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些时日没有来大理寺了,这里一切如旧,谢湛去了他办公的独院,我带着何进一行禁卫军无所事事,消磨时光。

因着天气太冷,我们不好像以前那样在大理寺周围绕圈,那真的是在找罪受,就只能寻个背风的地方,一个个捂得严严实实的。

月门里绕进来个熟悉身影,一见到我们这帮人神情一怔,像是走错了地方一样退了出去,随后又进了来,“我的天,好大的胆子,大理寺也敢这么明目张胆聚众打劫!”

正是许久没见过的纪南方。

他不说不知道,一说吓一跳。我回头看了眼我们这群人,一个个或衣领子立起来神神秘秘,或围着黑围巾遮住大半张脸鬼鬼祟祟。再加上身形魁梧,扭手腕晃脖子,别说,还真的很像我少时书院里的那帮不务正业整日约架的坏学生。

“不说话是吧,以为不说话就行了是吧,不存在的。本大人家里有的是钱,我——”

“纪大人,纪大人是我!”我将脸上围巾扯下来,尴尬又不失礼貌地看着他。纪南方见到我先是一愣,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人又退了出去,随后脚下欢快地进了来,“沈姑娘,真是多日不见!之前听说你病了,我还打算去武安侯府去看你,可一直太忙了,每日下衙都是夜深了。”

我同情地看着他的黑眼圈,大晋每逢年节日时各府司皆会放假,但衙门内会留人值班。看纪南方这样,估摸着这几日吃住都在大理寺了。

我呵呵笑着,由衷地赞叹道:“纪大人真是我大理寺的清流肱骨,日后我大晋朝堂就看纪大人的了。”

纪南方状似很不好意思地脸一红,搓了搓手道:“这还是沈姑娘第一次夸我,比我升职加俸禄还要让我开心。”

我继续呵呵地笑着,“纪大人开心就好。”

“开心开心……”

“沈大人,大理寺卿陈大人有请。”不远处走出位面容清白的书生,正是千南山下给我做方向指导的那大理寺的主事,我很久之后才记住他名字,叫‘温故’。他平日里都是跟着大理寺卿陈升大人的,而陈升本来就不太露脸,是以我到大理寺这些日子见过这位主事的次数不超过三次。

陈升居然特意来找我,这让我很惊奇。

别过纪南方,我跟着温故一道去见陈升。我和这位陈大人接触不多,冷不丁面对他还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就只抿着唇微笑着。

陈升也不和我客套,一眼没看我直接递了本名册出来,“接到个报案,但不是什么大事情,本官和冀王殿下商量过,就由沈大人带着你那队禁军兄弟去办吧!”

我翻了几页,没忍住笑出了声。

陈升肃着一张脸拍了下桌案,“放肆!”

我一秒变脸,垂首敛眉,“下官知错。”

真的不怪我笑,是这事儿真的挺好笑。说城中德安镖局中有镖师强买强卖,客人上门要他们去押送东西的时候,镖师就会以各种理由让客人交各种费用。

如果不交,好,那就打。

再不交,继续打。

一边打一边高喊道:“老子上面有的是人脉,你今日敢去报官,明日我管保将你一家老小上下的头盖骨全都被捏碎!”

这天子脚下如此嚣张行事的镖局那还是闻所未闻,普通百姓见他这样当时就吓软了,谁也不想因为几个钱让全家置于危险境地,便也只好默默地忍下来,日后再不去这家镖局便是。

但这镖师依旧不依不饶,在听说某客人转去别家镖局合作,当夜就冲进那客人家里,拿着大刀吓得那客人差点儿尿裤子,逼得人家签了五年的合作协议。

这样类似的事情发生许多回,有受害者实在受不了了,偷偷地写了匿名举报信到大理寺,信中言辞恳切地请求大理寺一定私下调查,一举抓捕,不能让那镖师发现有人举报,不然他们都活不成了。

陈升大人对待犯人和民众一向都很人性化,这次特意让我不要暴露身份,用非常手段去解决这起事件。

我出了门,见何进一帮兄弟无所事事地在那杵着,想起方才纪南方的反应,一下子就来了灵感,豪情满怀地一声吼:“兄弟们,考验你们演技的时候到了!”

日近黄昏,长安城德安镖局。

王掌柜笑眯眯地将装满的钱匣子捧到霍厉面前,“霍爷,这是这五日的收益,全在这了。”

霍厉眼皮子半垂,夺过来颠了颠,“这分量不对啊,爷我在这给你们掌门面是看得起你,你别给脸不要脸,当爷是好糊弄的?”

王掌柜登时一惊,连忙点头又哈腰地道:“哪能啊,我骗谁也不能骗霍爷你啊,要不小的再给霍爷加点儿孝敬?”

“你就算把你全家都给他,他也是有命赚没命花的。”

声音粗嘎,由远及近。霍厉和王掌柜双双看向门口,先看到的是十八个体型健硕的蒙面黑衣人,分两列不发一语地跑进、站稳,最左边领头的黑衣人高高地喊了一声,“恭迎大哥!”

这声音又高又大,震得王掌柜一个趔趄差点儿摔了。

随后两排人马弯腰鞠躬,动作整齐划一,齐齐道:“大哥好!”

千呼万唤中,传说中的“大哥”闪亮登场,脸上也同样遮着黑面纱,走路姿势十分霸气,走一步晃三下,谁看都想上去踹一脚,深得他四哥年轻时的精髓。

“大哥”摇晃着走到一把椅子处,自有小弟拉开,扶他坐下,看得对面两个人一愣一愣的。王掌柜先反应过来,面上挂着讪笑,“怪小的没见过世面,这位大哥是……”

“滚边上去,丢人现眼。”霍厉将王掌柜一把推开,虎目圆瞪,“我管你是大哥是小弟,是人还是鬼,来我的地盘就得听爷的话!”

呦呵,以一敌十八还这么凶的吗?

我心里暗暗震惊,身体像没骨头一样往后靠,何进非常有眼色的以身体做我的靠背,我翘着二郎腿,嗤笑一声道:“早听说你挺狂的,但你也不去长安黑道圈打听打听,谁不知我‘白玉阎罗’的名号!听说过黑花令吗?去年初就是小爷买了黑花令西北通杀如今的冀王谢湛,为的是什么?就是见不得有人比小爷帅!小爷连皇子都敢杀,别说是你这种蝼蚁!你们也不要指望去报官,别说砸你们的店,就是烧你们的人,今儿个也不会有人拦着的!小爷我上边没人脉,我就是人脉!”

众黑衣人一拥而上,就要去砸东西。王掌柜一张“一夫当关,万夫谁想踹他都可以”的怂脸,“众位大哥,大爷,有话好好说,好好说,小的就指着这店门养活全家呢!”

“不让我们砸也行。”我坐直了身子,掸了掸袖口看不见的灰尘,抬手指向脸红脖子粗的霍厉,“这人爷看着实在碍眼,赶紧把他解雇让他滚出长安城这地界。我今天就放话了,谁家铺子敢收留他,就别怪我辣手无情!”

“霍,霍爷您看……”王掌柜面露难色,半曲着身子看向霍厉。

霍厉将拳头捏得嘎巴响,猛地一下捶碎手边的凳子,拎着碎木条就砸过来,人也和发了怒的豹子一样冲过来。我向后退了两步,由我的禁军兄弟们上。

来之前我就和他们说了,不要有包袱,要下黑手,怎么下流怎么来。

说是这么说,但如今我还是有些心情复杂。我挑的这十八人都是我这队禁军兄弟里硬功夫最好的,如今看他们一个个的掏裆、绊腿、戳眼……打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我摸着下巴不由得重新审视这群人,正经的外表下到底藏着怎样一颗**的心。

霍厉再是手狠心硬,也架不住这么折腾,没一会儿就鼻青脸肿的被何进一个过肩摔扔门外去了。周遭百姓可能被霍厉荼毒得够呛,不知道谁带的头,大家纷纷鼓起了掌。

霍厉肿着眼,说话都费劲还要耍狠,“你给爷等着!”

说完整个人像兔子一样“嗖”地窜了出去,我叫了一个禁军去跟着他,好回来给我描述霍厉吐血昏迷的场景,打人就要这样有始有终才能圆满。

我转回身,一步步地逼近王掌柜,他腿都在打摆子,看着可怜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