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年,学校换了校区校长和教务主任,钱校长调到别的校区了,新来了王校长和周主任,又来了很多新老师。严炎忽然发现,自己上一年的忙碌,和今年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来了新领导,学校里的温度比以前更高了。过去早晨八点上班,现在变成了七点四十。好在严炎不用烧饭伺候孩子,总是在小区楼下买了早点,边吃边往学校赶。早晨添了一节早读课,中午添了一节写字课。

学校的各种事务也比上学期布置的频次更高,要求完成的时间更短。严炎去年只教一个班当班主任,今年她教两个班数学兼一个班班主任,忙得连作业都没有空改。每天中午,去年还有点休息时间,今年全部用来改作业。

他们今年的办公室是实验室改的,符合入学条件的学生太多,是设计建校预定班级的2倍,原来的办公室好多都改成了教室,办公室只能从功能室挤。

一个大通间里,挨挨挤挤摆了十几张办公桌,各个年龄层次老师都有——

有60后的苏玉老师,70后的林芊芊、语文教研组长杜燕,80后的德育处主任陆齐山、数学教研组长刘一献、郁妙和严炎,剩下的都是叶梦馨、高靓、李一鸣这样的90后。学校一小半都是新考来的老师,90后也不新鲜,今年毕业的老师据说最小的95后。

苏玉老师是办公室的老大姐,49岁,特级后备,估计不久就能评上特级教师,人也一副热心肠,谁有事都帮忙。数学教研组长刘一献和语文教研组长杜燕是语数方面的教学骨干,教研组的事情都是她们负责,年轻人上公开课也请她们帮忙磨课。林芊芊是今年刚来的老师,温婉和善,不过今年刚来,好多事情不知学校惯例如何,会向严炎请教。严炎想到自己去年也是这样没头苍蝇一样乱打乱撞,所以百问不烦。80后的郁妙,一个美女,和严炎一般大,不过显得比自己年轻多了,说话嗲声嗲气的,因为长得美,所以大家也分外宽容,不觉得她的嗲有什么不妥。

同为80 后的陆齐山是坐在这个办公室的唯一的领导——德育处主任。

他人长得帅,工作也做得细致入微。严炎过去在“龙凤小学”的那两年,正是PM2.5污染最严重的两年。可是学校对空气污染没有什么概念,即使PM2.5数值三四百,老师还要雷打不动地带学生在操场上跑操。雾气蒙蒙的,就像在蒸笼里一样,其实那不是雾,是霾,可以直接吸到肺里的。但学校没有人问这个事,时间一到,上操的音乐就响了。

陆齐山不一样,他每天关注天气情况,数值一超标,他就通知所有师生在室内活动,体育课暂停。从这一点,严炎也感慨市级学校果然人性化,工作做得细致扎实。

剩下的就是90后了,有七八个,占了半壁江山。

六六的《心术》里说医生和护士在做手术时也能聊天,插科打诨。老师为人师表,可是也不像外人想的那样,整天一本正经、不苟言笑。

没有课时,大家都是边改作业边聊天,有时候讨论的是和教学工作有关的,比如数学老师讨论:“五角星有几个角?”听着像脑子有病,五角星不是5个角还能几个角?其实,这是二年级的奥数题,你回答“5个”肯定是不对的,答案是10个。语文老师讨论某个字的笔顺是什么,比如“乃”或“及”的第一笔,不注意也会经常搞错的,“乃”要先写“横折折折钩”,“及”却是先写“撇”。

有时候,也会讨论热播的电视剧,比如《十里桃花》《人民的名义》大火,大家就在讨论剧情。严炎也热衷追剧,所以忍不住说上几句。如果人家在讨论化妆品,自己最好的化妆品就是欧莱雅,听别人聊那些国际大牌,从来插不上话。

严炎虽然是86年出生的,可能因为工作经历比较丰富,待了三个学校,过去又在县乡上班,所以和办公室的新新人类简直有代沟。看郁妙、高靓她们买一个包一两千块,觉得简直太浪费了。自己一个包不过一两百块,消费水平实在不在一个层次。

办公室有时充满笑声。比如有什么体力活要干,大多差遣90后的男教师李一鸣,他是今年新来的大学生,幽默风趣,人称“小鲜肉”。比如打印纸不够了,而办公室才领过不久,天天论文、教案要打印的东西太多了,刘一献就开玩笑说:

“‘小鲜肉’,你去总务处顾美人那里公关下,领两包纸来,因为你比较有魅力!”

“哪方面的魅力?”

“人格魅力!”

“好!我就穿个超短裙、低胸衣,往她桌上一趴!”李一鸣也是搞怪,逗得大家哈哈大笑。其实刘一献已经跟后勤发纸的顾红说过了,只不过支派李一鸣去跑个腿而已。

当然,办公室有时也会笼罩着悲伤。比如隔壁学校老师跳楼,大家课间都在讨论着这件事,一连几天气氛都很阴沉。听说,跳楼的是林芊芊班学生骆小娴的妈妈,是一个看起来很热爱生活、整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女老师。

骆小娴回来上课的那一天,林芊芊还忍不住在办公室掉了眼泪。大家都感慨万分,觉得现在当老师实在不容易,压力太大,一旦无法排解,就是悲剧。

这是严炎工作的第六个年头。

都说学校里,人际关系单纯,不像社会上官场上斗得你死我活的。然而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平静之下总有微澜,何况还是这么大一个学校,几百号人。

严炎过去和几个老师搭过班,一直合作愉快。比如去年和今年都和苏玉老师搭班,苏老师乐于助人,看严炎班主任事多忙不过来,经常帮衬着点。严炎有什么不会处理的事务,也会向她请教,不由得关系亲近了些。

今年,年级中一个班的数学老师调到别的校区了,这个班也让严炎来教。小学里,语文老师一般只能教一个班,因为语文课多,作业多也难改。数学老师教两个班也很正常。如果教一个班数学的话就要搭配思想品德、科学之类的其他课,如果教两个班就只有两个班的数学课,总节数差不多,就是要多改一个班的作业。

严炎今年接手的新班,搭班班主任老师是高靓。去年不在一个办公室。

因为年级班多老师多,去年分成三个小办公室,今年分在两个大办公室。高靓也是90后,一头短发,微胖身材,滚圆瓷白的脸上洞开两只杏眼,腮上挂着两片肉,脸上眼线眼影腮红一应俱全。虽然,妆不算浓,但总是精心修饰过了。

严炎从来没见过她不带妆的样子,因而简直不知道她调色盘脸下长什么模样。闭上眼睛,脑海中的印象就是脸很白唇很红,像戴着日本能剧表演中的面具。严炎过去和她没什么交往,只知道她很厉害,班主任工作月月先进,学校经常表扬。

校园里的习惯,比自己年长的,叫“老师”或“姐”,比如严炎喊林芊芊“芊芊姐”,叫苏玉“苏老师”。严炎比高靓大六七岁,但高靓从来都是“严炎、严炎”地连名带姓地叫着。她叫严炎就答应着,可是日渐受不了她说话的态度和语气——

“严炎,你下节有课吗?帮我看个班!”

“严炎,放学帮我路队顺带下!”

严炎不是计较的人。代节课,顺带个路队,有什么问题?可是一般人用商量的语气,而高靓用命令的语气。

严炎帮了忙,心里也打了结。

小时候用家里的旧毛线跟人学织手套,线不够长,打一段就要接,她把结打在反面,虽然手套外面看不出来,里头靠肉的那一面总是觉得疙疙瘩瘩,让人不舒服。

轮到上高靓班的早读课或者眼保健操,也让严炎揪着心,生怕给扣了分。其实,严炎循规蹈矩,早读课按时进班,眼保健操音乐没完从不早走,可是检查早读课和眼保健操的“小值日”一来,她还是提心吊胆。

小值日们是各个班轮流选派的,每周都不一样,都是班级的小人尖子。他们听了大队辅导员安排的任务,那是相当认真负责。趴在窗台上,瞪着眼睛侦查有没有没读书或睁眼的,有一个扣0.1分。

严炎也是班主任,在自己班上课时,只能尽量督促孩子认真读书认真做操,至于扣多少分,从来不去干涉。高靓不一样,做眼保健操时,窗户外面先派一个侦察的,一有敌情,就大喊:“小值日来啦!”然后,小值日真的来的时候,班长立刻出去,和侦察兵一边一个把检查同学看住。“小值日”见了,多少有点顾忌,不敢扣什么分。如果仍然扣了分,侦察兵和班长撒腿就跑,向高老师报告。

接到消息的高老师,不是来讯问小值日:“你为什么扣我们班分?”就是来找严炎兴师问罪:“严炎,怎么回事?今天眼保健操又被扣分了!”

严炎很不好意思,但是也没办法。小值日来的时候,有学生听到“侦察兵”的警报,扭头往窗外看了一眼,一下被小值日发现了,就扣了0.1分。

一天早读课,严炎让学生读乘法口诀。有同学会背了,就没有捧着书,估计就是有的拿书,有的没拿书,看着不整齐,也或者是有孩子扭头看小值日,严炎正眨眼没看到,不知怎么,又被扣了0.1。

“严炎,你早读课要认真上啊!今天又被小值日扣分了!”高靓对严炎说。一副教训的口吻。

严炎实在郁闷。

有一天,看年级大队辅导员桌子上堆着小值日检查记录,翻看了一下,轮到高靓自己的早读课和眼保健操,一样有扣分的。

“她自己上课也有被小值日扣分的,怎么光来说我?”严炎跟苏老师抱怨。

“小年轻就是太在意这个积分了!也不怪,每个月评选‘文明班级’,学校一部分是看这个分数,得的‘文明班级’次数多了,期末评上优秀班主任的几率就大了。”苏老师说。

“我也在意积分啊,‘文明班级’得到高兴,得不到也就算了,哪里能保证月月得到?而且我最受不了的就是她的态度,一副教训人的口气!我起码比她大几岁,不说尊重,就是一样年龄的,说话也要态度好点,人家心里才舒服啊!”严炎轻声叹了一口气。

“月月都先进,也给别人点机会。什么都争,斤斤计较也不好,因小失大!你没看她找着年级钱芳主任吵,说广播操比赛评分规则不合理,她班本来能得一等奖的,只得了二等奖。人家钱主任跟她解释了,每个年级都是统一的标准,她还在旁边叨叨。”

“奇怪的很,我觉得她说话做事都很强势的样子,让人心里不舒服,怎么办公室几个小姑娘还跟她关系很好似的,天天在一起玩。”办公室大部分人都上课去了,严炎小声和苏老师谈闲。

“都是林州人,抱团!我们掉到林州窝里去了!”苏玉忽然怪怪一笑。

“啊,她们就是林州人啊!可是其余那几个小姑娘说话做事很正常啊?不像她这么虞气指使的!”

“她那样,和是不是林州人没关系,估计被家里宠坏了,没吃过大亏!去年和她搭班的工作十几年的老师刘舒也气得半死,找人侧面和她说,让她注意说话态度和方式,还是没有用!正好人家住得离总部校区近,那边又缺人,所以调走了!今年轮到你生气了!我有一天和刘舒一起坐车听她说的,本来开学想提醒你的,又像搬弄是非似的,就没说。”苏玉轻声告诉严炎。

严炎嫁到何州市不久,不知怎么听说过几次,林州人坏。何州市下辖六七个县区,为什么单单说林州人坏?严炎想不通,也不知道他们坏在什么地方。

“林州人刁哦,有人介绍儿媳妇,听说是林州的都不让见面。”一天,婆婆也这么说,林州区和净水县紧挨着,她一副吃尽林州人苦头的意味。末了补一句,“遇到林州人小心点,鬼多呢!过去叫‘林州刁子’!”严炎不以为然,心想,我怎么知道谁是林州人,人家又不会在头上贴个标签。

今天,终于知道自己遇上了!

“为什么大家都说林州人不好呢?”严炎很奇怪。

“那是对过去林州人的看法,现在年轻一辈好多了。在老何州人眼里,林州区人精明会算计,能出挑,做出成绩。而且抱团,一致对外。”苏老师解释说,“但是把对手打败了之后,自己内部也团结不起来,先一起斗外人,再内斗,都觉得自己最厉害!”苏老师总结。又推心置腹地说:“不喜欢的人敬而远之,好处的处处,不好处的不要睬她,下班走人,各干各事,明年还不知道和谁一个年级了!再说了,也不是所有的林州人都是这样的,我们学校林州人多呢,你看杜燕、刘一献,也是林州人,都很好相处,学校就是盖在老林州地块上的!”

严炎点头称是,听说去年和高靓搭班的老师和自己一样的待遇,心里方才好受点。原来她就是那样的人,不是特别针对自己。搭着一个班,有时走对面都不打招呼不说话,实在太尴尬。

严炎本来就是老好人的类型,和谁说话都赔着小心,不知怎么越赔小心越伤心。

十一

当小学老师,日日和小孩子打交道。小学生在外人看来,都是纯真的天使。但是,小学老师天天接触,也能发现它们的狡黠。

有一些学习很好、很得老师宠爱的小班干们,也不一定真的是像期末评语上说的那样“品学兼优”。然而校园里,学习好,就是身上笼罩着的光环,其他的一切在这个光环照耀之下,都变得模糊不清了。

有一天,吃完午饭发水果时,严炎实在太累,就自己发一排,让小班干顾诗梦去发另一排。顾诗梦扎着马尾辫,忽闪着一双大眼睛,人长得漂亮,学习也棒,经常考双百分,所以从一年级起就是班长。同学们的榜样,老师的小助手。

严炎正发着,忽然有人报告:

“严老师,顾诗梦给自己发的苹果,最大最红!”

严炎一看,果真如此。因为老师给了她发苹果的权力,就给自己挑了一个最大最红的苹果,其余同学的都没有她的好。严炎觉得有点好笑,这样下去,长大以后真的当官,就是一个贪官啊!

如果是平时,严炎肯定要对她一番教育,但是今天上午包班上了半天课,头昏眼花,实在太累,也没有力气管那么多,摆摆手随她去了。心想,既然好好地帮老师把水果发下去了,就让她享用一个又大又红的苹果吧。老师一累,只能大致要求不出事就好,也就谈不上教育的精细化了。

还有一次,在办公室看到隔壁班的小班干送作业本,严炎就说:“小同学,请你帮忙把办公室的垃圾袋换一下,垃圾送到垃圾房!”办公室里老师经常会让孩子干点小活,帮点小忙,一般的孩子都很乐意帮老师干事情。

没想到那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姑娘愣了一下,把肚子一捂,很夸张地说:“老师,我肚子疼,要上厕所!”然后对着窗外同学喊:“李明!吴飞!王晓刚!快来啊!把办公室垃圾袋换上,垃圾送到垃圾房!”

不等严炎同意,她一溜烟跑掉了。

看得严炎目瞪口呆,心想,这小姑娘太能装了!

外面的那些孩子,可能就是普通学生,不是班干部,巴不得帮老师干点小事。听到她的叫喊,赶快进来把垃圾袋给换掉,垃圾送到垃圾房去了。严炎心想,这个穿着公主裙的小女孩长大以后,自己不干活,只会命令人,也不会是身先士卒的好干部!

都说教育无小事,可是在巨大的考试压力下,老师只能着眼于教学。教育得好不好,要多年后才能看出来;考试考不好,立刻让你难看!多年以后的事,有时就顾不上了,先把眼前顾好吧。

这些看似正常的孩子,还好点,学校里还有一小批“特殊学生”。外人总觉得孩子都是天真可爱的,可是学校的考试考评,不看孩子是不是可爱,只看分数多少。只要孩子没有医院相关证明,学校就是视为正常的学生。考评要看平均分,一个班级平均分90,他们只能考十几二十几甚至几分。

老师也觉得这些孩子可怜,可是谁来可怜老师呢?

班级是否有这样的学生,只能看运气,运气差的,这样的学生有个把。运气特差的,可能有两三个。那么,你的平均分永远上不去,教学成绩永远垫底,除非换一个班级,永远翻不了身。

如果光是成绩比别的孩子差,行为没有什么怪异的,老师的压力还小点,还有一些真的让老师没有办法的学生。严炎庆幸自己班级没有这样的,李一鸣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或者说,学校安排李一鸣接手那个班,就是看他是男老师,可能镇得住学生。教这个班的上一个女老师一年级被折磨得面黄肌瘦,在校长办公室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哭了半天,一定要校长给她换个班。最后,换到别的年级去了。

实际上,这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女老师,当了十几年班主任,本分踏实,一直各方面都很不错。但这一年也不知怎么搞的,运气这么差。入学时是随机分班,班级两三个只能考十几分二十几分的,教学成绩不好就算了,还有一个特殊儿童。

这个孩子有听力障碍,据说两岁多就送到省会一个机构去封闭治疗。戴上助听器之后,能听到声音了,也学会了说基本的话。可六岁接来家之后,发现完全不能适应普通学校生活,不学习就算了,还有攻击性,到处打人。一个班级学生被他打遍了,弄得鸡犬不宁。一年级时班级其他学生家长联名上书校长也不行,他家在施教区之内,学校必须接收。

严炎班级就在李一鸣班隔壁,经常能看到那个孩子——顾卜锐。严炎觉得这名字不好听,一般人很少用“卜”这个字在名字里,“锐”也是尖利的意思,但据说他这名字,是家长特别花钱找算命的人根据五行八字起的。

顾卜锐小小的个子,胖而黑,眼神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总是斜着眼睛看人,攻击性强,两个班一前一后走路队,走得好好的,他就窜到严炎班级里对着学生一阵乱踢乱打。

严炎冲过去,拽住他:“怎么回事?你好好地打我们班学生干什么?”

顾卜锐开始对严炎还有点怕觉,用他白色比黑色多的眼珠子瞪了严炎一眼,大摇大摆地走了。几次一过,就不怕了,在严炎手底下乱踢乱扭。严炎没办法,只能大喊李一鸣。李一鸣是男老师,有劲,钳着顾卜锐的双手把他拖走了。

又一天,顾卜锐在楼道里碰到两个漂亮的一年级小女生,心血**,“啪!啪!啪!”上去每人给了几巴掌。

两个小女生家长气疯了!从小当公主养着的小仙女,自己都没舍得这么打过,没想到半路被一个奇葩孩子打得脸都肿了!他们把照片拍给班主任,扬言学校不处理好这件事,他们就自己来处理,要来把那孩子也打一顿。

班主任汇报王校长,王校长不敢掉以轻心,立刻约谈双方家长。告诉被打孩子的家长,学校没有开除学生的权利。又让顾卜锐停课一周,要求顾卜锐的家长以后必须来学校陪读。又让被打女生的班主任好好做安抚工作,好容易把这件事按下去了。

从此,顾卜锐爸爸就不上班了,每天坐在教室门口,和孩子同上学同放学。看到顾卜锐有打人的迹象,就立刻制止,言语制止不住,就武力制止,上去两个大耳巴子。

教育法规不给老师体罚学生,可管不到家长怎么收拾自家娃。

即便耽误一个人上班,顾卜锐爸爸也不愿意把孩子转到特殊学校去,好在拆迁了一大笔钱,生活无忧。因为觉得和正常孩子在一起,对自家孩子更有好处。他是有好处了,对别的孩子和老师来说,就没什么好处了。

一次春游,不知怎么爸爸有事没来。严炎眼看着顾卜锐发了飙,从地上捡石头砸李一鸣。李一鸣抱头鼠窜,狼狈不堪,声嘶力竭地给他爸爸打电话,让他立刻来把顾卜锐带走。

严炎吓得赶紧让学生放慢脚步,离李一鸣班十几米开外,才觉得自己到了安全距离。李一鸣怕顾卜锐再用石头砸班级学生,瞅了个空子抓到顾卜锐。顾卜锐在他手里狂叫:“你凭什么管我,你给我滚!我要杀了你!我妈都管不了我!你这个死人!”

他说话和其他孩子不太一样,听着有点怪怪的,不过字字都带着狠劲,对着老师又踢又打。李一鸣气疯了,对着顾卜锐就是狠狠两巴掌。顾卜锐被打愣了,平时老师就是抓住他,从来没动过手。这次吃了一吓,乖乖地把春游回来的路程走完了。

李一鸣当时确实是生气到了极点,所以才打了顾卜锐。

教育专家说了,老师教育学生不能情绪化,心态要平和。其实,这样特殊的学生只能让专家来教试试,因为教育专家是神,没有七情六欲;而老师是人,是人就有情绪,就有喜怒哀乐。何况,班级还有几十个学生等着,把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这一两个特殊学生身上,其他学生家长也不答应。

然而,中午顾卜锐回家,他妈妈看到儿子的脸红了一片,听说是被老师打的,下午立刻就找到学校了。在校门口大声嚷嚷,又质问闻讯赶来的李一鸣:

“你凭什么打我儿子?你是老师,又不是孩子家长!老师是教育工作者,我儿子残疾,表现不好。老师只能教育,竟然动手打学生,还当什么老师!”

年级主任钱芳也赶来了,把顾卜锐妈妈请到办公室,端茶倒水,李一鸣又是道歉又是保证,终于把这个危机给度过去了。好在顾卜锐妈妈没有编辑微信什么的转发,把事情闹大。不管怎么说,李一鸣被这事弄得灰头土脸一个学期。

即便如此,李一鸣虽然气得牙痒痒,只要顾卜锐不打人,能安静地坐在教室里,不影响老师上课,就拼命表扬。偶尔放学他学着其他同学样子,说一声“老师再见!”都要表扬半天。而且,有他爸在校园专门盯着他,打人的次数确实减少了。

后来,期末评语学校要求一定要鼓励,李一鸣绞尽脑汁,给他也写了一条充满温情的评语:“锐锐,你这学期进步很大,动手打人的次数减少了很多。上课表现越来越好,扰乱课堂纪律的行为越来越少了,放学时经常微笑着和老师挥手再见,真是个有礼貌的好孩子,老师真为你的进步感到骄傲!希望你下学期能继续努力,遵守纪律,和班级同学团结一致,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学生的评语都要上交主任检查审核,通过之后方能打印张贴到学生成绩报告册上。因为顾卜锐是学校的小名人,校长和主任都知道他,所以看了这条评语,德育处主任陆齐山在大会上大大地表扬了李一鸣,让全校老师学习。意思是顾卜锐这样的学生,评语都能写成这样,其他学生还有什么难以找到闪光点的呢?学生和家长看到这样的评语心里多舒服啊!

他们是舒服了,李一鸣和其他科任老师简直是在煎熬中度过。这一个孩子折磨着所有老师的神经,尤其是班主任。可是没办法,只能盼着他六年级毕业,估计离开小学,也是去折磨中学老师——

这些孩子也是天使,可老师不是万能的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