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年,本就热闹的武安侯府因为谢湛这么一来,变得更加热闹。
除夕夜一家人聚在一起,除了往常每年都会说的话之外,就是在车轮战的、不提名地调侃我。什么“痴情少年为爱勇爬墙,未婚少女恨嫁恨断肠。”什么“府中本无花,有人爬墙送来,就有了一枝梅”,诸如此类的,不胜枚举。
我爹全程一脸懵,我娘则目光晶亮地看着我。
我恨不得将脑袋埋在碗里,一顿饭吃了四大碗,吃得出花厅都是扶着墙出来的。
“怎么样,小年夜和心上人相见的感觉非常舒坦吧!”沈及追着跟上来,摇头晃脑的,“你四哥我真的是很良善,看你身体残疾心灵孤独就想了这个主意,有没有觉得好一点点?有没有想送你四哥一袋黄金?”
“是你告诉谢湛后墙能翻进来的?”
“不然呢!我昨儿个在席间瞧见他,随口说了句:‘小八在府里真的寂寞空虚冷,夏大人碰巧请了病假没到宫宴上,他俩还真的是同是天涯沦落人,夏大人若是从后墙翻进去,两人凑一起过个小年夜也不错。’等我出去吹个风再回来,他人就没影了。”
沈及说完,手搭在我肩上,“不用谢我,我一贯做好事不留名的。”
我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甩开他的手走了几步又折回来,“你说夏大人……你和谢湛提了夏离?”
“是啊!总要提一提的。”沈及嘴角挂着吊儿郎当的笑,目光却是澄澈得很,“你没和他提起过,那四哥就要代妹妹提一嘴,不然到时候这个之前没提过的人突然冒了出来,你觉得冀王心里会怎么想。”
我怔了怔,沈及拍了拍我的脑顶,“我这傻妹妹呦——”
“小四,你在做什么?”身后大哥沉沉的声音响起,沈及立马收回手,乖巧无比地迎了过去,“嘿嘿大哥,我和小八比个子呢……反正要守岁,我陪大哥练会儿剑吧!”
我明白沈及的意思,如今谢湛的身份不比往常,沈及是在为我清除我没有意识到的,可能产生麻烦的隐患。
他的爱妹情切让我感动,但我也察觉到一丝的疲累。我喜欢的人,可能将来要住在那宫墙之内。
恰是子时,皇宫方向有烟花准时炸开,在长安城的上空绚烂出七彩的颜色。元庆五十一年,在我复杂的情绪间就这么过去了。
和往年一样,也不一样。
大晋正月初十,各司各府开始正常上衙。
我在家中歇了这么久,也决定在这个时候回大理寺。谢湛对此没什么异议,只是让何进寸步不离地守着我。
自从上次那件事情之后,何进还是和以前一样面对着我,只不过那笑里藏了些小心翼翼,我不知道谢湛和他说过什么,当然,我也并不是很想知道。
在去大理寺的前一天,我去找了夏离。他回长安城回得急,府邸还没来及整修,至今还住在天音客栈里,我带了一食盒我娘亲手包的饺子给他。
开门时见到我,他眼中有一闪而过的惊喜。
我装作没有看见,将食盒放在桌案上,“我娘做的饺子,你以前最喜欢吃的。”
“我如今也很喜欢。”夏离笑了一下,自这次回来他每逢见到我就是这样略带苦涩的笑。他因这些日子的病消瘦了不少,再配上这样的笑……我终是叹了口气。
“千南山我能全身而退,也多亏了你。我知道你什么也不缺,我能当做谢礼的,也就只有这一盘饺子了。”
他眼睛里的光逐渐熄灭,坐在椅子上,拿着筷子夹着一个饺子放在嘴里,他吃东西很安静,只一会儿一盘饺子只剩下三个。
看人吃饭自己不能吃可真要命,而且还是看夏离吃饭。
我咽了口口水,刚准备走,他停了筷子,开了口:“这几年,我经常梦见你。梦见我们在一起骑马,打猎,梦见你在我跟前,扬着脸问我喜不喜欢你?梦里我无数次地和你说我喜欢你,像是要把之前没说出口的都一口气说完一样。我后悔曾经没和你说清楚,让你伤心远走。知道你从西北回来,我请旨调回长安,你怨我恨我,这都是我应该承受的。我只是抱着最后一丝的幻想,想我尽力弥补,就能再把你留在我边……”
他转过头,看着我的眼,那里面是哀痛,是决绝。
“你出事的那一天,我反应过来之后就去巡防营调兵。路过冀王府时,我下意识地就去敲了门。冀王二话没说驾着马车直接就冲去了千南山,他没有考虑任何的后果,担心你过于担心他自己的安危。而我喜欢你,可危机时我不会单枪匹马地去救你。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输了,四年前输给了我自己,如今输给了冀王。”
我鼻腔中火辣辣的,连带着眼眶都热得滚烫。
他说完就没再看我,我转回身掩上门。大抵是耳力太好,我分明听见那一声痛哭,在寂静里闷闷如蝉语。
踏出客栈的门,太阳升至半空。门口停着辆马车,我只是怔了一怔,随后快步走了过去,撩开车帘坐进去。
谢湛解开身上的披风裹在我身上,轻声问道:“冷不冷?”我摇了摇头,靠近他,将脑袋抵在他胸前。
“今日下朝早,有十来日没见到了我想早一些见到你,便打算去侯府接你一同去大理寺,路过客栈门口刚好瞧见你进去,我就在这等着了。”
经过何进一事,我知晓他这是怕我还怀疑他找人跟着我。
我轻轻地“嗯”了一声,雪天路滑,马车只缓缓地行进,像是老天特意给了恩典,留了这不长不短的时间,让我消化从前的苦涩,拥抱如今的甜。
“你上次说要让我换个称呼叫你,换什么?小卷毛?小蓝眼?小弟弟?”我说着说着,声音就不由得染了笑。
谢湛的手顺着掐了掐我的脸,“我比你还要大一岁,叫什么小弟弟?叫哥哥!”
我第一回见到谢湛的时候,看他的长相以为他也就十五、六岁的样子,后来知晓他比我还大,就真的很想求保养秘方了。
“你不怕我那七个哥哥排着队打断你腿吗?”
谢湛默了默,半晌吐出一个字:“怕。”
我笑得更开心,手搭在他肩头,脑袋跟着覆了上去,“那叫阿湛吧!”
“……好。”
“阿湛。”
“嗯。”
“阿湛。”
“嗯。”
“阿湛……”就凭着你不顾所有赶去千南山,在我这里,你可以为所欲为。
他的额角与我抵在一起,不厌其烦地再次应着,带着鼻音,缠绵缱绻。
有风吹过,拂开车帘吹进来,携着那一年的雨,那一年的霜,和那一年的青草香。
阿湛,在你之前我曾经喜欢过一个人,在年少懵懂时。那是一场梦,我沉醉其中,做了许多年。
后来你来了,梦醒了,我浑浑噩噩许久的灵魂也跟着苏醒。
“冬无愆阳,夏无伏阴,春无凄风,秋无苦雨。”
四季如常的有变换,岁岁如常的在向前,而这如常对于我而言,便是彻底从过去的阴暗树荫里,走到明媚的艳阳下。
所以——
“阿湛,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