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四哥的行动力极强,也就不到两三日的光景,长安城中已经有几波人说自己夜里好像看见从秦家大门出来个人。脑袋上戴着斗笠,一身黑,看不真切脸,有些驼背佝偻,而那刚死的秦世安便是这个身形。
这日一大早我去大理寺时,碰上几位同僚说起此事,主事温故一脸的正色,“这鬼怪之说纯属无稽之谈,我们读书人要明理,切不可听信谣传,盲目迷信。”
这话说得真的没毛病。
但当听说本来放在大理寺的秦世安的尸体不翼而飞之后,那书生模样的温故小哥脸一下子白了,嘴上还在坚持着,“不要迷信!”之后我看见他对着院子东南角,双手合十念念有词道:“下官就是一时胡言乱语的,秦大人有怪莫怪,有怪莫怪。”
我:“……”可以的。
秦世安死了之后,户部一干人等便被从大理寺放回家中去了,谢清溢身为皇子,在大理寺审讯期间也是单独住一个院子,并未受过什么苛待。例行询问之后,他是第一个离开大理寺的,得知秦世安尸体丢失之后,他也是第一个回大理寺的。
“你们大理寺是做什么的?连具尸体都看管不住?”谢清溢怒气冲冲地进来,左右护卫也没人拦得住。
谢湛今日不在大理寺,听见外头吵吵闹闹的,我便出去看了看,“四殿下体恤从前下属的心下官明白,但事已至此,四殿下着急也没用。冀王已经着人四处搜查,一具尸体也不是什么小东西,藏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我笑着走近他,想到什么一般喃喃了一句,“不过若是他自己走的,那可就难找了。”
“胡说八道什么!一具尸体如何能自己走?这分明是你们大理寺想推卸责任,才找这诸多的借口。老五呢!叫老五出来见我!”谢清溢后槽牙咬得死紧,一副今日不把这事情料理决不罢休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秦世安是他远方亲戚呢!
“冀王今日不在大理寺,一大早大理寺接到人汇报,说在千南山脚见到了秦世安的身影,冀王亲自带人去找了。”
谢清溢长眸微眯,“千南山?”
“是啊,那地方可真的是古怪得很,几次三番的出事,我上一次也差点儿将小命交代在那儿。”我说着叹了口气,若有所思道:“可能那地方阴气重得很,才吸引秦世安这样枉死的人过去吧!哎这外头冷得很,四殿下进去坐一坐,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谢清溢牙关一松,“不必了。”
我看着他拂袖而去的背影,想起昨夜我与沈及的对话。
“就三言两语的,他会上当?”
沈及笑得胸有成竹,“你越是说得古里古怪,他就越觉得秦世安真有可能活着。如今户部、兵部什么也没查得到,所有的物证都被秦世安烧没了,秦世安一死,大家高枕无忧。但只要他活着,谁都别想好过。但凡有万中之一的可能性,他都不会轻易地放过,你等着看好了。”
谢湛带着人在千南山脚转悠,我则在长安城中等消息,一旦有意外发生,谢湛会以烟花为信号告诉我。
守在城门前的巡防营每隔一会儿就来报,并没有四皇子府中的人出城,倒是兵部右侍郎夏离驾着马车出过一次城。
年后夏离从巡防营调回兵部,没再守城门。
我在院中绕着树一圈一圈地转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夏离和谢清溢……
我想起上一次在御书房时,谢清溢的怒气被夏离的一句话抚平,我那时没有往深处想。如今来看,倒是古怪得很。
夏离刚调回长安城不久,和谢清溢还是上下级关系,没道理谢清溢会对听他的。
我正想得一个头四个大的时候,一阵火光冲天而起,炸成一个大大的“帅”字。
“出事了!”
禁军一行早已经集结完毕,一直在等着。我稳了稳心神,扬了扬手,“出发,去千南山!”
“是!”
我自西北回到长安,来千南山的这几回,回回都没什么好事,但都回回化险为夷。
驾着马疾奔过去的一路上,我如此的自我安慰,这回谢湛也不会有事,绝对不会。
日近黄昏,我拼了命地夹紧马肚子,一路过去雪地里都是脚印,不止是有人的,还有马的。
谢湛是带护卫走过去的,并没有骑马。
所以这马蹄印不是他们的。
再往前走,空气中除了泥土的味道,还隐隐能闻到一股烧焦味。我眯着眼往上看,山林间似是有火光闪动。
我翻身下马,轻功施展飞身而过,只见千南山山脚的枯木已经着起火来,而且是呈合围之势向上蔓延,在远处看没发现,离近了看这火已经窜到了山腰,山脚周围只有几匹马和一辆马车,但并没有看见人影。
“谢湛!谢湛!”
我喊了几声,回声阵阵,却没人应答。
“谢……唔……”一只手捂住我的嘴,触感熟悉得我一下就知道是谁。
“嘘……”他放开我,招呼何进他们也跟过来,拉着我向下走。
这下面是一条挖好的工事沟壑,上面用板子挡住,又盖上土,一般人路过都不会注意得到。
下去之后我贴在土壁上,谢湛蹲坐在我身前,用身体给我隔出了一个小独间。我已经能感觉到无数道灼热的八卦视线扫过来了,脸一下子就红了。
“如今是什么情况?”
“四皇兄带着人上了山,那几个人除了夏离之外都是高手,我没有什么胜算才叫你这队禁军过来。”
说到“夏离”这两个字时他很明显地顿了一顿,我早就有准备,倒也没觉得多难以接受。
夏离现在虽说不在巡防营,可凭往日的情分城门的守卫也不会对他多加盘查,谢清溢因此无声无息地混出城来就可以说得通了。
“四皇子何必这么冒险,居然亲自过来?”
“他是算准了所有可能性,若是秦世安没死,就立刻除掉他。若是秦世安真的死了,而这是个圈套,他有高手保护也能顺利逃走。只要人活着,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毕竟我们没什么确凿的证据。”谢湛伸手拂了拂掉我肩膀蹭上的脏土,又道:“我之前让人在山脚周围倒了火油,等他找秦世安无果之后再想下来就费劲儿了。”
我一惊,“你,你打算烧死他们?”
谢湛勾了勾唇,我抬眼,这才注意到他靛蓝眸底的一片阴霾,“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让他活,那几个人里言树也在,他们差点儿害你死在这,如今我不过是原样奉还给他罢了。我说过,我不会再让你受伤害。那些伤你害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不行,你不能这样。”我抓着他的衣袖,捏得发皱,声音压得极低,“谢清溢再怎么说也是你的兄长,今日之事在场这么多人都看见,但凡有人说出去,你这样弑兄灭亲会被人戳脊梁骨骂。那到时候你要怎么办,还要杀光我们所有人吗?”
这最后一句已经有些发颤,我是一早知道谢湛的心性,但我没想到他会做到如此程度。
“你觉得我做得不对吗?婳婳,我为你做什么你都觉得我做得不对是吗?”
我勉力压着想要吵闹的情绪,也不顾在场有多少人,伸出手臂环在他脖颈儿处,轻声细语地顺着他看不见的,却已经炸开的毛,“你为我做什么我都开心,我知道你一直对千南山之事耿耿于怀,你这么护着我我当然很感动。我也想护着你,我不舍得有人暗中骂你。”
“我不在乎。”他的话有些冷硬,可身上的戾气却是消散不少。
我将头搭在他颈窝处,抬眼就对着那一张张震惊脸。看见我看过来,他们齐刷刷地背过身去,装模作样地抠手抠脚。
娘的死谢湛,等回到长安城的,看我怎么和你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