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剑屏一想起钟玉络入殓时的情形, 心里就十分难过。她的离去对于周围的人来说,是难以提及的痛。不光朱剑屏痛苦了许久,徐怀山更是失去了重要的亲人。他刻那些木头, 就是因为心中还有执念放不下。

朱剑屏道:“钟教主的眼睛被屠烈剜去了, 怀山不想让她肢体不全地下葬。但当时那一双眼睛没有刻好, 他一直很愧疚,总想刻一双更好的给她。”

他这么一说,徐怀山的行为倒显得没有那么疯癫了。李清露觉得钟玉络的武功高强,不知道她怎么会年纪轻轻就过世。她追问道:“屠烈是谁?钟姐姐又是怎么走的?”

朱剑屏想了想,道:“这事说来话长, 讲完就到半夜了。”

李清露刚从噩梦中惊醒,短时间内都不想睡觉了。桌上摆着一盏油灯,上头覆着个雕花的琉璃防风罩子。火光被琉璃映得五光十色,照在人的脸上, 颇有些光怪陆离的气氛。

她道:“我睡不着,想听一听。”

朱剑屏捻着手里的折扇, 慢慢道:“好吧, 那就得从五年前说起了……老教主孙孤诣突然去世, 没有留下让谁继任的遗嘱。钟教主便联合了怀山, 以风息营的人做为后盾, 在灵堂上说老教主口谕, 让她接任教主之位。当时雷霆营的营主屠烈心中不服, 觉得自己深受老教主的器重,他才应该当教主。”

当时的情形,朱剑屏等人都亲眼见过, 提起来仿佛还像是昨天的事。

他道:“屠烈外号下山虎, 性情十分凶猛,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听孙孤诣的话。他跟钟教主在葬礼上打了一架,本来两人的武功差不多。后来钟教主使出了天罡无上真气,这才战胜了他。天罡无上真气是业力司的不传之秘,只有历代教主才有资格修习。孙孤诣既然将此功传授给了钟教主,那便是认可了她做继承人之意。教中的其他人这才服了气,奉她做了教主。”

李清露道:“那下山虎就老实了么?”

朱剑屏摇了摇头,道:“怎么可能。屠烈仗着自己统率着雷霆营,人多势众,对钟教主一直很不恭敬。后来年底述职的时候,他借酒撒疯,说她是一介女流,不配统领业力司。钟教主这次没给他留面子,直接打断了他两根肋骨,将他关在了大牢里,以儆效尤。”

李清露啊了一声,道:“然后呢?”

朱剑屏道:“看守牢狱的人是屠烈的旧部,趁着半夜把他放了。屠烈心中含恨,潜回了雷霆营,带着五百来个亲兵半夜攻打云山殿。幸亏他手下的人并不都效忠于他,偷偷来报了信。徐怀山带着风息营的兄弟们火速赶到了云山殿,来保护钟教主。”

他想起了当时的情形,皱起了眉头。火把在远处涌动,两拨人厮杀在一起,到处都是刀光,流出来的血把地都染红了。

那一场内乱持续了大半夜,直到天明方歇。郑雨寒对这件事的记忆也很深刻,他光是救治自己这边的伤员,就花了半个月的功夫。

朱剑屏道:“屠烈眼看援兵越来越多,将他带来的人都包围了。他心知大势已去,也顾不上兄弟义气了,索性扔下了那些人,趁着夜色自己逃走了。”

屠烈虽然侥幸逃生,那些跟着他叛乱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云山殿前,遍地都是尸体,还有些被砍断手脚的人,躺在地上痛呼哀嚎。

钟玉络动了真怒,让人把那些叛徒抬到了刑场上,在他们身上洒了蜜糖,扔在太阳下暴晒。那些人的身上爬了密密麻麻的虫子,伤口又痒又疼,哀嚎了数日才死去,凡是见过的人都忘不了那个情形。

朱剑屏不想吓着李清露,隐去了这一部分没说。他道:“屠烈离开无量山之后,投奔了金刀门。金刀门一向跟咱们是冤家对头,他这一去,就是要跟咱们作对到底了。金刀门的主人姚长易十分赏识屠烈,给了他个堂主做。如今金刀门在长安的云雷堂便是他统领的。”

第37节

李清露觉得这些人勾心斗角的,实在太复杂了。相比起来,还是玉虚观好得多。虽然日子清贫,至少大家都和和睦睦的,夜里也能睡个好觉。

朱剑屏道:“屠烈一直对钟教主怀恨在心。后来他听说钟教主与白子凡在一起了,便想方设法与那姓白的搭上了线。白子凡本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人,他在业力司没有实权,跟钟教主闹了几次,教主都敷衍过去了。屠烈承诺会把白子凡引荐给金刀门的总门主,又许给了他离火堂堂主的位置。白子凡便心动了,答应了他的要求。”

李清露道:“他们毕竟夫妻一场,白子凡这样就背叛钟姐姐了?”

朱剑屏也十分痛恨他,道:“那个小人薄情寡义,谁给他好处,他便投奔谁,有什么情义可讲。”

李清露知道朱剑屏心里喜欢钟玉络,这些事发生的时候,他必然十分难过。她不敢多说什么,只听他往下说。

朱剑屏道:“白子凡拿不到权力,觉得业力司的人都把他当成外人,认定了所有人都瞧不起他。他跟屠烈搭上之后,一拍即合定下了毒计。白子凡带了两个亲信外出,然后派一人回来求援,说他在十里坡被人截杀,要钟教主亲自去救。屠烈带了上百个人埋伏在十里坡附近,等钟玉络一出现,便将她和带去的兄弟们包围了。”

李清露的心微微一颤,道:“然后呢?”

朱剑屏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哑了,道:“钟教主虽然武功高强,但遭了他们的暗算,又敌众我寡,受了重伤。一群人用刀把她的身体割的不成样子。白子凡见她盯着自己,心里害怕,让屠烈把她的眼睛剜了出来。怀山赶到的时候,那两个卑鄙小人已经走了。钟教主只剩下一口气,让他一定要为自己报仇。”

李清露想象那个情形,心中十分难受。她道:“那白子凡也太卑鄙了,简直连畜生都不如!”

不光她听了恼火,当时教中的人得知了这件事,悲痛之余,都咒骂白子凡卑鄙无耻。白子凡却好像得意的很,他以自己爱人的性命作为投名状,投靠了金刀门。

姚长易这么多年来,一直想打压业力司都找不到机会,白子凡却直接帮他杀了业力司的教主,实在让他欣喜若狂。他接纳了白子凡,给了他离火堂堂主一职。

白子凡一直想要出人头地,如今终于如愿以偿,十分快活。只是他做了这么大的孽,心知业力司的人恨不能把他千刀万剐,平日里也不敢露面,像个缩头乌龟似的一直躲到了现在。

朱剑屏道:“钟教主过世之后,怀山便接任了教主之位。他一直想为钟教主报仇,白子凡不出现,他就追踪花如意和石奴。但不管他怎么折磨那两个人,白子凡就是不出来。”

李清露想起头一次遇见徐怀山时,他就在追踪那两个人。当时自己还觉得他是个怪人,如今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药熬好了,云姝端着碗进来,道:“冷热正好,赶紧喝了吧。”

李清露喝了药,用清水漱了口。聊了这一会儿,已经到子夜了,一众人站了起来,打算回去了。

朱剑屏道:“时候不早了,我们走了。”

云姝要把灯熄了,李清露道:“别吹。”

云姝知道她还在怕,便留下了灯,温声道:“早点休息,睡一觉就好了。”

灯光透过琉璃罩子映在墙上,驱散了一点阴沉的气息。李清露躺在**,想着徐怀山的这些过往,觉得他实在很不容易。他心里藏着这么多事,难怪总是阴沉沉的。

她眼前浮现起他沉默的样子,觉得有点心疼。自己是该对他好一点,以后还是多包容他一些好了。

安静休息了两天,李清露感觉好一些了。云姝让她养好了病再去当值,若是实在害怕,就在月练营做点别的事,暂时不回去也行。李清露笑了,道:“是他让你这么说的吗?”

云姝嗯了一声,道:“你别看教主那个样子,他其实还挺会体恤人的。”

这人正常的时候不正经,正经的时候不正常。李清露也不知道他哪个状态更好一些,不正经的时候虽然烦人,至少没有那么吓人。为了大家的身心健康考虑,还是不正经一点算了。

李清露跟他相处的久了,几天不见他就有点想念。让别人照顾他也觉得不放心,就像养了个好大儿似的。

云姝替她在云山殿当值,李清露进去转了一圈,云姝正在洒扫,停下来道:“不是让你休息么,怎么又来了?”

李清露道:“教主呢?”

云姝道:“一大早就出门了,可能练功去了吧。你赶紧回去养病,别到处乱跑。”

李清露喔了一声,出门朝练武场那边走了几步,觉得不对停了下来。他最近刚犯了病,应该没什么心情练剑,这会儿肯定不在那边。

她从地上踢起一块小石子,它若是正面朝上,自己就去练武场,如果不是自己就去另一个地方瞧一瞧。

小石头稀里哗啦地往前滚了几下,背面朝上停住了。李清露决定顺应天意的指引,往半山腰去了。

慈航渡周围静悄悄的,几株青松掩映着月洞门。她走了进去,果然见佛堂里有个穿黑袍的身影。徐怀山把几支新采的白色莲花插在一个青瓷的花瓶里,供在了菩萨的面前。

自从他让人修缮这里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月,慈航渡内外都焕然一新。月练营的姐妹把这里打扫的干干净净,破碎的地砖都换掉了,帷幔也换成了新的。

工匠把菩萨的手接回去了,重塑了一遍金身。到处是一派神圣庄严的气氛,跟她头一次来的情形大不相同。

徐怀山站在神像前,双手合十,几缕碎发垂在脸旁。他的侧脸映着长明灯的火光,勾勒出了鼻梁和鲜明的下颌线,眼帘微垂着,沉静而又俊美,几乎要让人忘了他犯病时的模样。

比起那个狂风骤雨的下午,此时的他就像风平浪静的大海,带着一股安宁的气息。

李清露向前走了一步,轻声道:“教主。”

徐怀山没想到她会来,显得有点意外。他道:“你身体好些了么?”

李清露嗯了一声,知道他还在为了吓到自己的事自责,道:“我没事了。我在屋里闲不住,就出来走一走。”

她嘴上说自己是随便走一走,跟他只不过是偶然相遇。但这地方只有徐怀山会来,她显然是来找他的。

徐怀山微微一扬嘴角,也没揭穿她的心思。他因为阴天犯了头疼病,不小心吓坏了她。他这几天一直想去看一看她的情况,又怕一露面让她害怕,只好让云姝替自己照看她。

他本来还想回避一阵子,没想到这小丫头倒是不计较,病一好就来找他了。徐怀山的心里一暖,幸亏她没有讨厌自己。她虽然外表柔弱,体内却藏着一股强烈的生命力,让人一看到她心情就变得好起来。

他这几天一直待在这里,不但向菩萨祈求庇佑,也祈求身边的人平安。此时见李清露的身体恢复了,他暗自松了口气。

他点起三炷香,闭起双目,默默地谢过了菩萨,将香插进了香炉里。

大殿的两侧有两个长明灯架,上面摆满了银色的灯盏,火光微微跳动。他的睫毛纤长,沉静的模样十分好看。在佛前供过鲜花的人,来世会获得好相貌,想来他上辈子也曾经用莲花供奉过菩萨吧。

上完了香,他往大殿后面走去,李清露也没什么事,跟了过去。慈航渡后院也有一个门,可以通向山上去。佛堂前后是贯通的,两扇大门敞开着,带来一阵清风。

大殿两侧整齐地排列着佛龛,供着些一尺来高的鎏金神像。墙上还有些彩色的壁画,因为年代太久,已经褪色了。李清露停在一副画前,见一个女神浑身绀青,头发怒张着,手持利剑跟妖怪战斗,满地都是血珠子。

她觉得这女神怒目的样子有点可怕,道:“这是什么神?”

徐怀山看了一眼,道:“这是迦梨女神。”

李清露只认识道教的神仙,佛教的也认识一些,却不知道这位女神是谁,有些茫然。

徐怀山道:“这是婆罗门教的女神。我们的祖师爷是从西域来的高僧,不光崇拜佛教的神祇,也供奉婆罗门教的神。”

李清露喔了一声,虽然没见过,却觉得这位女神十分强大。徐怀山淡淡道:“她是勇气和力量的化身,在跟阿修罗的神战斗。她的敌人受伤之后,血流淌出来,会变成新的敌人。”

这样源源不绝的,打到什么时候算完?李清露看着满地的血珠子,担忧道:“那怎么办?”

徐怀山道:“她喝光了敌人的鲜血,吞吃掉了所有变化出来的阿修罗。打到最后十分愤怒,就变成这个样子了。”

李清露追问道:“那她赢了吗?”

徐怀山笑了,觉得她跟过年看大戏一样,就盼着正义战胜邪恶。李清露见他笑而不语,道:“你笑什么?”

徐怀山垂眼看着她,温声道:“赢了,在她的带领下,阿修罗被赶了回了老家,三界又恢复了和平。”

李清露原本是想听故事的,被他这么温柔地看着,心蓦地一跳,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她不想被他一直盯着看,往前走了几步,注意到了一尊漂亮的神像。

那尊女神的神态恬静,头戴花冠,十分美丽。她生着三只眼睛,四只手。两只手捧着莲花,另外两只手抛撒金钱,身边堆满了财宝,看起来富足而又祥和。李清露道:“这是谁?”

徐怀山道:“这是吉祥天女,代表着幸运、财富和幸福。家里供奉她,能免除灾厄,一切顺遂。”

李清露对她生出了好感,道:“我喜欢她。”

“因为漂亮?”徐怀山道。

李清露嗯了一声,徐怀山道:“你转过去看看。”

李清露走到她身后一看,见另一面的吉祥天女生着绀青色的皮肤,长着獠牙,头戴骷髅冠,左手捧着一个滴血的人头骨碗,右手拿着一根人骨棒,三只眼睛愤怒大张,充满了震慑之意。

李清露倒退了一步,下意识道:“哎呦,这……是一个人么?”

徐怀山就知道她会被吓一跳,忍不住笑了。他道:“这是她的忿怒相。神也有两面,一味慈悲感化不了世人,武力也并非是不好的东西。纵使温柔慈爱如吉祥天,也有发怒的时候。”

李清露若有所思,觉得他的话有些道理。再看旁边还有一尊男神,他头戴金冠,胸前佩戴着宝石,生的十分威武,又带着一股沉静的气质。

李清露道:“这是谁?”

“是黑天,吉祥天的丈夫。”徐怀山淡淡道,“他是世界的维护者,骁勇善战,又很有城府,曾经以十种化身救世。婆罗门教的故事太多了,有空跟你慢慢讲。”

金色的晨光透进来,照在他们身上,给这两个凡人也镀上了一层神性的光。

徐怀山迈步出了佛堂,眺望着远处的群山,清风迎面而来,让人的心情为之一畅。李清露走了过来,道:“去哪儿?”

最近风平浪静,也没什么事可忙。她的身体好起来了,他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徐怀山转头看她,她的眼睛清澈,容貌秀美,浑身带着一股祥和的气息。若是真有吉祥天女,应该就是她这个样子吧。

云山殿还是有她在才没有那么冰冷。徐怀山感到了一阵温柔,道:“回去吧。对了,我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李清露想起了之前他让自己烧掉的东西,道:“什么礼物,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东西吧?”

徐怀山笑了,道:“奇不奇怪啊,跟我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云山殿内宽敞明亮,云姝带着人去莲华殿前练剑了,这边空****的。

李清露煮了水,准备泡茶。徐怀山从书橱里取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她。李清露现在一见盒子就浑身不得劲,怀疑里头藏着蜘蛛,要不然就是什么不可描述的东西。她道:“什么东西,我不要。”

徐怀山道:“打开瞧瞧嘛。”

李清露谨慎地揭开盒盖,见里头放着一双鎏金的手镯。镯子有一寸宽,上头镶嵌着一双鲜红艳丽的宝石,周身雕刻着缠枝莲和牡丹的纹样,迎着光一动,黄金与宝石放出千万道光芒来,极其璀璨华美,正是之前好几路人争夺的玲珑锁。

隔了这么久,李清露都快把它忘了,不知道他这时候拿出来做什么。徐怀山坐在罗汉**,大方道:“送给你了。”

李清露道:“这是乔大小姐的嫁妆,你给我干什么?”

徐怀山一副悠然的态度,道:“三个月之期已到,乔大小姐跟苏雁北成了婚。黄河镖局赔了钱给乔家,纠纷已经结完了,没人惦记这东西了。”

这几路人争夺玲珑锁,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其根本是金刀门、业力司和荆州苏家这三方势力对于中原地区权力的一场博弈。姜家处在风陵渡这个关键的位置,被动卷进了这一场风暴,实在是身不由己。

在这种争端里,被牺牲的都是弱者。比起黄河镖局来说,玉虚观先前差点惨遭灭门,更是倒霉。

山雨欲来风满楼,中原武林弥漫着一股动**不安的气氛。如果说之前只是一场预演和试探,接下来很可能会有一场真正的暴风雨。

李清露对其他人的事不怎么关心,只是想着黄河镖局受了这么大损失,实在是一场无妄之灾。姜玉明和周师叔对她都很好,她心里很不好受,道:“你拿着又没什么用,为什么不交给黄河镖局?”

徐怀山一手搭在桌上,扬眉道:“你说什么?”

李清露顿时感到了他身为大魔头的压迫感,知道这人一向不讲道理,专爱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别人越难受,他就越开心。

她有些不高兴,小声道:“你心眼儿真坏……”

徐怀山一点也不生气,反而坦然道:“多谢夸奖。”

他记着姜玉明跟她从小青梅竹马,甚至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一想起那个臭小子就浑身不痛快,怎么可能让他把玲珑锁拿回去。

然而李清露噘着嘴,一副生闷气的模样,不愿意跟他说话了。徐怀山只好缓和道:“这玩意儿三万两买的,听说苏家人挺通情达理,只让他们按原价赔的。”

李清露稍微松了口气,却还是觉得三万两太贵了。明明就是举手之劳,他却偏要为难姜家,仗着自己有点本事就蛮不讲理。徐怀山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仿佛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江湖一向弱肉强食,姜家没本事保护自己,却身处膏腴之地,就如同被群狼环伺,保得住他们一时也保不住一世。业力司从来都不是什么行善积德的所在,别人都想找机会抢占风陵渡,他只是趁火打劫一双镯子,已经算是很客气的了。

徐怀山一个大男人拿着这玩意儿也没什么用,早就打算送给李清露了。他让工匠拆掉了玲珑锁上的链子,接口处细细打磨平整,重新鎏金,改成了两只单独的镯子,如此一来就与普通的首饰没什么不同了。他献宝似的道:“戴上试试。”

李清露对这镯子没什么好印象,一看到它,就想起跟徐怀山锁在一起的情形,顿时觉得一点自由也没有了。她摇了摇头,道:“戴着干活儿不方便。”

徐怀山道:“借口。”

水烧开了,李清露冲上了茶,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徐怀山把她的手拉过来,强行给她一边戴了一只。李清露的腕子雪白纤细,戴着镯子显得玲珑可爱,十分好看。

鲜花还是要赠美人,这镯子戴在她腕子上,便像是找到了归宿。徐怀山端详了片刻,道:“不错,就这么戴着吧。”

第38节

李清露心里吐槽他什么都不懂,把右手的镯子褪了下来,叠戴在了左手上。

两只镯子碰在一起,发出叮当的声音,清脆好听。她道:“哪有左右手各一只的,那不成了披枷戴锁了?”

徐怀山一怔,觉得是有点怪,失笑道:“好好,我不懂,你自己看着戴。”

李清露低头看着那双镯子,忽然想起了它最初的样子,本来就是一副枷锁。新婚之夜把两个人锁在一起,真的是好兆头么?

镯子在她手腕上轻轻动**,李清露不觉间又想起了姜玉明。也不知道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他为了要帮玉虚观的人,跟他爹大吵了一架,被关了禁闭,现在应该被放出来了吧?

李清露想着小姜,神色有些惆怅。徐怀山注意到了,道:“你怎么了?”

这人的占有欲一向特别强,李清露不敢说想起了别的男子,垂眼道:“快过中秋了,我想我师父了。”

徐怀山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怔了一下。李清露试探道:“我能回去一趟么?”

徐怀山立刻道:“不行。”

李清露也知道他不可能答应,叹了口气,显得有点没精打采的。徐怀山想她已经来了好一阵子了,想家是人之常情,自己也不能太不讲道理了。他喝了口茶道:“你要是实在想她们,可以写一封信,我让人送过去。”

李清露的眼睛亮了起来,道:“真的?”

徐怀山点了点头,李清露便坐不住了,这就想回自己的住处写信。徐怀山一扬下巴,道:“在这儿写就行。”

李清露便起身去他书案前坐下了。她磨了墨,展开一张信纸,寻思了片刻写道:“掌教、师尊,展信佳。一别数月,不知你们过的可好么?弟子来业力司已有三个月了,每日为徐教主洒扫烹茶,服侍他的起居。这里的人很和气,也很好相处。弟子一切都好,不必为我担心……”

她写一会儿,咬着笔杆子寻思一会儿,攒了一肚子的话不知道该先说哪一句。徐怀山忍不住道:“有字不会写么?”

李清露觉得他小瞧了自己,道:“没有。”

“别乱写山上的事,”徐怀山提醒道,“等会儿本座要检查,写的不好撕了重来。”

李清露觉得十分没有自由,想偷偷写他几句坏话都不成。这山上的机密众多,自己若是不小心说出去了也是件麻烦事。她叹了口气,便只写了自己每天都在做什么,还有月钱拿。等三年后自己恢复了自由身……她写到这里,有点犹豫,抬头看了徐怀山一眼,不知道他看了会怎么想。

徐怀山靠在窗边,看着树上叽叽喳喳跳跃的鸟雀,一副悠哉的模样。

李清露把心一横,心想他答应过自己,三年后还她自由,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她便写了下去:“等我恢复了自由,再回去侍奉师父,潜心修道。天渐凉了,希望师父多添衣裳,好生照料自己,也祝师姐妹们一切安好。弟子李清露叩首再拜。”

她搁下了笔,道:“写好了。”

徐怀山走过来,拿起信扫了一眼,道:“字写的还挺好看的。”

李清露从小抄经,练了一手簪花小楷,自豪道:“那是。”

徐怀山见写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把信还给了她,道:“顺便带点礼物过去吧,那边需要什么东西?”

李清露只想送封信,跟师父报个平安,不想沾他太多光。她道:“不用了,师父她们什么都不缺。”

徐怀山寻思道:“大老远去一趟,带点布匹和药材去吧,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聊表一下心意。”

他拿了张二百两的银票塞到信封里,背着身没让李清露看见。她一个月才十两银子的月钱,若是让她知道了,定然不肯收。徐怀山抢了人家辛苦养大的小徒弟,这些钱就当是弥补她师父的养育之恩了。

他封上了信,准备让人送往玉虚观。这时候就见一名风息营的侍卫奔过来,到了大殿前行礼道:“教主,属下有事禀报。”

徐怀山走了过去,心不在焉地道:“什么事,说吧。”

侍卫道:“有人擅闯山门,打伤了咱们好几个兄弟,说要见教主。”

无量山一向被江湖中人视作森罗殿一般的禁地,等闲不敢靠近这里。那人的胆子倒是不小,敢在老虎头上拔毛。徐怀山微一扬眉,道:“什么人,他报上来路了没有?”

侍卫道:“他说他叫姜玉明,是黄河镖局的少主。他说他要见李姑娘,还要……还要把她带走。”

李清露吃了一惊,下意识站了起来。自己来到无量山这么久了,姜玉明一直不知道她的情况,这次是冒着极大的危险来的。李清露明白他是放心不下自己,可他忽然出现,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徐怀山的脸色沉了下来,喃喃道:“居然这么放肆,打量本座不会杀了他么?”

徐怀山平生最讨厌别人跟他抢东西,抢人更不行。他露出了一身戾气,瞬间好像换了个人一般。李清露道:“我去看看。”

徐怀山道:“你不用去,我去瞧瞧就行了。”

他说着一拂袍袖,大步往山下走去。李清露生怕他伤了小姜,大声道:“喂,你别跟他动手啊!”

徐怀山已经走远了,李清露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姜玉明的脾气一向直来直去的,还有点目中无人的毛病。而徐怀山也是一副唯我独尊的脾气,看什么人都像蝼蚁。这一对卧龙凤雏见了面恐怕要打起来。李清露心中不安,索性也出了大殿,快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