李清露道:“就在那条小巷子里,就是他——他嘴里含着一根竹管子,把迷药喷在了我脸上。”

伴读慌忙道:“我没有,我是老实人,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叶藏锋道:“有证物么?”

王捕头捧着个托盘,上前道:“这是我们在现场找到的东西。”

叶藏锋从托盘里拿起了一根竹管,道:“他们用这个吹的迷烟?”

李清露没想到他们还真能找到证物,眼都睁大了,点头道:“就是这个!”

叶藏锋把竹管放了回去,道:“让仵作验一验。”

王捕头展开了一团又薄又软的东西,道:“我们在巷子里还发现了一张人皮/面具,不知是谁用过的。”

李清露顿时反应过来,道:“这是屠小虎贴在脸上的,是我给他撕下来的。”

叶藏锋道:“他易容干什么?”

伴读心慌起来,抵赖道:“我没见过这东西,肯定是他们陷害我小虎哥的。”

其他几人纷纷道:“就是,我们没见过这个!”

叶藏锋又一拍惊堂木,道:“肃静!”

衙役们敲起了木杖,公堂里传来低沉的声音。

“威——武——”

木杖顿地的声音让人感觉很不舒服,众人暂时安静了下来。叶藏锋道:“去对比一下。”

王捕头下堂来,仔细检查过了尸体,见屠小虎的脸上沾着一点胶,应该是贴人皮/面具用的。屠小虎左边下颌上,还沾着一块拇指大的面具没撕干净。

王捕头道:“大人,经过对比,证物缺损处跟死者脸上残余的部分完全吻合,就是从他身上揭下来的。”

叶藏锋冷冷道:“一个公子哥儿,贴了人皮/面具,乔装改扮成这样,他想干什么?”

伴读说不出话来,下意识看屠烈。屠烈一个粗人,也想不出法子来。他窝了一肚子火,已经很不耐烦了。

他咆哮道:“我儿子死了,是被这小贱人杀的!有人证、有物证,你们不砍了她,还等什么?”

叶藏锋重重一拍惊堂木,道:“放肆,本府念你丧子心痛,对你一再容忍。你却咆哮公堂,来人,给我把他轰出去——”

一众衙役拿着木杖把屠烈往外推去。若是在外头,屠烈哪能受这鸟气,然而在官府里,他如同虎落平原,被那些人硬生生地赶到了公堂外,就算有一身的本事也使不上。

他扒着木杖大声喊道:“别撵我!我要听审!”

叶藏锋冷冷道:“你要听,就在门口安静站着。若是再闹事,就别怪本府杖下无情了!”

屠烈站在门槛外,眼巴巴地看着堂上,粗声粗气道:“我知道了,我相信大人是公正的,一定能为我儿子主持公道!”

这时候仵作从后头过来了,道:“大人,验出来了,竹管里有残余的迷药。”

跟着屠小虎的那些少年都慌了,不知该如何是好,所有的证据都证明李清露说的是真的。叶藏锋沉下了脸,道:“再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若不说实话,从重处罚。”

那些少年互相看了一眼,没法抵赖了。伴读道:“我说……是小虎哥说看姓徐的不顺眼,要教训他一顿。我们在街上看到了他相好的,想把她绑走。小虎哥乔装改扮要骗她,结果被她看穿了。兄弟们打不过她,我就上去喷了她迷烟。可我也不愿意这么做,都是小虎哥逼我的!”

屠烈气得脸上的横肉直打哆嗦,自己给儿子找伴读是陪他读书的,这小子却跟着屠小虎出去为非作歹,半点正事也不干。他攥紧了拳头,打算过几天就捏死他。

伴读顾不了以后了,只怕今天就被府尹大人乱棍打死。他道:“迷倒了她以后,我去街上找其他人,就没我事了。”

其他人纷纷道:“也没我事,我们去找大车来拉她。把车驾过来的时候,发现那丫头不见了,小虎哥死了,我们就去跟庄大哥说了。”

叶藏锋下堂来,在屠小虎的尸体前检视了片刻,转头看仵作,道:“怎么说?”

第58节

仵作道:“属下已经检查过了,致命伤只有一处,就是脖子上这里。凶器并非提前准备的,杀人者事前没有预谋。”

叶藏锋回到了堂上,道:“所以此事是屠小虎伙同手下用迷药掳掠妇女。李清露用金钗护身,防卫中误杀了屠小虎,并无罪责,不必处罚。”

他一摆手,道:“放了吧。”

屠烈睁大了眼,放声咆哮道:“怎么能无罪!她杀了我儿子,我要她偿命!”

他要冲上堂来,一群衙役登时抡起板子,将他往外赶去。王捕头打开了枷锁,李清露还有些心有余悸。外头传来了屠烈的嘶吼声:“徐怀山,你跟那个小贱人给我小心一点!就算官府不管,老子也不会放过你的!”

叶藏锋看向那几个少年,道:“你们几个伙同掳掠妇女,给我杖责五十。”

衙役们抡起板子,打的那些少年血肉横飞,一时间惨叫声不绝。叶藏锋打完了他们,把那些人关押下狱,便退了堂。屠烈方才气得心口绞疼,实在支撑不住,被人抬回去看郎中了。

业力司的人等在府衙外,见教主平安出来了,都松了口气。蛛红扶着李清露,在众人的簇拥下往人和堂走去。

庄宁让人抬了屠小虎的尸体,带回去下葬。他本来以为闹到官府,就能制住业力司了,却没想到官府不给他们撑腰,一条人命就这么白白的没了。

庄宁的心情沉重,出了府衙,身上又疼的厉害。徐怀山从他身边经过,低声道:“忘了告诉你,官府要对付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

他大笑了数声,扬长而去。庄宁看着业力司的人消失在街头,知道自己遇上了对手,脸色十分难看。一人道:“庄统领,走吧。”

庄宁一摆手,一队人扛着担架,往城西走去。

这一天中发生的事太多了,李清露一路上都有些恍惚,直到回了人和堂,她仍然没缓过来。屠小虎、庄宁,还有府衙的那些人,都可能要了她的命。她想着发生过的事,身体不住发抖,不是冷,而是后怕。

蛛红烧了一碗姜汤给她,李清露勉强喝了。徐怀山从外头进来,蛛红便起身出去了。

徐怀山在她身边坐下了,轻轻地握着她的手,道:“别怕了,没事了啊。”

李清露下意识把手抽了出来。徐怀山的神色微微一动,有点心疼。他道:“受伤了么?”

李清露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她心中十分难受,哑声道:“我不想杀人的……我没想杀他,我真的是不小心。”

“杀就杀了,”徐怀山道,“那小子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杀了他算是为民除害。三清祖师知道了也不会怪你的。”

屠小虎惨死的样子在她眼前挥之不去。他恶狠狠地盯着她,仿佛要把她一起拖到地狱里去。李清露心中充满了罪恶感,不知道一切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她从前只想在山里种一种菜、修一修道,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可自从离开了玉虚观,她的人生就开始失控了。白天她明明是想去找师父的,没想到却引出了这么多祸事。

她想起了师父失望的眼神,心中一阵难过,脑海里传来了一个声音。

“回不去了。”

李清露的泪水滚落下来,道:“我真的回不去了。”

徐怀山站起来,把她抱在了怀里,安慰道:“别想了,你不杀他,他就杀你。这话不是你跟我说过的么?”

她摇头道:“我杀了屠烈的儿子,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徐怀山淡然道:“那就让他来,我等着呢。”

李清露知道这一闹,两边又要死不少人。她心里实在愧疚,道:“都是我不好。”

徐怀山摸了摸她的头发,道:“都说了别这么自责。我跟他之间早就有深仇大恨,他杀了我姐,我这次来就是要找他报仇的。他们抓你也是因为我,别把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

李清露垂着眼,想着他白天在营房里没一起上街,只这一会儿就出事了。她道:“你们是怎么找到我的?”

徐怀山在她身边坐下了,道:“白天申平安他们回茶楼等了一会儿,不见你回来,就感觉不对劲,回堂口跟我说了。大家满城找了你半个多时辰,幸亏让我找到了。”

他还有些心有余悸,道:“以后别一个人乱跑了,走哪儿都让蛛红跟着。”

李清露点了点头,徐怀山想起屠小虎来,又十分恼火,道:“那个小王八蛋不要命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就是死有余辜!”

李清露想起了屠小虎说过的话,皱起了眉头,低声道:“不对……”

徐怀山道:“什么不对?”

李清露抬眼看着他,道:“他不敢明着跟你挑衅。他说了只要他杀了我,找个地方埋起来,你只会以为我是自己悄悄走了,根本怀疑不到金刀门的头上。”

徐怀山皱眉道:“他怎么知道你要走的?”

李清露摇了摇头,自打到长安以来,她只在这屋前说过一次想要离开。徐怀山当时以为她肚子疼,心情不好才闹脾气,还给她煮了一碗糖水。如今看来,那天晚上他们说的话都被人听去了。

徐怀山的脸色沉了下来,道:“堂里有暗桩。”

对方把他们闲谈的话都记得一清二楚,巨细无遗地禀报给了屠烈。屠小虎是他的儿子,想知道这些消息也不是难事。不光是这些小事,若是放任不管,以后还会有更多大的动作被他们捕捉到。

李清露感觉自己好像生活在一张巨大的网下面,到处都是眼睛在偷偷地看着自己。她逃不出去,又处处被人监视,一点自由也没有。

这件事必须马上处理,徐怀山站了起来,向门外走去。李清露不想自己一个人,道:“你干嘛去?”

徐怀山温和道:“你好好休息,今晚让蛛红陪你吧。”

他知道她现在怕男人,找个女子陪着能好一点。李清露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意识恍恍惚惚的。金簪刺进喉咙的触感还残留在手上,柔软的仿佛陷进了一片沼泽,血腥气挥之不去。

她忽然站起身来,就着铜盆用力地洗了几下手,拨弄的水花四溅,却感觉那股血腥味越发浓重了。

蛛红走了进来,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她,轻声道:“清露,没事吧。”

李清露没说话,有种精疲力尽的感觉。她靠着墙慢慢滑坐在地上,疲惫地闭上了眼。一片昏暗中,莫名出现了在慈航渡中见过的吉祥天女的模样。

她手捧莲花,正面祥和而又美丽,背面却生着绀青色的皮肤,怒张三目,手捧人头骨碗,鲜血从中溢出来。她身上披着人皮,坐下垫着尸骨,颈上绕着毒蛇,要杀光一切敢于冒犯她的人。

纯粹的善和美丽无法保护自己。长夜漫无边际,她既然被卷到了莽莽丛林之中,就得生出獠牙和利爪。她选择了跟他在一起,这是她该付出的代价。

李清露不知道变成那个样子对还是不对,仿佛觉得冷似的,抱着手臂蜷缩起来。

徐怀山出了院门,去隔壁找申平安他们。堂主的屋子亮着灯,申平安、朱剑屏等人都聚在这里,还没有睡意。

徐怀山进了屋,一帮人站了起来,道:“教主。”

“都坐吧,”徐怀山道,“人没事,就是吓着了。等明天让郑雨寒给她开点药。”

一众人围着桌子坐下了。徐怀山看了朱剑屏一眼,道:“今天多亏了叶藏锋帮忙,要不然没有这么顺利放出来。”

朱剑屏跟叶藏锋算是有些私交了,今晚没去,也是为了避嫌。他道:“我都听说了,本来就不是清露的错。屠小虎行凶未遂,反被人家姑娘杀了,就是死有余辜。就算他爹告到京城去,也是这么个判法。”

徐怀山道:“是,但叶藏锋得罪了屠烈,也担了风险。改天给他表示一下,别让人家觉得咱们不懂事。”

朱剑屏道:“我知道了。”

徐怀山又看向了申平安,道:“堂里有暗桩。查一查九月十五那天晚上,谁在我院子周围当值。确认跟金刀门有勾结的,全部拔掉。”

现在堂里的人,都是张大新在的时候招进来的。申平安当时是副堂主,没有任免人事的权力。张大新整天醉生梦死的,治下十分松散。堂里应该有人一直跟金刀门勾结,暗中把这边的消息泄露给屠烈,要不然当初人和堂也不会这么容易就被打下来。

申平安的神色严肃起来,道:“是属下失察了,我一定好好清查内部,不放过一个奸细。”

徐怀山道:“最近加紧防守,别让那姓屠的再来发疯。”

申平安道:“是。”

徐怀山喝了口茶,又道:“下山虎身边的那个庄宁功夫好像挺不错的,他什么来头,你们知道么?”

申平安在长安待的久了,对这里的人和事都了如指掌。他道:“教主好眼光,那人是三代将门之后,武艺高强。到他这一辈虽然没落了,但他本身心高气傲,骨子里瞧不起咱们这些混江湖的。”

徐怀山产生了点兴趣,道:“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给屠烈做事?”

申平安道:“庄宁先前在京城里有个武职,后来不知怎的得罪了上头的人,被判了个流刑。屠烈听说这人的武功高强,花了不少钱给他打点,找了具尸体把他替了出来,就说他在流放的途中死了。庄宁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也没处可去,就跟着他了。”

徐怀山想起他脸上是有个囚字,叹了口气。他道:“屠烈对他怎么样?”

“就那样呗,”申平安道,“高兴了什么都好说,不高兴了就踢两脚,跟养了条狗似的。”

蜈青漠然道:“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申平安噗嗤一声笑了,道:“屠烈是不配,但也不用拿牛粪说他吧。”

徐怀山寻思着刚才跟他过招的情形,他虽然打不过自己,不知道跟别人比起来怎么样。他看向了蜈青,道:“我看他腰上挂着的那块玉佩不错,你去帮我拿来。”

蜈青有点懵,道:“啊?”

徐怀山淡然道:“去试试他功夫,顺便看看云雷堂的情况。记得把脸挡上,那边现在草木皆兵的,别太刺激他们了。”

云雷堂中,一片素白。

招魂幡在风中不住飘**。正堂已经布置成了屠小虎的灵堂,上首挂着白布,周围摆满了白色的**。屠烈让人买了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把儿子的遗体放在里面。云雷堂里来往的侍卫小厮身上都缠着白布,以示哀悼。

屠烈还是不能接受儿子已经没了的现实,抱着棺材哭了一宿。他哭一阵子,骂一阵子徐怀山,再骂一阵子叶藏锋办案不公。

“还有那个小贱人……要不是她,我的小虎也不会死……好儿子,你等着,我非把她杀了不可!”

他说着忽然一阵胸闷,心口又疼了起来。他的身体壮硕,原本也没这个毛病,竟是因为儿子的死悲伤过度,得了心疼病。庄宁有些担心,上前道:“堂主,您守了一宿了,身子受不住,回去歇一歇吧。”

屠烈一手搂着棺材,抬头看着他,道:“你靠近点说话。”

庄宁只好单膝跪地,好言劝道:“堂主,您得保重自己的身体,才能给少主报仇啊。”

屠烈抬手就是一巴掌抽在他脸上,道:“老子用你教我!”

他站起来,又是几脚踢在庄宁身上,对着他往死里泄愤,一边道:“我让你统领云雷堂这么多人,我儿子死的时候你在哪里,你干什么呢?”

庄宁被他踢得满地直滚,也不敢还手,隐忍道:“属下当时带着兄弟在西半城巡逻。一听说出事,我马上就带人赶到了。”

屠烈根本听不进去,咆哮道:“你还敢还嘴!我让你看好我儿子,他出了事,就是你的错!”

屠烈把责任撇的一干二净,好像这件事跟他这当爹的没有任何关系似的。其他人看不过去,纷纷上前劝道:“堂主,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

屠烈一脚踢翻了一丛白**,捂着心口,喘着气道:“你给我好好跪着,先跪三个时辰再说!”

庄宁没办法,只能沉默地跪在棺木前。他身上疼的厉害,垂着眼一动不动,心也仿佛跟着死了。

庄宁跪了三个时辰,站起来的时候,腿都麻的没感觉了。他一瘸一拐地回了住处,倒头就睡。傍晚他醒过来,想起自己已经一天没吃饭了。他喝了杯凉水,打算出去看看有什么能吃的。晚上他还得带人巡防,屠烈现在一心想着他儿子的事,没工夫管别的。万一业力司的人趁机来犯,那就糟糕了。

天已经黑了,庄宁出了屋门,小院里静悄悄的。大部分人都去正堂守灵了,没人顾得到这里。一道黑影从树上跃了下来,那人脸上蒙着黑布,行动像一阵风似的,劈手就来抓他腰间挂着的玉佩。

庄宁的玉佩是他家传之物,如今他流落江湖,唯一的念想就只有这一枚玉佩了,这人却还要来抢。他皱眉道:“谁?”

“睡醒了?”

看来那人早就来了,却一直没动手偷袭,还挺讲道义的。

庄宁道:“你想干什么?”

那人淡淡道:“听说你武功不错,想跟你比划比划。”

庄宁道:“没空。”

那人道:“我看你挺有空的。”

他说着接连数掌劈了过来,庄宁抬手招架了数招,拳脚十分凶猛。两人打了数十合,蜈青打中了庄宁一拳,却也不慎重了他两掌。

庄宁要扯蜈青脸上的面巾,看他到底是谁。蜈青往后一仰,躲开了那一抓,胸前的衣裳却被他撕了一块下去,里头的棉絮都露出来了。庄宁又是一拳打过来,力道不轻,把蜈青打的接连后退两步。

蜈青没想到这人确实有点本事,生出了一点佩服之意。外头传来了侍卫说话的声音,有人过来了。蜈青已经试出了他的高低,不必再打下去了。他伸手一扯,将庄宁腰间挂着的玉佩揪了下来,飞身越过院墙,趁着夜色的掩护逃走了。

庄宁往前追了数步,怒道:“站住!”

第59节

蜈青早就走远了,几名侍卫听见了声音,快步赶过来道:“庄统领,怎么了?”

庄宁白天刚挨了屠烈一顿打,若是让他知道有人这时候来找自己,说不定要被他怀疑通敌。他静了片刻,道:“没事,是一只猫……我看错了。”

其他人互相看了一眼,有点莫名其妙。庄宁道:“屠堂主在灵堂么?”

一人道:“堂主心痛的厉害,这会儿在屋里歇着。灵堂里是刘管事带人守着呢。”

庄宁点了点头,道:“等会儿好生巡逻,非常时期,别放松警惕。”

几名侍卫纷纷道:“是。”

徐怀山歇了半天,下午去陪李清露坐了一会儿。她今天气色好一点了,郑雨寒给她开了平惊悸的药,让她多休息。受了这么大的冲击,一天两天肯定是好不了的,只能等时间长了,慢慢平复。

李清露一直不想说话,一会儿便出了神,不知道在想什么。徐怀山十分心疼,陪她吃了一顿饭,她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她吃了安神的药,总是犯困。徐怀山送她去里屋躺着,他坐在床头,轻轻地握着她的手。

李清露道:“外头怎么样了?”

徐怀山道:“已经平息了。有我在,你不用担心。”

李清露便闭上了眼,眉间还是带着一点忧郁。徐怀山看着她睡着了,便悄悄地出来了。

苍白的月亮挂在夜空中,透着一点寂寥的感觉。他刚出了小院的月洞门,就见蜈青从外头回来了。他脸上还蒙着面巾,胸前却被撕了一道大口子,显得有点狼狈。

蜈青本来想先去换一身衣服,没想到被徐怀山看到了,有点尴尬。他停下来道:“教主,我去见过庄宁了。”

徐怀山道:“怎么样?”

蜈青有点不甘心,低声道:“他小胜我几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就是看他身上有伤,不想对他下重手罢了。喔……玉佩我拿来了。”

他从怀里掏出一块白色的祥云玉佩,递了过去。徐怀山接在手里,见背面刻着个庄字,还是个传家宝。

徐怀山想了想,又道:“云雷堂那边怎么样了?”

蜈青道:“停了一天灵了,所有人都披麻戴孝的。听说屠烈连哭带骂的,一宿没消停。白天就熬得心脏疼起来了,我在他屋外悄悄瞧了一眼,见他正扎针呢。”

听说屠烈过得不好,徐怀山就放心了。他露出了一抹笑容,道:“知道了,你去歇着吧。”

蜈青快步走了,徐怀山垂眼看着手里的玉佩,轻轻掂了掂。玉石有点分量,质地温润细腻,是一块上等的好玉。他寻思着庄宁身上有伤还打得过蜈青,这人的实力的确不容小觑。

徐怀山对他越发感兴趣了,不知道有没有机会把这人挖到自己这边来。他摩挲了片刻,把玉佩收在了怀里,也转身走了。

作者有话说:

全城的AD钙都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