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期末考试题目特别难。
何州市两所最好的小学，就是一小和附小。社会上，传言说一小的卷子简单，而附小的卷子难，所以附小的试卷更有“含金量”。所以，这次校长给各科出卷老师开会，强调要加大试卷难度，这样在一些名牌初中的招生考试中才有竞争力。校长高瞻远瞩当然没有错，平时只抓基础，一到靠难题取胜的选拔性考试，自然要吃大亏的。
数学教研组长刘一献看了试卷，也说太难了，高新区的孩子基础不好，成绩肯定不如其他校区的孩子。尤其这种需要动脑筋转几个弯才能做出来的题目，平均分估计要拉开大差距了。严炎心想惨了，这次考试成绩肯定很差。
孩子考完试，放假三天。
老师继续上班，要改试卷，还要准备各种材料。学生评语，已经写了初稿上交，领导逐句审核，并修改，下发老师改二稿。现在的成绩报告单不像小时候就一张纸，而是一本书。除了评语，里面要填的项目很多，各科等第、获奖情况、表现情况、体育达标情况等等。
除了填学生报告册，还要填学籍卡，要把孩子一学期来得的奖项，比如作文竞赛、写字竞赛、计算小能手竞赛、奥数竞赛等等填在上面，评语要也缩印一份贴在上面。还有各种奖状也要填好项目盖好章，这三天不比学生在时清闲。
改试卷的那一天到了。
老师们先到大礼堂开会。开阅卷会议之前还有一个职称投票环节，关于这个评职称，严炎只觉得规则好复杂，竖起耳朵仔细听，也没有完全明白，好像材料得分和投票得分各占一定的比例。所谓材料得分，就是各种上课、论文、课题获奖情况。学校有一整套表格来计算得分，材料得分前几名的才有资格进入投票环节。候选人一个一个上台发言，然后，开始投票。
严炎的职称才中小学二级，以后也要评一级教师，所以很关注职称评选细则。但一看还要投票，心想，四个校区投票，有的人大家都不认识，自己是新来的，谁会给我投票呢。这时候年级群里同事在帮朋友拉票，还有人在发红包。最终结果，原来材料积分第一的，因为票数原因，没有上成高级职称。可是这个投票，最是公开、公平、公正，谁都无话可说。
接下来，领导宣布阅卷要求之后，老师们就开始改试卷。试卷全部密封，有几十本，四个校区老师，流水作业。忙了一上午，中午学校供饭，下午又改了一会儿，才把试卷改好。
大家来到办公室，小组合作，把每张试卷分数录入电脑。每人录入的都不是自己校区的，防止作弊。一人报分，一人输入电脑，一人监督。最后，再计算班级平均分和年级平均分、学校平均分。
这次考试题目太难，果然错得稀里哗啦，平均分竟然七八十分。这在过去是很少见的，过去卷子简单，平均分都在九十分以上。
整个年级的分数都出来之后，所有任课老师都“呼啦”一下围在电脑前，眼睛睁得铃铛一样，就为了看自己班平均分处在年级什么位置。大家的心情都很紧张，因为不管均分高低，总是有个高低顺序，而这个排位高低，就是你这一学期的教学工作认真与否的判决书。
一条看不见的蛇，出现在每个老师的头脑中——
蛇头高高翘起，中间蜿蜒曲折，蛇尾无力低垂。处在蛇头位置的老师欣喜若狂，老教师们有城府，使劲按捺下心头的狂喜，嘴里说着：“这次走了运，碰了巧了！”刚毕业的小年轻们可没有这个耐力，喜形于色，可能还一下子跌坐在座位上，拍着手，嘴里大叫着：“耶！太棒了！”其他老师听了，嘴里不说什么，心里总是不舒服，看着你那嘚瑟劲，不就考了前几名嘛！
处在蛇尾位置的呢，不管老教师还是新教师，都是万分沮丧。仿佛受了重重的一击，整个人木登登的，默默翻着自己的试卷，不言不语。还说什么呢，考得这么差！
处在蛇背上蜿蜒曲折部分的呢？平时成绩差，一直在蛇尾部分逡巡，这次偶然考好的人，心里暗自庆幸，走时了。平时成绩好，这次考失手的老师，心里就开始盘算着，下次考试怎么往蛇头上爬爬。
总之，校园里，没有老师能对分数和排名视而不见，谁的心都淡定不起来。
一般学校是在群里公布下分数，有的学校会把分数打印出来，每个年级一份。即使领导没作任何评论，考得差的老师都觉得颜面尽失。何况，有时校长还会约谈倒数三名的任课老师。下一学期的督导听课、查作业，不从均分低的督起，还能从高的督？虽说听个课，查个作业也不会少块肉，可是癞蛤蟆爬脚面——不咬人，膈应人，总是心里有个事。
那蛇，小学里一般每次只出现一条。因为，只看平均分。初高中，除了平均分，还要看年级前10名班级有占少学生，前100名班级有多少学生，前500名有多少学生……总之，每次考试，好几条蛇在眼前爬行。
小学里蛇出现的频率略低，初中次数骤然增多，高中则满坑满谷都是蛇。老师们整日在蛇谷里穿行，那种心情，无法形容。即使描述出来，外人，尤其是不当老师的人也无法理解，无法相信。
下午三点左右，每人都拿到了自己班级的试卷，要立刻做试卷分析。
各个学校的试卷分析表都不一样，小学一般是填平均分、及格率、优秀率、合格率、成绩后15％学生的名字和分数，还要计算每道题的得分率，分析每道题的错误原因。最后，还要写一篇总的分析总结，以后在哪些方面要注意，哪些方面要加强，哪些方面需要改进。光这个试卷分析，就要做两三小时。因为每道题的得分率，需要把全班同学这道题的得分加起来÷（这道题的分数×全班人数）。
估计，每个学校都会让老师做试卷分析。其实分析表也不知道是分析给谁看、为谁分析的。说是为老师自己吧，哪里需要这个得分率？眼睛刷一眼试卷，大致哪里错得多，心里就有数了。说是为学生的，学生要知道这个得分率有什么意义？
最大的作用，就是给领导看的。看，我做了一个科学的分析！然后，更高一级的领导来督导检查时，可以作为一项材料拿出来，显示学校工作的细致、科学、扎实！校里老师做的很多事情，估计都是这样的性质，为了检查而做，不是为老师和学生而做。
填过试卷分析表，还要填一个年级的分数汇总表，把每个班级的平均分、及格率、优秀率、合格率再填一遍，便于领导一目了然。与此同时，还要上交各种总结，教学工作总结、教科研工作总结、班主任上交班主任工作总结和班级学生各科成绩统计表、表彰情况汇总表……表彰情况中，全班每个人都要有一个表彰名目，最有含金量的是“优秀班干”和“七星学生”，剩下的同学也要人人安一个名目，“风采少年”啦、“学习标兵”啦……
这一天，实在是充实。
严炎在过去学校，改试卷那天就改试卷一件事，而来了这里，不知为啥那么多事情都在这一天必须截止。原因据说是上交到年级，还要校区汇总，然后全校汇总，所以各个部门都在催要材料，部门领导要写总结，在期末总结会上宣读。
过几天就放假了，改卷子这一天就是黎明前的黑暗。一场战斗的最**、拼杀最激烈的部分。年级群、学校群里简直是枪林弹雨，老师们必须把那些准备好的材料立刻如反击一般打回去，否则就会有专门指向你的子弹飞过来：
“某某，你的某某材料赶快上交，年级等着汇总，部门催要了！”
来何州一小的第一个学期，同样这一天，严炎虽然已经跟同事请教，把知道上交的材料准备了不少，然而总是有没有请教到的材料跳出来。要不，就是发现自己准备的材料，和要求的有差错，于是立刻修正。
严炎手忙脚乱，从早晨七点多一直加班到晚上九点多才回家，累得头晕眼花。感觉自己身上千疮百孔，衣服都碎成了破布条。晚饭也没法吃了，头疼欲裂，直接躺倒**睡着了。
还好年轻，睡一觉之后，体力就恢复了。
第二学期以后，严炎慢慢摸到门道了。提前把所有要交的材料都准备好，等这一天，盯着年级群里，要交什么材料，就立刻上传。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即便如此，这一天，还是觉得像打仗一样紧张。
一小的老师，个个都是精兵良将。然而一天下来，也都累得腰酸背痛。那些认为老师很清闲的人，实在不能想象老师的工作状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