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新成立不久的私立小学，名叫“龙凤小学”，寓意育龙培凤。
一大片盖得很漂亮的中式建筑，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到处都古香古色。严炎进校时，心情好激动啊，这么美丽的校园，听着孩子们读书的声音都觉得非常动听，暗下决心一定要当一名好老师！
刚去就是班主任，教三年级数学，严炎没有经验，被忙得晕头转向。不过好在年轻，没有拖累，全身心扑在工作上。吃完饭，晚上八点多还经常在办公室加班改作业。轮到第二天要上公开课，在学校忙到10点多也是常事。
一批进来的二十几个老师，全是本科毕业，甚至还有两个研究生，就业形势一年不如一年。私立学校，对考试成绩分外重视，学生一月一次考试。每个年级都有十几个班，严炎所教班级学生考试成绩还不错，每次都在年级排名中上等。
但三个月后，严炎却没有转正，说班主任积分不够。招聘时说了，三个月后只有百分之五十转正，剩下的过三个月再考核。严炎自己没转正就算了，但办公桌对面那个经常考倒数三四名的骆欣然转正了，她心里就有点不服气。
骆欣然瓜子小脸，一头清汤挂面从中间分开，双眼皮大眼睛，稍微斜吊着，看人总是似笑非笑的。身材也好，细高挑，摇曳生姿。所以，刚来就被校长看中了，一心捧她，什么活动都让她当主持人。虽然每次考试成绩倒数，但魏校长说了，考核是多方面的，骆欣然活动主持得好，对学校有特殊贡献，要额外加分。
私立学校，董事长最大，下面说话算数的就是校长了。魏校长中等身材，脸不小，眼睛却像用竹蔑划开的两道小缝，不是仪表堂堂，反倒有点鼠相。然而，当领导不看相貌，看水平。魏校长算是年轻有为，三十多岁就当了一把手校长，这在县城的公办学校是不可能的，当一把手起码要熬到四五十岁。
有知情者说，校长和董事长儿子是同学，关系最好，原来在外省一所公办学校当主任。董事长卖酒出身，市各大饭店酒店的酒水总代理，其实也不懂教育，就是胆子大，办学校主要目的是挣钱。招兵买马，董事长儿子就把同学推荐了来。那边，据说办了停薪留职。
县里对这所新办的私立小学也大力扶持，从全县选调了二三十名有经验的公办教师来，由县里财政发工资，私立学校只要额外发工资百分之二十的奖金。私立小学的学生也一样享受国家的学生补贴，省里还免费发放教科书和作业本，但一学期要额外交三千多元学费。其实何止三千多？加上校车费、午餐费、校服费、周六上午的兴趣队组等等，一个孩子一年两学期一万打不住。全校三千多个学生，一年的毛收入就是三千多万。
所以，办学校就是个包赚不赔的买卖。
公办学校免费，可是全县的公办小学都是多年前盖的。校舍简陋，条件很差，现在农村的学生都涌到了城里上学，每个班生数都是七八十。所以，一些家境好的学生选择上私立小学，每个班生数不超40人。还有一部分乡下学生进城读书，找不到门路进不了公办，只好进私立学校。因此，私立学校每个年级都有十几个班，董事长生意兴隆。
严炎老实肯干，其实大家也看在眼里，听说她没有转正，搭班三十几岁的公办老师李云梅替她抱不平：
“严炎，你这么踏实肯干，考试成绩也好，还转不了正，反倒是那些狐媚拍马的转了！”
严炎心存感激，却不敢附和，只说估计还有什么没做好。
李云梅个子不高，微胖身材，剪着齐耳短发，微肿着眼袋。皮肤很白，眼睛周围却斑斑点点，像烧饼上点缀的芝麻。因为是公办教师，在私立学校自觉高人一等，随便说什么也没人敢开除她，本来就是来支援私立学校师资力量，以老带新的。而严炎自己，刚毕业的小老师，还没转正，说让走人就走人了。
有一天，严炎送完路队，迎面遇到魏校长，魏校长停下脚步对她说：
“严老师，你这次很可惜，各项综合打分就差一点点。我跟董事长说了情，严老师班级考试成绩不错，班主任积分差一点，通融一下。但是董事长没同意，说百分之五十的名额已经满了……”
不知什么意思，严炎回来跟李云梅说起这件事。李云梅对她眨眨眼：“魏校长真对你这么说？他是跟你要情呢！”然后给严炎出主意：“出点血！”
严炎听不懂什么叫“出点血”，李云梅“哎”了一声：“你小姑娘就是单纯，我教你，买两张超市卡，保你下次转正！”
严炎听了，脸红到耳根，从小到大，还没做过送礼贿赂的事，连连摆手。结果，又过三个月，她依然没有转正，这次是班级一个学生课间打闹把头跌破了。把她吓得半死，捂着孩子头送到医院，浑身是血，孩子哭，她也哭，以为孩子的血要流光了。
出了安全事故，班主任这一项积分就扣得差不多了，严炎哪里管得了转正不转正？孩子没事就谢天谢地了。还好，学生家长不错，没有怎么责备她。人的头就是个血窟窿，虽然流的血多，几天一过，孩子又好好地来上学了。
这次又没转正成，和她一批的差不多都转了，严炎心里疑惑李云梅的话是不是有道理。和吴峻屹商量之后，买了两张五百元的超市卡。
下班后，严炎看校长室灯亮着，鼓足所有勇气，走了进去。几分钟之后，就走了出来，心跳得跟打鼓一样，脸红得跟红布一样，进去跟魏校长说了什么都不记得了，心里对自己鄙视得要死。魏校长客套了几句，也就不再推辞，严炎简直是夺门而逃。
又过了三个月，不知是银行卡有效果了，还是她各项都做得好，学生成绩不错，也没出什么安全事故，班主任工作积分高。总之，她转正了。除了原来的2000块，绩效、课时津贴，七七八八加起来，四千出头，严炎心里乐开了花。
校园里，小道消息流传，魏校长喜欢骆欣然。
不知为什么，龙凤小学的“高层”，桃色新闻很多。别的事可能流传不起来，这方面的事总是风一样刮得到处都是。据说，经常开着车在她家楼下等她，有上级领导来学校验收督导什么的，也带她去陪酒，把喝得半醉的她送回家。魏校长的老婆还在外省的一个公办学校当老师，孩子也没带过来，他在这里就是孤家寡人一个。
严炎内向，向来不参与这种讨论。办公室有人说，她也只是听着，不置可否。心想，骆欣然不至于这么糊涂，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大学刚毕业，还没谈恋爱，什么样的帅哥找不到，怎么能看上快四十的魏校长？人家有老婆有孩子的，拎不清，不是要被人骂？父母肯定也不会同意的。不过听说骆欣然的妈妈去世得早，她爸爸重新另娶，又生了两个孩子，所以也没什么精力管她。
两年不到，骆欣然不仅转了正，还被提拔当了校办主任。
除了校长，董事长也有绯闻。刘董事长又黑又矮，没有脖子，却有着大肚腩，整天穿着深色西装在学校里转悠，看起来像一个绍兴老酒坛子。这酒坛子真的特能盛酒，据说白酒能喝一斤半。生平两大爱好：喝酒和跳舞。喝完酒跳舞，跳完舞喝酒。他经常喝着不同的酒，和不同的女人跳舞。各种高级的白酒，在深黑色的酒坛子里晃**来晃**去。
如果校长和董事长都还是捕风捉影，那么其中一个主任的风流韵事却显山露水。这个主任姓蒯，五十多岁，过去是一个公办学校主任退休的，现在不知怎么投了关系，进来当教导主任。
蒯主任个子不高，因为抽烟，黑黄黑黄的脸，黑黄黑黄的牙，整天板着个脸，很严厉，让严炎这些新进老师们都很害怕。因为动不动不打招呼就听新老师的课，名为“推门听课”，每个新老师都胆战心惊。
一天早晨，学校大群里蒯主任忽然发了一条消息：“你是我最最亲爱的宝贝，你把女人最宝贵的东西都给了我，我一定会为你负责的，不要想太多，只要我们两人真心相爱，不要管别人怎么说！”
整个学校哗然——
学校里的事情多，群里一会一个消息，老师们早上一来就盯着学校群里有什么通知。蒯主任昏了头，把两个对话框搞错，私发给别人的消息，不小心发学校大群里了。而且当时没发现，等发现了，已超时，撤不回来了。
一时间，所有办公室不上课的老师都在嘻嘻哈哈讨论这件事。他这语气，明显不是写给老婆的。还是音乐办公室几个老师反应快，胆子也大，在蒯主任的消息后留言：“这是一句非常好的歌词！”
蒯主任也发觉发错了，然而为时已晚，急得抓心挠肺，正好顺驴下坡：“是的，这是我写的歌词，给你们音乐组一个任务，把它谱成曲交给我。”
虽然整个学校和往常一样，但私下里的哂笑仿佛要把楼顶掀翻了。
蒯主任再露面，虽然还是板着脸，可是明显心虚了不少，也不怎么推门听课了。严炎他们新老师心里好开心，松一口气。严炎还有点纳闷：什么样的女人能看中蒯主任这样的男人？看着又老又丑，也没有多少钱，真是搞不懂。
这些上层的风流韵事，和严炎他们这些下层的普通老师一点关系都没有，而且这些事一点不影响他们管理学校。这所私立学校既抓学习成绩，又搞特色活动，办得还是不错的。主要县里选派来的二三十公办老师个个都是精英，是中层管理群，传帮带，几年一过，新老师就不一样了。
另一方面，因为是私立学校，学生成绩是生命线，学校声称实行考试成绩末位淘汰制，考试倒数第一累积三次，直接解聘。那些公办老师不会被解聘，但他们有经验，一般不会考倒数第一。刚毕业的新老师占了教师的百分之八十，他们更是战战兢兢，兢兢业业，一丝不敢懈怠。
一到下课，办公室全是学生，都是来订正作业、个别辅导的。中午上课前半小时，各个老师都在给班级差生补课，不是背课文和单词就是做数学题。所以，学校的教风还是很正的，学生成绩也比公办学校要好。
学校为了让家长知道老师给他家孩子补课，特意印刷了“培优辅差通知单”：“尊敬的某家长：请于某年某月几点，把孩子送到几年级办公室某老师处，谢谢您的配合！”
本来这个是件好事，老师辅导学生，但后来，学校要考核哪个老师培优辅差多，依据就是“通知单”多少。其实每人都在培优辅差，但有的人填了十几张，有的人填了二十几张，少的就得不到这一项的月教学“优秀奖”。
虽说其实奖金才50元，但不仅是钱的事，老师们谁不想要“优秀”？这下就开始造假了，少的也补到三十张，多的补到五十几张。单子太新怎么办？揉一揉，放地上踩一踩。
什么事情，一上升到考核的地步，就失去了原来的意义，就可能滋生造假。
私立学校做什么事情都是为了宣传，让家长知道他们一年这万儿八千块钱花得值，让更多的家长自愿往里钻。家长们看了宣传，心里也感到踏实多了，觉得那万儿八千，一张张都贴到了孩子身上。
现在的孩子，一个个都是用人民币贴出来的，孩子体表面积多大，就贴了多少钞票。
学校搞什么活动，必定让家长知晓，甚至邀请家长来一同参加。公办学校不是这样，县城公办学校地方小，礼堂操场也地方有限，搞什么活动家长也不知道。因为不知道，所以可能也没有花很大的力气搞完美。
私立学校不一样，什么活动都必须出效果，要让家长拍手称赞，心服口服。尤其是六一那一次活动，全校师生忙一个两月，音响设备也是全县一流，节目自然高大上。
总之，私立学校做任何事情的目的，就是为了宣传。宣传的目的，就是为了多招生。多招生的目的，就是为了多赚钱。学校花出去大把钞票搞的高大上的节目，换来高大上的口碑，来年招生时，从新生报名处的验钞机里再哗哗地吐出来，变身几十倍、几百倍……
办学校，做教育，既挣了钱又挣了名。龙凤小学的董事长，现在是全县乃至全市知名的教育实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