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了一日一夜才醒过来,脑子昏昏沉沉的,眼睛看人还有些模糊,缓了一会儿才看清守在床边的是谁。

“娘……”

“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

我摇摇头,声音哑得厉害,“其他人呢?”

“冀王将你送回来昨晚守了一夜,早上才走的。夏离……”我娘叹了口气,“他无父无母,可到底是我看到大的孩子,你爹又曾将他当义子,自然是不能让他死后飘**。你爹已经去置办了,就葬在我们沈家陵墓旁边。”

我点了点头。

“生死有命,你如今还看不开,到为娘的这个年纪,见过风浪了之后才能看得透吧!”

我娘捧了碗热粥过来,我喝了一半之后又躺下睡了半日才算是彻底活过来。

在我昏过去之后,言树在争斗中被长矛戳进心肺当场就死了,几经缠斗之下谢清溢及手下被禁军与大理寺护卫擒住,押送回长安城。

因谢清溢身份特殊,谢湛带着他直接进宫去面圣。何进他们在扭送暗卫进大理寺天牢之后,赶去废太子谢乾原来的府邸,将早已经破败成荒园东苑翻了个底朝天,找到了从前夏日存冰的冰窖,大口的箱子码了一地,里面银锭满装,大致估测有上千万银两,户部、兵部两部所有与西北调拨粮饷有关的真实账本也都放在这里。

从元庆四十七年至今已经过了六年,这件大晋开朝以来时间最长、贪污银两数目最多、涉及官员地位最尊、影响最是恶劣深远的大案终是得以真相大白。

就像雪终会化,春终会来。

真相永远不会被掩埋。

谢清溢一案牵连甚广,他本身是皇子,又是当朝丞相佟吾的亲外甥,虽说谢清溢的母妃琪贵妃曾因戕害妃嫔之子被贬黜废位,但有佟吾在,谢清溢还是一路顺遂地到了如今。

如今谢清溢做下如此大案,佟吾是否参与、是否知情,这些还需再细细地盘查。

在调查清楚之前皇上就下旨,将谢清溢关到大理寺天牢。

一般皇亲国戚犯错都要被关在宗人府,皇上如此显然是是动了大怒了。

即使在长安城情势如此动**的情况下,惠安公主谢皎皎和沈及的婚事还是如火如荼地准备起来了。大理寺也没我太多的事,我和谢湛说我先不过去了,谢湛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半晌,最后抚了抚我的脸颊,许我留在家里帮忙。

按例公主下嫁需在宫外建公主府,给公主与驸马居住。但皇上特许惠安公主直接搬到侯府来住,不必再在外头建府衙。

皇上虽然没明说,但我见我娘那眉开眼笑的模样就知晓,肯定是她去找皇上讨的恩典。

扯红绸,挂红灯,贴喜字,侯府上下热热闹闹的,我大哥他们几个为了我四哥的婚事都回来了。眼下我四哥一只脚勾在屋檐,两只手拿着匾额正往新房上挂,“歪了吗?”

“向左一点儿!”

“左太多了,再向右!”

“再向左!”

……

沈及额角青筋突突地跳,转过头破口大骂道:“沈小七你是不是欠揍了?”

我七哥沈愿嘴巴一抿,手掐了掐自己的肉,随后十分乖巧地摇头,“皮还没紧,还不到欠揍的时候。”

“哈哈哈……”人群一阵爆笑,沈及挂好匾额冲下来,捏着拳头就去追沈愿,两人一阵风地就跑没影儿了。

“若是平时老四可没这么好的耐心去听旁人的意见,这到底是要做新郎官的人了。”乔穗依在我大哥身边,笑眯眯地打趣,又突然看了看我,“连老四都要定心了,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小八妹妹呀?”

她一开口,几个人都齐刷刷地看向我,看得我硬生生地后退一步,摆摆手道:“不急不急,我还小呢!那什么你们先聊着,我突然想起我还有点儿事。”

说完也不管他们什么反应,我身形一窜就翻墙回自己院子里了。

大龄未嫁姑娘人生两大过不去的坎儿:被逼着相亲,被逼着成婚。

之前我还总想着这事儿,可自从千南山一事后,我心里总是七上八下的忐忑难安,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再三日便是大婚,侯府中一切都安排妥当,皇上十分宠爱这位惠安公主,特下旨许外省封疆大吏回长安城同庆,这在之前是没有的事情。

晚饭自然是热热闹闹的,我爹并七个哥哥围坐在一桌,一杯接着一杯的给沈及灌酒。沈及眼角眉梢都是喜色,豪迈得一拍桌子道:“喝倒是行,一人得说一句吉祥话。”

这下谁还能放过他,眼看着最后我爹也喝得有些醉醺醺的,我才敢凑过去,“四哥,祝您老当益壮,早日生个外甥。”

平时一说他老沈及都能活撕了我,但这次听到后半句他十分开怀,一连喝了好几杯才算完。

这酒醇厚,细品之下味道甘甜,我自己又喝了几杯,没想到后劲儿大得厉害,从花厅出来我头有些晕,便翻到房顶去吹吹风。

“不冷吗?”

有人从后面爬上来,挨着我身边坐下。

我摇摇头。

“怎么喝这么多?当心明日头疼。”

“我四哥终于要娶到他心上人了,我心里高兴就多喝了几杯。”

旁边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了动作,绕过来一只手捏住我的下巴,将我的脸扮过去面对他,“你怎么了?”

我迷蒙着眼,笑了笑问:“什么怎么了?”

“你躲了我好几日了,如若不是我今日守在墙后怕也还见不到你。你有什么心事就告诉我,别让我整日悬心。”

他这么一说,说得我头更晕了,拂开他的手,脑袋蹭过去搭在他肩膀上,“没躲着你,是府中忙不过来我才留下的。”

谢湛似是叹了口气,手指抵在我的额角缓缓地揉着,“你说没躲就没躲吧!”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话,将这些日子做的事情一件一件的说给我听,听得我耳朵都要磨出茧子,窝在他肩头昏昏欲睡。

“婳婳。”

“嗯?”我近乎无意识地应了一声,谢湛揽着我的腰身紧了紧,透露出一丝紧张,“等兵部的案子了了,我想向父皇请旨赐婚。”

我半垂的眼皮一下子睁开,人也随着这一句话清醒过来。

“这些时日我晚上睡觉总做梦,梦见你一身红嫁衣坐在床边对着我笑,每天醒来我都是笑醒的。我不想只在梦里笑,只在梦里看见你穿嫁衣。我想名正言顺地抱着你,亲着你,我想和你一辈子相守。婳婳,我会对你好的。”

我心里酸酸涩涩的,又泛着甜,半晌没应声,他的手伸过来,抹去我脸上不知何时落下的泪,“哭什么?你若不愿意我不会逼你的,别哭了。”

话是这么说,可他语气的紧绷我怎么会听不出来?

“我是愿意的。”我直起腰身,看见他眸中乍现的光彩。

“婳婳?”

“只是如今还不是时候,大理寺忙得快要人仰马翻,宫中又即将筹备惠安公主的婚事,等忙过这一阵又是春猎,总要缓一缓从长计议才行。”我弯弯眼笑开,道:“就算你肯草草地办了婚事,我也不肯。我这辈子只成这么一次婚,当然要风光大嫁,不能有丝毫将就。哪像你们这样的男人,日后不一定会娶多少个,还有的是机会。”

我不过是打个比方,没想到谢湛却当了真,看向我的眼底,认真地道:“不管日后如何,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今生今世只会娶你一个。”

我借着那些微的酒劲儿,比平日里要放得开,看他这模样心痒痒得很,一个饿虎扑食便将他压在身下,有几片瓦承了两个人的体重被压得碎开,发出“咔擦”的声响。

谢湛一点儿也不见慌张,双臂枕在脑后,好整以暇地看着骑在他身上的我,“战百郎要将小生如何?来吧,小生予取予求,绝不反抗。”

我俯下身子,唇近乎贴在他面颊上,若即若离,吐气如兰,“真的予取予求,我要什么都给?”

谢湛呼吸一滞,声音顿时哑了三分,“真的,就算要我的命,我也给你。”

得,调戏不成反被调戏,再这样下去闹出什么大动静来,明日我爹就要把我押到沈家祠堂,就地打断腿了。

我红着脸离他稍微远一点儿,抿抿唇道:“如果我没猜错,钟无羡是一直跟在我附近吧?”

谢湛眸色有瞬间的怔忪,随后“嗯”了一声,“他一直没离开长安城,我让他暗中保护你,不过不得近侯府,只在你来往大理寺的路上护着。我本意是不想让你觉得没自由,但不曾想会发生千南山那件事,若是当时钟无羡能看见你从侯府离开,可能也不会……”

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何进当时跟着我的事情让我心里不舒服许久,若是走了个何进,再换个人继续盯着我,那我真的会给他表演个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