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我在谢湛家又养了几日,本来我想醒来第二日就打算回大理寺,但是谢湛死活不让我回去,像是我会把嗜睡症传染给别人一样。
我就眼睁睁地看着谢湛每天晨起正常地去大理寺,晚上再阴沉着脸回来。我一打算问什么,他就让人给我端好吃的,整整齐齐地码一桌,等我吃饱喝足后他脸色也好看了,我也就懒得再问他。
何进因为差点儿坑了我内心十分愧疚,在这儿照顾我身体不说,还编段子照顾我的心。
“沈大人属下这有个填空题你可以做一下——愿你的仇人出走半生,回来仍是什么什么。”
院子里我和何进对坐着,一开始他不肯坐,后来段子一讲来,哪儿还管谁是谁,大家都是段友。
我托着下巴道:“仍是脑瘫?”
“哈哈哈哈可以可以。”
“那你给个更好的答案。”
何进清清嗓子道:“没有座。”
见我不明白,他耐心解释,“从漠北到长安的马车,一路站着或者蹲着没有座位。”
我一听腿肚子都软,两个人凑在一起哈哈哈哈地狂笑着。
“你们说什么这么开心,也给我说说。”
院门口闪现个人,微笑着走近,何进见状立马收笑、起立、一拱手道:“沈大人的药应该熬好了,属下这就去取。”谢湛扬扬手,何进飞也似地没了影儿,活像身后有大狗熊追他。
谢湛坐在方才何进坐的位置上,又问了一遍,“你和何进说什么呢?”
“没什么,他给我讲了个段子,他这人可有意思。”话一说口我就暗道不好,再看谢湛的脸色果然有点儿不对劲儿,我强自镇定端起手边的茶抿一口,以不变应万变。
“你喜欢他?”
纵是做了心理建设,我还是没忍住“噗”地一声将茶水吐了一地。
我深刻地思考我现在在谢湛眼里到底是个啥形象,大概是八爪鱼?走过路过就要和人有一腿?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我一下笑出声,谢湛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就这么开心?”
想了想我还是不要再害何进了,遂摇摇头,谢湛眼尾一勾,浑身的煞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消弭。他拍了拍手,月门外有几个人抬了几口大箱子放下。
“淮方咬死了不开口,钟无羡也不过是听淮方的吩咐,也不知道幕后的那人是谁,如今只能一边继续审着淮方,一边从四方楼下手。这些是从四方楼搜来的东西,大理寺同僚每人带回去两箱检查。”
“对了,祝清欢现在在怎么样了?”
谢湛打开一口箱子,随口道:“你是被陷害的,她却的确是妨碍了天牢守卫办公务,只罚了她半年俸禄,官复原职,如今正在大理寺审讯淮方。”
罚俸半年,这处罚貌似重了些,心疼我手帕交。
秋日的最后两天比平时暖一些,正是黄昏时分,就这么坐着也不觉得凉。
何进估计是个路痴,送个药送到现在都没回来,就我和谢湛两个人坐在这儿相顾无言,一人一口大箱子翻着东西。
这几口箱子装的是四方楼大堂房梁挂着的东西,放在最上面那串牛肉干看得我饿了,肚子“咕噜咕噜”地响。随后就变成我坐在一旁的石凳上吃,看着谢湛自己一个人翻。
他认真做事的时候不喜欢说话,下巴绷得紧紧的,很是清肃的一张脸。所谓秀色可餐,还可助下饭,我一边盯着他的脸一边捏着盘子里的红豆糯米糕往嘴里塞,几口就吃了个精光,再喝一碗莲子甜酪,将将垫了个底,又蹲在箱子边随手捞出一件看。
一个用苏绣绣着财神的画像的灯罩子,每一面各绣着“恭”“喜”“发”“财”四个大字,非常精致,我见过最好的绣娘都没法比的那种精致,连财神的每一根发丝都是栩栩如生,就是这寓意太暴发户了。
“这东西倒是有意思,之前就听人说齐王殿下心灵手巧,今天算开了眼。”
谢湛他二皇兄,齐王谢元启有一双巧手,长安城都说如果齐王不用靠俸禄,光靠着绣帕子都能富甲一方。除了这个灯罩子外箱子里还有几件,每一样都是华美到极致,绣景致时那花那鸟那树,绣美女时那胸那腰那屁股,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不知道齐王殿下还收不收徒弟啊,吃得多干得少长得一般的那种。
谢湛闻言“嗯”了一声道:“二皇兄的才能可不止单单在这绣样上,他对建筑也是有自己的造诣,当初大理寺一号牢房重建的时候父皇就是让我二皇兄督办的……”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个字近乎吞咽在唇齿间,听不真切。
指尖摩挲着锦帕上那朵绽开的大红芍药花,我仰头看了看天。
随着日落天空最上面已经隐隐泛了灰,下面蓝色由浅到深晕染开,最下面青蓝色与红色相接,太阳只剩了一个边儿。
最后一队鸟雀从北往南,掠过清空,叽喳作响。
视线里的景致有些孤寂,随后映入了谢湛那张脸,四目相对时我低下头,他蹲在我身前,手扣在我脑后往他胸前压去。
我默了默,抬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谢湛带着我连夜去了大理寺,祝清欢已经被这几个缠人的犯人搞得快要头秃,眼袋那么大,眼睛那么红。我到的时候那个“没有谁能阻挡他对四个半时辰睡眠的向往”的我三哥沈遇正白着脸看气到跳脚的祝清欢,面无表情地从怀里掏出一把细小的凿子给她,“从第三根肋骨下三寸往里刺,会疼得要死不活,但不会死人。”
祝清欢喘着粗气接过凿子真要往审讯室里冲,我忙上前拦住她,“走心,走心,不能屈打成招啊壮士!”
“你病着怎么来了?”她不满地看我,再越过我看谢湛时面上的不耐烦立马收得干干净净的,恭敬行礼,“见过五殿下。”
这差别待遇真的不要太明显。
谢湛点点头,“这几日辛苦了,先回去歇歇,这里交给我和沈婳就行。”
祝清欢又看了我一眼,道:“于公这是下官分内之事,于私这次受害人之一是我当成亲妹妹的人,还请五殿下开恩,让下官留在这儿。”
我心下一震,没想到祝清欢矫情起来也是一把好手。
谢湛面上浮了笑,“那好吧!”
审讯室里,淮方静静地靠墙坐着,听着人推门而入眼皮都不抬一下。他的外形倒是真如钟无羡所说,凶神恶煞,是个带着条金链子的大哥,只是谁能想到这么粗犷的外表下却藏着一颗细腻的心。
“我和你无冤无仇的你就要那么恶毒地要将我烤了,这可不太地道。”
淮方抬起头,迅速看了我一眼撤开视线,不说话。
“他那个人也不太地道,让你在四方楼就动手,还是这么没遮没挡地动手,不说我爹,就依着我四哥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就算不是你干的,他也会把整个四方楼都算成杀害他妹妹的帮凶。这样了他还让你下手,摆明了想兔死狗烹甩掉你嘛,比《无心囚妃》里的帅皇帝还要渣。哎!你说他对你有什么好,不就帮你设计建四方楼,多送你点儿绣件,你至于这么死心塌地痴心不改吗?”
淮方额上的青筋暴起,这么粗犷的长相居然有这么一双澄澈秀气的眼,此刻正喷火般瞪着我,“他才不会这样对我的,你闭嘴!你闭嘴!!”
话一出口他自觉有异,忙恨恨地抿住唇,像两片刀片一般厮磨着。
我回过身看谢湛,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我的试探达到了目的,再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
沿着小路漫无目的地向前,越走我心里越苍凉。
四方楼的设计很多都和大理寺一号牢房同出一辙,那日四方楼外来刺杀的冯春一行人面纱上绣的花样和齐王送到四方楼的也一模一样,有了这些蛛丝马迹,再试探了淮方的态度,整件事就寻到了突破口。
只要照着这个口子一点一点地往下撕开,撕到最后,就是血淋淋的真相了。
我和谢元启无冤无仇,我连他长啥样都不记得,他这么丧心病狂地针对我,不过是因为我身后的沈家,和我身边的谢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