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大殿之上的几位重臣纷纷出言附和。
方才侯府没见到的那几位朝廷大员倒是在这儿见到了,也不知道陈立到底有啥魅力,一个个的和被灌了迷魂汤一样听话。
“本王的母亲是胡族人不假,可本王的父皇是当今天子,本王和其他皇子一样都是父皇的儿子。”谢湛敛了眉眼,沿着白玉台阶缓缓走下来,“本王血统不纯,可本王未曾做过一件对不起大晋对不起父皇的事情。而陈太傅认为的那些‘血统纯正’的人做过什么?淮王兄的幕僚作乱,齐王兄坑杀忠臣良将,而四皇兄谢清溢,贪污上千万两白银,置西北上万为我大晋苦苦守关的将士于顾!这样的人,陈太傅还不惜伪造兵符调遣禁军逼宫为其洗脱罪名,陈太傅自诩忠心,可你忠的不是父皇不是大晋,而是你自己的私心!”
我不想谢湛这样性子的人也能有如此气势,震得陈立不由得后退一步,却立刻反应过来谢湛话中的意思,“这兵符怎会有假,你们切不可听信冀王的满口胡言。冀王信口雌黄,不过是被老夫看破他的诡谲心思所走的下下之策。既然皇上被他蒙蔽不听逆耳忠言,那就免不得老臣清君侧了,来人!”
“我看谁敢!”我手握长刀骤然划空,发出“铮”地一声,这一下使力使得太过,差点儿把我胳膊抡脱臼了。因忍着酸疼而咬着牙,反倒显得面部更加狰狞,“真的兵符在此,是武安侯沈青山亲自交到我手中的,你们有谁不信武安侯的,现在就可以站出来!”
我另一只手拿着兵符举到众人面前,陈立看了眼他执着的兵符,再看看我手里的,眼底寒光乍现,“她那是假的!当老夫不知晓武安侯早就和冀王沆瀣一气?就连沈婳也早已经和冀王厮混在一起,她的话怎能作数?”
“那朕的话呢?”皇上撑着龙椅扶手站起,身形有些晃动,谢湛回身想去扶,被皇上挥手阻止,“朕一早将兵符交给了沈青山,迁安宫中放着的不过是个替代品,上面的铭文符字和真正的兵符相近,可又有些微的不同。大晋自高祖皇帝起,便有‘见兵符不见君王’的说法,你既然将所有希望都搭在这兵符之上,就应该早早觉察,朕为帝近五十载,怎么会这么不小心让你轻易地就拿到兵符?你若是沉下心细想,便会想出其中关窍,可二月初二惠安大婚,长安城人多眼杂,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武安侯府,这是最好的行事时间。急功近利之下,你又怎么还会想到这些。”
陈立面色铁青,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对那些已经明显动摇的禁军们道:“你们今日随我来,便已经没有退路,与其等死,还不如放手一搏。他日新帝登基,你们就是新朝的大功之臣。”
正是此时,禁军统领裴缓带着大队人马围到太极殿之外,陈立更加来了精神,“除掉谢湛和沈婳,清除皇上身边的奸佞,我大晋才能有太平日子过!裴统领——”
“清除掉你陈立,我大晋才有太平日子过才对!”浑厚的男声如惊雷般乍起,我转过头,就见裴缓一行禁军让开一条路,武安侯沈青山一身金光铠甲,手搭在腰间佩剑之上,步履沉而快,几大步便立在我身前,将兵符拿在手,高举过头,振臂而呼道:“臣沈青山仰承皇上信任,保管我朝兵符数年。如今帝师陈立谋逆逼宫,禁军的弟兄们被他的兵符所蒙蔽,经臣言明,禁军统领裴缓弃暗投明,其余顽固仍旧助纣为虐者已经被万柳营的将士们就地格杀。”
此言一出,殿中禁军们面面相觑,接二连三地扔下兵器,跪在地上。
那些帮衬陈立的朝臣们也感大势已去,跪倒在地,工部尚书左大人涕泪横流,言明是陈立捏着他们的把柄威胁他们到太极殿来,他们也是一时糊涂。
皇上站立太久面上苍白如纸,谢湛连忙扶着他坐下,转头沉声道:“陈太傅,事到如此,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哈哈哈……”陈立一阵狂笑,笑到脸颊泛着红,疯狂得无可救药,“老夫对得起大晋高祖皇帝,老夫没有错,错的是你们!终有一日,你们会后悔的!”
他声音凄厉,在太极殿上空盘旋,随后戛然而止。
我看着他猛地一头撞向雕龙的金柱,随后无力地沿着金柱滑倒在地,那血迹也顺着精致的雕刻纹路蜿蜒而下。
“父皇,父皇!”上首皇上骤然昏厥,谢湛扬声而喊:“传太医!”
大晋元庆五十二年二月初二,帝师陈立挟假兵符调禁军人马逼宫企图谋逆,后阴谋被识破,畏罪自尽。四皇子谢清溢指使户部尚书秦世安克扣军饷,制造假账,贪污银钱上千万两,后从大理寺天牢逃匿,下落不明。
长安城门被封锁,巡防营的人挨家挨户去搜查,查了三日也没找到谢清溢和纪南方。
纪南方家建的望月楼已经人去楼空多日,我看着空****的楼阁,还能想起那时他找大理寺同僚在这办欢迎会时的场景。大家玩的玩,笑的笑,谁也想不到如今会是这样的光景。
“四皇子和纪南方能藏到哪儿去呢?”钟无羡从二楼下到大堂,道:“真是邪门得很。”
“你在这儿再找找,我有些饿了,出去买袋糖炒栗子。”
我转身出了酒楼的门,脚下却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一路走到我来过无数次的巷子口。
和平时一样,这里停着许多辆马车,驾车的车夫个个看起来都是不好惹的壮汉。为了行事便利,每个人基本都是蒙面易容。
人在江湖,皮不由己。
我沿着马车缓步向前,一个沙哑的男声响起:“这位客官往哪儿去,可先说好我走一趟五百两。”
我心尖微颤,顿住脚,撩开车帘就钻了进去,“在城中转转吧,本姑娘有的是钱,你可以多绕路。”
他似是笑了笑,手上拎着缰绳驾着车,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穿过。
一路上我们谁都没说话,马车渐渐地停下,我看向外面,是被查封的四方楼的后面。
一只修长的手撩开车帘,他的人跟着上来,扯掉遮了半张脸的围巾,又撕掉那层人皮面具。分明还是我第一次见到的那张脸,温润俊朗,可那神色却和那时不一样了。
“谢清溢被你藏在哪里了?只要你能如实说,我会尽我全力保你无事,毕竟这件事你没有沾手多少。”
纪南方摇头道:“冀王不是那么良善的人,他怎么可能放过我。”
“我可以和你保证,我会和他好好说,他一定会听我的。”
纪南方笑了笑,笑容苦涩无边,“沈姑娘,你说这话就是存心往我伤口上戳。”
我不明所以,他身子向后靠在车壁之上,“我爹与陈立早就相识,贵和庄也一直是在淮王的庇护下到了如今。那时陈立和我爹说让我入朝为官帮他们的忙,我是不想来的,我甚至不想接手贵和庄的生意。我只想一个人,干干净净地过下去。佛经上说,众生皆苦,众生皆有难,我原来是不信的,直到我真的来到长安城,直到我遇到了沈姑娘。”
我当下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印象里总是脑回路不正常的纪大公子如今褪去所有伪装,眼底有温柔,也有隐忍的深情。
“我最终听了陈立的话来做官,但有一个条件——我只做大理寺的官。你若是想问我喜欢你什么,可能是因为从小到大我和我身边的人都整日一张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脸,而你是第一个活得真实的人吧!大概是看佛经看多了,我也没那么多所求的,我只是想和沈姑娘离得近一些,偶尔能和沈姑娘吃吃饭说说话就好。虽然我是这么想的,不过后来撞见几次沈姑娘和冀王在一起,我还是不免失落。
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知道夏离和我也是一样的状态,有一次喝多了酒去找他,想要和他结盟来着……后来酒醒了我自己都在笑自己,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去强求你呢?”
我抿着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晓得怔愣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