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过去,学生返校。

这一学年,终于只剩最后半天了。老师的心里,只要学生放假,自己就是放假一半了。学生在学校,总是担着一份心。

一大早,严炎进班发试卷,看着上面的七八十分,很是发愁。严炎教两个班,一个班平均分82.18,一个班79.63,一个在蛇头稍靠后,位于年级中上等,一个在蛇尾,位于中下等。

自己的班还好,去年一年级带上来的,家长比较熟悉。高靓那个班,就有点小嘀咕了,因为他们班过去的数学老师是一小的资深老师,家长没办法。而自己是新来这个学校的,家长估计也会比较,一看成绩低了这么多,不知会说什么怪话。

严炎事先在两个班的班级微信群里说了,这次考试卷子难,比前一阵数学竞赛的卷子都难,分数偏低,让家长做好心理准备。只能这么说说,因为市一小的期中期末试卷不给发回家,也不准老师把试卷内容发到家长群,更不准说年级排名。严炎也觉得自己底气不足,空口无凭的感觉。

学生在校的最后半天,严炎发试卷、评讲试卷、发校服、发奖状、消防演练、上交各公物……实在忙得不可开交,好容易把学生送走了,严炎在办公室歇口气,就看到班级群里有家长在讨论成绩了。

语文平均分大约在90分左右,家长勉强能接受。其实这次语文卷子也难,不过改卷子时,稍微放宽了尺度。比如:根据课文内容填空,一空一分,但一个空格里好多字,可以严格起来错一个字把一分全扣掉,也可以降低标准,错一个字扣0.5分,甚至错两个字、三个字扣0.5。作文什么的,更是可以有不同的扣分标准。这次卷子太难,所以杜燕和其他几个教研组长商议,一切从宽,好容易让卷面分数稍微好看点。

数学就不行了,“丁是丁,卯是卯”。答案错了就是错了,不好通融。所以年级数学平均分才八十出头,就是第一名的教研组长刘一献,平均分也只考了84.94;最低的一个班级因为不及格的多,平均分才76.53。

校门口,所有家长问孩子的第一句话都是:

“考了多少分?”

家长们的心情可以理解。暑假里亲朋好友一见面,首先就问期末考试多少分。考得好,一暑假全家天气晴空万里;考得差,两个月家庭上空都阴云密布。

家长们一听说自家孩子的分数,就淡定不起来了。

他们对孩子一向是90分及格的教育。一年级时基本都是100分、九十大几分,考到90分以下就如临大敌。这次竟然还有考了七十几分的,实在接受不了,在群里发难——

“严老师?怎么回事?我儿子一年级从来没下过95分,这次才考82!”

“就是!就是!这次成绩实在太差了!”

“二年级孩子数学成绩下降得这么厉害!”

“大家成绩都下降,说明不是学生的问题。”

……

严炎解释了几句,可是无济于事。不是学生的问题,自然就是老师的问题了!家长们的言下之意,就是严炎这个老师没有教好!

作为老师,最难过的莫过于学生没考好,家长怀疑自己的教学水平和态度了。严炎想到自己这一年来,午觉都不敢睡,忙着批改作业,眼睛都快改瞎了,竟然落得这个下场!不仅没有人感激,还落得群起攻之的感觉,不禁悲从中来。

在教室里发过试卷,让孩子抄下分数和错题,卷子就收上来了,要上交保管室存档。二年级的孩子,给他们抄,其实也不怎么能抄清楚,尤其是错得多的孩子,根本抄不完,家长也不知孩子到底错在哪里。

严炎坐在办公桌前,无奈地翻着自己的数学考试卷。明明是看着试卷,却什么都没看到。不知不觉,眼里就结了一层膜,然后不小心那层膜破了,有东西从脸上滚下来。

严炎立刻擦干净了眼泪,不过擦了,又出来了。

在办公室哭,成什么样子!

严炎觉得自己很不争气。

好在办公室没有几个人,大部分班主任送队还没回来。只听到空调在大喘气,运行一阵,忽然停了下来,像一个人一样“呼——”的一声,喘了口气,或者说是叹了口气。几秒钟后,又轰隆轰隆地运转起来了。

一会儿,林芊芊送队回来了。

“唉——”她瘫坐在椅子上,“这最后半天总算过去了!”

“芊芊——严炎——你们怎么这么快啊,”哀怨的小嗓子,郁妙也送队回来了,伴随着拖得很长的叹息,“半天终于熬过去了!好累啊——”

“是啊,这半天过去就好了!下午开个会就放假了!”林芊芊回应她,这才发现坐在位置上的严炎有点不对劲。看她翻着七八十分的考试卷,猜到了半分。“是你们班家长说你了吗?卷子难,和你没关系!”林芊芊安慰她。

“严炎,不要管家长说什么!爱怎么说怎么说,不烦神!你就当他们是猪!没脑子!”郁妙也凑过来。

“所有试卷按年级上交教务处!大家把数学试卷给我!”数学教研组长刘一献,从门外风风火火地走进来,手里拿着几个班的试卷,来严炎这里收了。看严炎一脸伤心难过的样子,也安慰几句:

“唉,考试卷子出得那么难,就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家长看不到卷子,怎么知道难在哪里?只能怪老师教得不好!出简单点,分数好看,学生高兴,老师高兴,家长高兴!皆大欢喜的事!”

严炎虽然嘴上不作声,但其实心里挺感激大家的。收拾收拾东西去食堂吃饭,下午去总部校区开个会,就正式放假了。

一放假,热闹的校园,就一下子变得安静冷寂了。

暑假两个月,寒假近一个月,校园一年死去三个月。

估计,为的是让九个月中在里面拼命忙碌的人,有时间修复自己身上和心上的裂痕。

九个月里,严炎是天上的织女,一周下凡和牛郎相会一次。

放假的三个月中,她才可以变成凡人,跟自己的丈夫和女儿每日相守。

小时候的“盐粒子”,长大还是“盐粒”,自己就是世界上最普通,最卑微的一粒盐。每个人,都是一粒盐,所有的盐溶在大海里,就是这个社会的咸味。可是,世上的盐那么多,有谁会在乎其中一颗盐粒的感受呢?

吃了午饭,严炎和陶晶莹一起走出校门,从学校旁边赭黄色的参天大树的树林中穿过去,准备坐公交车去市区的总部校区开会。一片高楼盖得密密麻麻,走在小区里,人都感觉有点压抑。抬头看天,天空也被戳得支离破碎。天依然阴着,憋了许久的雨,终于星星点点地落了下来。

好日子就要来了——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