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防营的人马集结得很快,但禁军统领裴缓却迟迟不见人影。
“大人,要属下再去催一催吗?”
我对着何进摇头,“不必了,要来早来了。”
禁军掌宫禁要务,裴缓不来也就只有那一个可能了——有人要谋逆逼宫。
我敛下心神,将巡防营与大理寺护卫整合,由何进几人带队。他们毕竟是禁军出身,对皇宫比一般人要熟悉。
“估计此时皇宫门禁已经被人掌控,眼下会有一场硬仗要打,我希望诸位弟兄能携手并肩,帮我大晋江山渡过此次难关。”
众人仰首挺胸,声震山河,“一切听从沈大人差遣!”
“那就——”
“大人。”莫屿上前一步打断我的话,“属下倒是知道一条小路可绕过守门的禁军直接进皇宫,是之前属下在宫中巡逻时……那个啥,然后发现的。”
莫屿轻功超群,从小练轻功留的后遗症,有事没事就要上个墙飞一下,不然难受。
这和习武之人一日不动就浑身难受大概是同理。
只是皇宫之中岂容他这样放肆,估计他是趁着没人时放纵的。
他能自爆来救急,也真的是我大晋肱骨了。
莫屿说的小路,是在皇宫西北方向之外,这里十分偏僻荒凉,别说人,就连乌鸦都很少飞过来。
我记得这个方向大概是冷宫一带,皇宫的人都不想沾染晦气,再加上这些宫妃都弱柳扶风的没什么力气,连看管的人都很少,是以这藏着条可通到外面的小路都没有人发现。
说是小路,不过是挨着红墙挖的一个坑,这坑挖得还挺技术,能容一个人通过,但有墙边的树做遮挡,如果不是像莫屿这样跑到无人的冷宫外跳到高处的话是肯定看不到的。
冷宫附近……谢湛曾就住在冷宫附近的殿中多年,我想到千南山下面的那个工事沟壑,差不多就明白了。
我仿佛能看见小小的谢湛蹲在这里,偷偷地看外面的天地,或许也曾生出想离开的念头,但次次被不甘心的情绪所压下。
我叹了口气,示意众人安静,一个接着一个的跟着我钻进去。我甫一爬出去,抬眼就见到一双磨到边缘起毛的皂靴。
我的呼吸顿时一滞,直到仰着头去看清来人的眼才松一口气。
钟无羡将我拽出来,“冀王殿下让我来接应沈大人。”
“他怎么知道我会到这来?”
钟无羡笑起来很瘆人,“给沈大人的这队禁军都是皇上亲自一个一个挑选出来的,他们知道什么会什么全都在皇上的掌控之中。冀王殿下应该和沈大人说过,我算是他手下的人,但准确一些说,我是皇上派给冀王的人。”
我心下一惊,“你是说——”
“皇上用心良苦,冀王殿下倒也不负他所期望,这是大晋之福。”
真的不愧是皇上身边的人,说起话来和得道高僧一样,一套一套的。
在去太极殿的一路上,钟无羡大概和我说了一下方才所发生的种种,简单概括起来是这样的:过气帝师觐见皇上乱发脾气,皇上宠溺不予治理,帝师不依不饶非要继续,皇上额角突突差点儿背过气。
然而陈立的胡搅蛮缠并不止于此,在皇上已经龙颜不悦的时候他突然搬出圣贤大道理,为国良心计。
“老臣侍奉皇上四十三年,也曾教导淮王多年,他犯了错之后老臣自觉教导无方,无颜再见皇上。只是老臣放心不下皇上,担心皇上病中少思,被奸人蒙蔽。臣在两江时听闻长安动**,四皇子被指责贪污上千万两白银,一旦这罪名坐实,留他全尸都是皇上开恩。皇上当局者迷,老臣旁观者却清。淮王如何老臣不好多说,免得有维护之嫌。四皇子和老臣没有任何干系,可老臣也是自小看着他长大,四皇子人品贵重,不争不抢,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情出来。先是淮王、齐王,再是四皇子,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的倒下去,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巧合之事?老臣心有疑虑,为我大晋江山计只能私下调查,果真是有人暗中动手脚,想蒙蔽皇上,夺嫡争位。”
“再之后陈立就叫了霍厉进太极殿,那霍厉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满口胡言乱语说是冀王指使他在城中闹事,也是冀王让他咬住宋寓不放。说冀王早就准备好了圈套,安排好了脏银让宋寓去找,就是想嫁祸给四皇子。”
走到御花园,再前面就是太极殿了。我停下脚步,冷笑一声,“堂堂一国帝师,居然连下药这种下三滥的事情都干得出来,他这是想晚节不保啊!”
我说完突然脑中白光一闪,猛地回头看钟无羡,“冀王让你来接应我,你是说,冀王也在太极殿里?”
钟无羡点头,我顿时像皮肉下埋了炮仗一般,一路“噼里啪啦”地炸得我神思都有些混沌,迈开脚就要往里冲,被钟无羡一把拦住,“禁军就在殿外守着,沈大人一个人冲过去和赶去投胎有何分别?”
我喘着粗气道:“那你说怎么办?”
钟无羡看着太极殿高耸的飞檐,“事已至此,一起冲吧!”
我:“……”好主意。
我爹的意思我明白,他是想让我先行入宫拖延时间,等着他带人来。
禁军大部分肯定是部署在宫门周围,太极殿旁边人数不会很多,一旦打起来我有把握全胜。但怕就怕陈立他们狗急跳墙,直接对皇上下手。
陈立字字句句都是针对着谢湛,既然谢清溢被劫走,那陈立的打算不言而喻,就是在今日逼皇上退位,立“无辜”的谢清溢为帝。
一旦皇上稍微妥协,那为了永除后患,谢湛肯定是活不成的。
我可能太自私,只要一想想谢湛会出事,我什么也顾不上了。
我深深地呼吸几次,高声大喝:“兄弟们,上!”
在西北剿匪的时候大多都是有计划有组织,基本上一见是军营的人山匪们顿时就软了,说起来我还是第一次真正地带人去打仗。
虽然带的人也不多,但冲出去的那一刻我热血沸腾,手脚都激动得发颤,脑中也一片空白,过后也就只影影绰绰地记得这一日我带着弟兄们砍人,过程已经没什么太大的印象。
在冲进殿中时我才像是魂魄归位,剩下的十来个禁军拿着刀步步后退,将一众朝臣都挡在后面。
我拿着刀在殿中人身上扫过,落在上首高位之上。皇上面容沉稳,不见有什么慌张。他旁边谢湛就那么静静地立着,一身靛蓝色的华服,没有伤口,完好无损。
我傻兮兮地笑了笑,抹了一把刚眼角的泪。
“大理寺少丞沈婳未经宣召,私自带兵入宫,将保护皇上的禁军砍杀,形同谋逆!”陈立最先反应过来,高声喝道:“你们谁能杀了她就是为我大晋除去叛国弑君的奸佞!他日你们可加官进爵,享后半生荣华风光!”
本来后退的禁军们被这话一刺激,咬着牙顿住脚步,随时随地地准备和我们来一场新一轮的厮杀。
陈立这是想拖延时间,等着看守宫门的大批禁军过来。
我的视线越过他,谢湛正拢着宽大的袖口,两只手指敲了几下,依旧是千南山脚他对我比划过的那两个字:安心。
这时上首一直未曾说话的皇上开了口,声音平静没什么起伏,但一字一句含尽了帝王的威严霸气,震得人心惊,“陈立,朕自觉待你不薄,你又如何今日会做出这种种?买通归墟盗走朕身边的兵符,指挥禁军围住皇宫内苑,大殿之上以命相要挟让朕杀冀王以正视听……你做出的这些事,哪有一件是你该为臣,为民所做的?”
兵符……我下意识地摸了摸怀中的那似虎似豹模样的东西,再对上谢湛的眼,他神色未变,只微微地点点头。
这下我才算是真正安心下来。
陈立虽已经是一头鹤发,但精神矍铄,气度从容,他负手而立,道:“我大晋自建朝以来,每一位帝王皆是命定天子,尊贵无方。可是冀王本就是一没名没分的舞姬所出,身份低微就算了,还是卷发蓝眼,身体里流着胡族的血。这样异族容貌的人若是将来做了帝王,日后我大晋代代帝王莫不如是,我大晋岂不是成了胡族的天下?皇上如今所为摆明了就是想让冀王为皇储,老臣虽无用,但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大晋江山被如此血统不纯正的人握在手中!”
淮王之罪已经无法翻盘,陈立就算想拉他上位也难以服众。但四皇子如今还未定罪,如果能洗白他,倒是很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