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入大理寺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不管真实情况到底是如何,在外人眼里我和谢湛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谢湛一直默默无闻,不受皇上待见,在朝臣眼中他就是个没能力、没后台,没威望的三无人员。就这么一草包这么快就拉了谢南岸下来,众人很容易就会自我解惑:沈家肯定出了不少力。
对于武安侯府,每个意欲夺储位的皇子都是持“拉拢不成也不能得罪更不能让别人抢走”的态度。沈家也确实这么多年都中立,因为我的原因,这个中立的位置开始跑偏了。
谢元启想挑拨我和谢湛的关系,挑拨不开就干脆痛下杀手。一旦我死了,谢湛和武安侯府的关系就会戛然而断,甚至于我爹会因为我的缘故和谢湛反目成仇。不管是哪一种,都是他所乐见其成的。
我自西北回来一直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结果有些事就和有些人一样,命中注定就是你的劫,怎么躲怎么避都是不行的。
“再往前就是沈遇平日解刨尸体的地方了。”
男声有些粗粝,我停了脚步,转回身去看他。
就那么巧,这里是我上次守着米螺尸体的那处院落,就这么巧,今天我又要质问谢湛了。
月亮半圆,周围星星点点。
谢湛的神态有些疲惫,眼里却还是柔和的,“战百郎可真是聪明,一下子能想到大理寺和四方楼之间的联系,不然这案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进展。”
“我能想到的五殿下必定是一早就知道了,就等着送到我面前让我发现呢!”
谢湛走近,在我面前停下,“你怎么了?”
我握了握拳,捏得骨节泛白,才仰起头直看向他的眼底,“你到西北接近我,言语之间引我回长安,费尽心力把我弄进大理寺,是不是为了我身后的武安侯府?”
周遭静悄悄的,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得无波无澜,“是不是?”
谢湛靛蓝的眸子满是挣扎,平地起风搅碎一汪净水,最后他微抬眼,牙关一松道:“是。”
我“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垂着头发了会儿呆仰头看他又问了一句:“谢湛,你喜欢我,是不是?”
他怔得更厉害,紧绷的下颚却一瞬间松缓,半月在他眼底,一瞬间亮成了天边星。他没有犹豫,一个字重得像是咬在唇齿里:“是。”
“哦……”
我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话,等了会儿谢湛就有些慌乱地开口:“我不是故意想要利用你,我那时不知道我会这么喜欢,若是知道——”其余的话被我堵住,我红着脸踮着脚,双手捧着他的脸,将唇贴得更近。
表白就表白吧,说那些有的没的干嘛!果然老天爷都是公平的,用他十世情商,换今生长得好看。
当你的男上司看上了你,而你一时头脑发热强吻了他之后该怎么办?
要是放在祝清欢身上,她今天强吻了我三哥,那第二日武安侯府就要办喜事,第三日他俩就能怀个娃。
要是放在惠安公主身上,她强吻了我四哥,我四哥肯定笑得非常宠溺且**漾,“我刚吃的这个香糕软不软?甜不甜?要不要四哥再换一样别的口味的点心吃一吃,你再来咬一咬?”然后小公主脸红似火,娇娇地点头,两人腻在一起,没羞没臊。
而我,没脸没皮名声震西北的战百郎,在亲了谢湛之后,脚底抹油直接开溜。这个溜的速度太快,我都忘了去瞅瞅谢湛的反应。
但可以肯定的,那绝对是五颜六色精彩绝伦,还带一点儿羞涩动人的。
平复心境之后我躺在东苑的榻上,我心里的悔,如这个东流水,这么要命的一幕我居然没看到。不然等下次谢湛再胡咧咧的时候我也能有个话头怼过去啊,真是失策失策。
这样想着,我揉了揉还在发烫的嘴唇,叹了口气将锦被拉过头,忍了人还是没忍住“哈哈哈哈”地笑出声。
再之后我以伤病为由请了假在家待着没有去大理寺,这几日我都在谢湛府上,就我娘那个性子,没风她都能卷出三尺浪,更何况这次还是有点儿风的。
好在我以前也经常不在家跑去和祝清欢鬼混,我娘倒也没起疑心,只是刚要出门觉得不对,葱白的手上下指着我脸上几块青黑的地方,问道:“你这脸怎么了,和祝清欢跑去烧窑了?”
我扯着块麻辣牛肉丝往嘴里塞,闻言差点儿把自己卡死,喝了口茶顺下去才道:“我俩去书院齐先生家房顶踩着玩,后来房顶塌了砸了一下,没啥大事儿。”
我娘这才信了我的邪,对不起齐先生,我不是故意要拉你下场的。
但是躲得过我娘,躲不过沈家老四。在家吃吃喝喝歇了一白日,到了晚上沈及回来就拐到了我这院,倚在月门前,双臂环胸看着我,脸上挂着那种“我知道你知道我知道你干嘛去了”的奸笑。
我认命,站起来去寻了把铲子,院里有一棵长了快百年的杏树,我去西北之前那年在树下埋了两瓮竹叶青酒。
将坛子上的泥土擦净,沈及啧啧道:“我还以为这辈子都等不到你把这酒起出来呢,有好几次我都想偷偷挖出来还是忍住了,毕竟不道德的酒喝了会烂舌头的。”
快入冬了,晚上凉飕飕的,但我们倔强伪文艺兄妹还是上了屋顶。
没有什么比屋顶更适合喝酒谈人生的,视野开阔,景色优美,喝多了还能一脚把沈及踹下去。
沈及回自己屋翻了两大食盒东西过来,冷吃兔、麻薯团、酱鸭掌……“公主来的时候总爱饿我这才备着的,便宜你了。”
几口酒穿肠过,身体一点点暖和起来。沈及双腿一盘,剥着花生,一边嚼一边开了口道:“我前天去找宋寓,回来的时候刚好路过五殿下新建的那府邸,我就是好奇地往里瞄了一眼,就看见我家小八妹妹和人笑来笑去,牙花子都笑出来了。这种事吧,本来我也不想多嘴多舌,但你这人死心眼儿得很,夏离那件事就能让你远走西北这么几年才放下,我要问问清楚才能安心。”
别人只当我是打不过我七个哥哥才去了西北,只有我家人知道这其中真正的原因。矫情点儿说是我躲去西北疗我那还没开就要谢的豆蔻情伤,简单点儿说,就是我遇上了个渣男。
彼时我年岁小,也想不到什么太好的办法就只能躲出去。没想到我走第二年那个渣男也跟着离开了长安城,我刚回来,他也跟着要回来了。
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孽缘”吧!
想到这我仰头喝了一大口酒,辛辣里透着竹叶的甘清,又暖心又刺激,就和谢湛一直给我的感觉一样。
我扯着嘴角笑了笑,“对谢湛我好像是见色起意吧……”
沈及挑眉,“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嘴巴咧得更开,笑眯眯地看着他道:“谢湛帅多少年,我估计就对他起意多少年。”
谢湛如果不勒发际线估计美貌维持个二十年不费劲儿,在这二十年的时间我也找不到个比他更好看的。其实内里有太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有太多乱七八糟的理由,我就挑了个最直观的说给沈及听,反正他长得没谢湛好看。
沈及少见的愣了愣,随后翘着兰花指往我脑袋上一弹,嗤笑一声道:“你这矫情劲儿上来,真的一点儿都不随我。”
我在侯府躲了三日,这三日里外面可以说是天翻地覆。
大理寺那边以淮方为突破口猛力地撕下去,一撕到底,在四方楼后院找到了一个密室,里面是朝中诸位大臣的记述,以及四方楼和齐王谢元启这么多年的往来书信。
四方楼从建立伊始就与谢元启勾结,私下将楼中得来的消息汇总卖给谢元启,谢元启再以此为要挟找上涉及到的朝臣,拉拢到自己身边。
这事儿做得隐秘,谢元启对外又一直都是“不理世事一心绣花”的手艺人形象,很少有人能把他和四方楼联系在一起。
当今皇上的六子三女里,大皇子也是原太子谢乾在元庆四十六年因德行有亏被废圈禁,后来郁郁而终,剩下的这五个皇子里,五皇子谢湛出身低贱极不得宠,六皇子谢康生下来就病病殃殃,有一天没一天的活到十五岁整。
之前朝堂内外明争暗斗最厉害的是帝师陈立保的三皇子淮王谢南岸,和丞相佟吾拥护的四皇子谢清溢,然后这两人就被齐刷刷地关进了宗人府。
谢南岸被手下坑得贬黜流放之后,陈立一言没发,跟着自己的儿子、新任两江总督陈德新去两江赴任,离开了长安城。
所有人都在盯着宗人府,盯着丞相佟吾,看看他还有什么举动能扭转局势,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谢元启异军突起,闪亮登场。
众人都是一脸的懵:这位是哪儿冒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