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失眠会导致抑郁症,林芊芊经常失眠。
白天精神紧张了一天,越累,晚上越睡不着。每天早晨都不想上班,因为一想到学校那么多事就头疼。第一小学像林芊芊这样失眠的人很多,人人都是亚健康。半夜一失眠,在群里发消息,总有几个也没睡的。不是林芊芊不适应,在一小适应了很多年的老师今年也觉得特别累!70后,80后就算了,90后也失眠,头上长白头发。一小无闲人,一小无人不累。
“生无可恋啊!”刘一献的口头禅。
“每天我开着车,快拐到学校的路口,心里就开始难受!”郁妙气呼呼地说。她尤其失眠严重,心里烦躁得很。因为越失眠越长斑,越长斑,心越烦。
“怎么回事?我觉得去年不是这样的!”严炎皱着眉头,从一大堆作业本里抬起头,“我算是能扛的人了,钢筋铁骨,今年也觉得扛不住!”
芊芊认识严炎一年,看她最多的表情就是皱着眉头。她很瘦,皮包骨头,感觉去了皮就是骨头,硬邦邦的。听她说自己钢筋铁骨,不禁好笑,想到“掷地有声”,敲一敲骨头,叮叮作响!
“是啊,去年早晨8点才上班,也没有写字课,现在一天一节,语文老师凭空多了5节课!”脸黄巴巴的四十多岁老教师杜燕,是教研组长,平常最能吃苦耐劳,也忍不住抱怨。
“还有早读课,过去也没有要求一定要进班,现在全部进课表,看着是正课14节,加上放学前的夕会,大课小课加起来一共25节!简直要人命了!”郁妙也是语文老师,语文老师当班主任,最累了!
“我都要累死了,每个周末就想着下周好一点了,谁知道下周更比上周忙!”90后小姑娘叶子馨叹着气。
“就上自己的课就算了,还让我们代那么多课!让不让人活了!”同是90后的数学老师高靓拿教参“啪啪啪”地敲着桌子,发泄心中的怨气。
“我真怕自己再倒下去!还是数学老师好,没有写字课啊——”叶子馨拖长了那个“啊”字,顺势打了个大哈欠。
“一直以为自己是先倒下去的那个,没想到,还有跟我抢的!”芊芊跟子馨开玩笑,知道她是心有余悸,上学期直接被撂倒了。
确实啊,芊芊这工作二十来年的老教师,上课什么的还有点经验,要交论文总结什么的材料也有点“存货”,也已经被累得半死,才毕业的大学生,更是如在高压锅,被压得皮开肉绽。
平时,老师经常包班。芊芊在过去学校,一学期偶尔有一次,这里感觉每个月都有。四个校区哪个校区有什么学科教研活动,就要求其他三个校区一起参加。学生正常上学,走了这么多老师,课怎么办?有法子!每班留一个人,一包半天或一天甚至两天。哪个校区有验收或者展示活动,音体美老师也说走就走被叫去帮忙。还经常有老师生病,一缺了老师,学校群里发消息:“请班主任进班!”
什么都是班主任,班主任就是狗皮膏药,哪疼贴哪里。
其实,帮人家上节课算什么?林芊芊最喜欢帮人忙,在原来单位经常帮人代课。不过现在自己课已经很多,再帮别人上课,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何况她还那么瘦,就是一只小羊驼。
不要以为小学包班是容易的事。
芊芊老公是高中老师,有一天来学校找她有事,看学生边走路队边说话,很好奇地问:“他们到底在说什么?”高中校园是很安静的,学生让自习就自习,让做操就做操,基本没有什么说话的。
小学孩子天真活泼,就是喜欢吵吵闹闹。有一个笑话,芊芊以前工作的校园,花池坏了,请了瓦匠来修。几个人抬着水泥什么的进来了,正是大课间时间,学生在旁边欢腾跳跃。他们一会儿就受不了了,气呼呼地扔下工具:
“走!赶快走!给再多钱这个活都不能干!头都被吵炸了!”
芊芊和几个老师正好经过,不禁哑然失笑。他们在校园里泡了这么多年,早已经习惯了。不过,小学老师听力都不怎么好,晚上看电视,都要把音量调大一格,别人听就觉得太吵了!
叶子馨晕倒,也是因为包班太累。因为她的搭班老师生病请假,已经帮代了几天的课,那天正好大姨妈来了,包了半天班,中午带学生吃饭,下午又是写字课、品德课两节连上,一下没空休息。
她开始只是觉得有点头晕,就示意学生自习,硬撑着走到隔壁班级。杜燕正上课,叶子馨扶着她班门还没开口,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杜老师看着叶子馨摇摇晃晃地过来,走到面前想问什么事。眼看着她身子一软,小脸纸一样白。
“哎呀,子馨!你怎么啦?”杜燕大惊失色,抱着叶子馨简直吓死。这边让学生赶快去喊人,那边就不停地拍她想把她唤醒。办公室是空的,除了去总部校区参加活动的人都在包班。在另一个班级上课的李一鸣听到声音,过来一看,也顾不上什么,一个打横,把叶梦馨抱着往校医室冲。
叶子馨身材娇小,不过八九十斤,李一鸣还吭哧吭哧累得要命。心想武侠剧中,抱着心爱的女人飞来飞去,轻松潇洒,真的是太假了。叶子馨和他都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工作第一年,两人办公桌对面摆着,整天拌嘴。李一鸣其实心里很喜欢她,可是不敢表白。
一个办公室坐着,被拒绝太尴尬。
另外一个重要原因,李一鸣是没有编制的聘用老师,而叶子馨在编。虽说李一鸣很帅,叶子馨也对他有好感,可是肯定不会嫁给他,所以一直在相亲。
这个时代,爱情就是神话,人人心里都有一架天平,不停地称来称去,大家都很现实,理智得可怕,没有时间和精力浪费感情。所以,李一鸣心里也有点小激动,要不是她晕倒,或许自己永远没有机会抱抱她。
“呜——呜——”120急救车来了。
其实叶子馨在校医室已经醒了过来,不过就是眼前一直在转,耳朵轰轰直响,还一直恶心想吐。送到医院住了一周才好,说是眩晕症。
叶子馨的爸爸气呼呼地来找校长:
“怎么回事?我女儿上大学时身体一直很好,怎么搞的?来你们这里半年不到就得了眩晕症了?”
王校长自然也心知肚明,就是累出来的毛病。只好赔笑脸,用一通冠冕堂皇的话搪塞过去了。
叶子馨爸爸也没办法,现在大学生找工作不容易,大学毕业能进市一小,已经让全家觉得面子有光。他根本无法想象一小的工作节奏,事情太多,课也太多,有时累得进教室连上课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坐着改作业。
这就是全市最好的小学。虽然有一流的设施、一流的师资,然而老师累得进教室都没有力气好好上课!作为老师,这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老师不是富士康工厂流水线上的工人,组装零件,讲究工效,不需要带感情。教师教育的对象是活生生的孩子!每天压力这么大,这么焦灼地忙碌,怎么能对学生有好的态度?怎么能和风细雨地教育学生?
即便是制造没有灵魂的东西,如果制造者心情不佳,也无法臻于完美——
据说,1560年,一个叫布克的钟表匠游历了金字塔之后,断言:“金字塔的建造者,绝不会是奴隶,而只能是一批欢快的自由人。”
400多年之后,也即2003年,埃及最高文物委员会宣布:通过对吉萨附近600处墓葬的发掘考证,金字塔是由当地具有自由身份的农民和手工业者建造的,而非希罗多德在《历史》中所记载——由30万奴隶所建造。
埃及国家博物馆馆长对这个预言真相的钟表匠布克产生了兴趣,开始研究这个人。原来,当年,他被纳粹抓去之后和很多钟表大师一起制造钟表,在那个失去自由的地方,监狱无论采取什么高压,他们也制造不出日误差小于十分之一秒的钟表。可是,入狱前不是这样的,他们在自己的作坊里,可以使钟表的误差率小于百分之一秒。当他们恢复自由之后,又可以轻易制造出误差小于百分之一的钟表。影响钟表准确度的不是环境,而是制作钟表时的心情——
“一个钟表匠在不满和愤懑中,要想圆满地完成制作钟表的1200道工序,是不可能的;在对抗和憎恨中,要精确地磨锉出一块钟表所需要的254个零件,更是比登天还难。”
也就是说:在过分指导和严格监管的地方,别指望有奇迹发生!因为人的能力,唯有在身心和谐的情况下,才能发挥到最佳水平。所以布克才会推断:“金字塔这么浩大的工程,被建造得那么精细,各个环节被衔接得那么天衣无缝,建造者必定是一批怀有虔诚之心的自由人。一群有懈怠行为和对抗思想的奴隶,绝不可能让金字塔的巨石之间连一片小小的刀片都插不进去。”
林芊芊在网上看到上面的话,觉得很有道理。
同样,好的教育,绝不可能在压力和恐惧中产生。要想教育好学生,必须让教他们的老师心情舒畅感到幸福;孩子要想成为身心健康的人,也必须让他们时时能够感受到自由和快乐!而现在,各地学校标榜的“让老师体验工作的幸福,让学生体验学习的快乐!”大多是一句空话和假话。
说校园里都是幸福和快乐的人,可是你逮着每个人问问都不是。老师累得半死,学生累得半死,不知道幸福和快乐在哪里!虽说幸福和快乐的标准不一样,但面对疲惫不堪的老师和学生,让他们承认自己“幸福和快乐”,实在有点违心。
上面那个钟表匠的故事也可以尝试用来回答著名的钱学森之问:“为什么我们的学校总是培养不出杰出的人才?”
——因为老师和学生都是以被束缚、控制、压制、监管为特征;以大负荷、高速度和快节奏为根本。水灵灵的教育业,变成了干巴巴的制造业。我们只有教,没有育;只有制造,没有教育。而且由于制造者的心情不好,也只能制造出平庸粗糙的“产品”,再也制造不出冠绝天下的“极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