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想着,开口的话却柔和得像是一汪水,“可是我在乎,阿湛,收手吧!犯了错皇上自然会惩戒,只要他们受到了惩罚,你就算给我报了仇了,可好?”
他抿着嘴角不说话,安静的山林间突然传来嘈杂的惊呼声,想来是谢清溢他们终于发现了山间着火了。
我心里着急,偏过头就胡乱地在他耳垂耳后亲,每亲一下就撒娇似地问上一句,“好不好?”
“安久!”
半晌谢湛终于开了口,叫安久的那护卫应声站了起来,“王爷有何吩咐?”
“带着大理寺所有的护卫,到旁边护城河去运水过来。”
“是!”
我嘻嘻笑着,脑袋从他颈窝离开,手揉着他的脸,“今日的冀王殿下非常帅气,我喜欢。”
他的脸终于由寒冬腊月转向阳春三月天,嘴角向上翘着问道:“就只是今日?”
“从出生帅到现在,一日比一日帅。”
他总算满意了,唇下压在我唇间飞快地亲了一下,“走吧先上去。”
与下面相比,山顶可以说是非常地热闹。
那火围在半山腰,几个暗卫护在谢清溢的身前,脱下身上的衣衫去扑火,试图给自家主子扑出一条生路来。夏离面色淡然地站在谢清溢之后,仿佛这种种都和他没有关系一般。
谢湛将我拽到他后面,这个很自然的动作真的挺让人窝心。
这是我曾经差点儿没了性命的地方,他一直没提,但心里却无比在意。
安久一行人回来得很快,木桶装了几车。上面的人已经注意到了下面的动静,有人开了口,“下面的可是冀王殿下?”
千南山不算高,这声音听得很清晰,是言树。
何进半拢着手放到嘴边,“正是冀王殿下,冀王发现千南山起火,命我等搬水过来灭火。”
话是这么说,可那几车的水只是摆在那儿,并没有去灭火。上面沉默片刻,谢清溢拨开言树,喊出了声:“谢湛,你到底想如何?”
当看见谢湛的瞬间,谢清溢就已经反应过来自己是被坑进来了。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开门见山,才能争取一线生机。
再晚一会儿,就真的要变成烤人干了。
“兵部派往西北粮草出的纰漏,以及秦世安在户部所做的种种,还请四皇兄能如实交代。”谢湛仰着头,字字句句在山林间回**,“四皇兄如若能说实话,臣弟立刻将皇兄救下来。”
“我若是不说呢?你敢放任这火烧起来,可你敢让父皇知晓你弑兄而对你彻底寒心吗?谢湛,你骗得了别人,可你骗不了我,你一早就有夺嫡的心思,你有顾忌,就不能为所欲为。今日你救也得救,不救也得救。”
“四皇兄若是今日葬身火海,如今长安父皇膝下就只有我和六弟两个皇子。六弟从小体弱多病,就算父皇再如何对我寒心,也没有更好的人选。”谢湛几句话让人心惊,我也陡然明白过来,若是谢清溢真的死了,对谢湛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坏处,反而能让夺嫡形势彻底明朗化。
可他还是听了我的话……我更紧地握住他的手,他食指抬起轻轻地敲了敲我的手背。
在西北时我们学的手语在这刻派了用场,他是叫在我安心。
之后又是一阵沉默,谢清溢顾及性命,几番斟酌之后颓然地道了句:“只要你救得了我,我会如实相告。”
谢湛下巴轻抬,安久带着人扛着水桶往上去。
地上都是雪水,这火是靠火油才烧起来的。安久他们便拎着水只沿着一个地方向上,只要能开出一条小路让谢清溢几个人下来便可。
我每次见谢清溢,他都是一身华服,丝毫挑不出错漏的贵气姿态,如今被言树几人护着下来时却衣衫脏污,脸上也蹭了几道黑,狼狈得不行。
他也自知形象都没了,看谢湛的眼神是再也不用藏起来的恨意。
夏离在最后下来,眼睛在我身上定了片刻又若无其事地移开。
谢湛松开我的手,上前一步,“四皇兄受苦了,方才臣弟问的话四皇兄可还记得?”
谢清溢冷笑一声道:“什么话?我可不记得我曾说过什么话。”
“你这人怎么不要脸啊!”
谢湛转过头,叱责了一句:“不要多话!”
我闭上嘴,心头火比千南山上的火烧得还旺。在谢清溢这个位置上的人,我还真的没见过比他还不要脸的了。
“武安侯到底是武将,这教出来的女儿真是好生的没教养。”谢清溢拿着帕子,擦了擦脸,“今儿个多谢五弟相救了,他日父皇面前四哥我一定为你请功,天色也不早了,为兄我这就先回城了。”
谢湛能放一把火烧山,假装不知谢清溢在上面,就算谢清溢死,他也不过是坐视不理的过失。
可若是如今再杀,那就是故意为之,先不说言树几个高手有多难缠,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光天化日谁敢如此。
谢清溢是摸准了这一点,才有恃无恐。
只不过他还是不大了解他这个五弟……就像即使谢湛算无遗策,却不了解他这个四哥的脸皮厚度一样。
我看见谢湛垂在身侧的右手握了握,急忙过去一手抓住。谢湛身形微怔,侧过脸来看我,我轻轻地摇了摇头。
谢湛喉结上下滚动,右脸颊抿出个酒窝,他特别高兴或者特别生气时才会露出来。
谢清溢冷冷一哼,带着人便要走。
“四殿下方才答应过冀王要如实回答的,殿下若是忘了,下官可以提醒你。”男声清清冷冷,却拖得谢清溢的脚步猛地一顿,不敢置信地看着说话的人。
夏离笑了笑,“看这样子,殿下怕是连事情都忘了吧,那便由下官提点一二。元庆四十六年,太子谢乾被废,他所掌的兵部落在四殿下手中。从元庆四十七年开始,殿下命秦世安在派往西北的粮草中克扣银钱,并将账目抹平,之后殿下担心户部的账目与兵部的有出入,便推举秦世安入户部,之后两部彻底勾结在一起……”
“你胡说!”谢清溢抽出言树腰间佩剑便要朝着夏离挥过来,情急之下我扯过夏离,一脚虚虚地踹在谢清溢的腰间,言树立时扑过来,和我过了几招,我自知不是他对手,几下跳到后面,禁军列队而出,两方呈对立姿态。
“下官可以胡说,但废太子府地东苑地下室中放的账本以及这些年的粮饷不会胡说,对吧四殿下?”
谢清溢彻底失控,一双眼红成野兽,恨不得将夏离千刀万剐,“你,你这个叛徒!你对得起大哥的栽培吗?我要杀了你,杀了你!你们,给我杀了他!”
言树一行十来人顿时跳出来,手执长刀与禁军和大理寺护卫缠斗在一起,言树几次要越过来杀夏离。
我拉着夏离的手腕左右躲着攻击,言树的刀擦着我的脸颊而过,蹭出来一道血印。他落了地,刀锋却陡然一转,朝着我方才站的方向而去。
那里只有谢湛一个人!
我顿时慌了神,伸手胡乱地去抓言树,扯到了他衣摆。言树回手刀便刺了过来,不远处传来近乎要撕破晴空的喊声:“不要!”
我脑中一片空白,眼看着寒刃折着天地间的最后一缕光,晃进我的眼,我听见刀剑入肉的声音,可却没刺进我的身体里,却是在我被大力推开之后,落在了夏离的胸口,再拔出来。
我看见血,大片大片的血从他的胸膛涌出来,将他身下的那片白雪染成了红色。
有大理寺的护卫围过来,隔出了一片安全的区域,有谢湛跟着过来,神色紧张地看着我,我看见他嘴巴一张一合的,可我好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夏离颤颤地抬着手,抚着我的眼角,“小婳,别哭了……我不值得你哭……”
眼前水雾弥漫,我不知何时泪流满面。
我吐了一口浊气,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干什么,你做什么要为我挡这一下……就算你这样做我还是不会原谅你的,你不能死,你死了我该找谁去补偿我?”
“那只有下辈子,你再来找我偿了……”他扯开唇角,眼底泛着泪光,“我本该随着废太子一起走,是武安侯因你才保了我一命……我这个人最是自私,我想让你永远记得我,好也好,坏也好,都要深刻进骨髓,这样才不枉我在这人世间走一遭。你恨我吧……但不要忘了我……小婳,你过来一些,我有话和你说……”
我低下头,听他断断续续地说了五个字,还没等我稍微回过神来去细想便戛然而止。
他的呼吸变得虚无,指尖自我的眼角骤然而落,滑过脸颊的短短一路,半生的纠葛因此而落幕。
我眼前天旋地转,在这纷乱中失了神智。
一片黑暗里,他提着一盏宫灯走近,照了照前方,“这条路还很长,我不能陪你走了,不过幸好有人陪着你,我就放心了。”
他将宫灯塞进我的手,伸手揉了揉我的脸颊,转身一步一步地向前走。
迷蒙里,我叫出了年少时才会叫的称呼:“小夏哥哥……”
他转回头,笑若朗月,身影一点一点儿模糊,直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