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然后,眼前越来越模糊,像是日刚落下,月亮还没升起的那时候,天地间都是灰蒙蒙的混沌一片。
我的手指捏着手腕的杏核儿,捏得指尖都沁出了红,“谢湛……我不想死……”
当年我痛苦至极跑到西北去躲着,如今好不容易走出那时的阴影,我还没好好地享受几天,我不甘心,我真的不想死。
呼吸越来越困难,拿着湿帕子按在脸上的手无力往下滑,火舌已经舔上了我的鞋底,我闭上眼,听那“噼里啪啦”的声音持续不断地响着,模模糊糊中还听见一声似泣血般的嘶吼:“沈婳!!”
好像是在叫我……
我撑着眼皮想要睁开眼,可却实在没有力气。
“属下过去就好,殿下不能去啊,殿下——”
“滚开!都给我滚!”
“殿下——”
太吵了,吵得人头疼。等到不吵了之后,好像有人冲到了我身边,再然后我被人扣着我的膝盖窝将我打横抱起,落在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有谁在我耳边一声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你不能有事,你不能有事……”
那声音太难过太痛苦,我这么良善,真想好好地安慰他一下下。可我没力气,只能歪在他怀里轻轻嗫嚅着。
“谢湛……”
小时候我娘带我去天南寺,算命的大师说我能活到八十八。
我娘一听这话就叹了口气,“祸害才活那么长,这娃娃也没啥做祸害的资本啊!”她这是变相地说我不大好看还不大有脑子。
彼时我年岁还小但也能感受到她对我的嫌弃。不过当还有机会睁开眼时,我就觉得嫌弃就嫌弃吧,能活得到八十八就好。只是我没想到我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会是何进,还是跪着的,一见到我醒他顿时喜极而泣,“大人你终于醒了,老天有眼啊!”
我咳嗽了两声,开口时声音沙哑得很,“你怎么在这儿?”
“都怪属下一时大意,刚进四方楼那间房就被藏在门口的人一下打晕,差点儿害大人出事。多亏五殿下后来赶过去,不然,不然……”何进说着哭得更惨烈,挺好的一个英俊小哥,倒像是水做的,一碰就掉眼泪。
关于后来我稍微还有点儿印象,只不过不太真切,不管如何,活着就好。
这间卧房很大,梁上雕花精细,四下摆着的物件素雅古朴,我虽然不太懂这个,但是那种从内而外透出的“贵”气还是能感觉出来的。
“这是五殿下的府邸吧?”
何进哭声一滞,点点头,“新开牙建府来不及,皇上让人重新修了老安王的府邸给五殿下。对了,五殿下让属下告诉您他去大理寺了,武安侯府那边他也让人知会了,让大人安心在这歇息。”
“我知道了,你起来吧!”
“五殿下让属下在这儿请罪,沈大人就让我继续跪着吧,属下……”
我头皮一麻,“得得得,别哭别哭,你起来吧,五殿下那儿我去说。”
何进嘴巴一闭,立时眉开眼笑道:“多谢大人。”随后拍拍膝盖站起来,一边喊着一边往出走,“那个谁,给沈大人的药熬好了吗赶紧端过来啊!”
我嘴角一抽,所谓人以群分,我身边这些人真是一个赛一个的让人无语。
喝了药又吃了点儿粥,我蒙头继续睡,这一觉睡得黑甜,直到睡到太阳快落山时才醒来,还是被谢湛叫醒的。
“再睡下去脑子该睡傻了。”他拧着眉头,模样有些叽歪严肃,我打了个哈欠,抹掉困疯了挤出的眼泪,才发现他额角发红,“五殿下受伤了?”
那伤不大,也就是指甲盖大小,但是在他那张无暇的皮肤上却格外明显。谢湛摇头,“没什么事儿,大夫说抹几日药就好了。”说着那张脸倏然靠近,语带戏谑道:“说起来我腿上的伤还没全好,你看我全身都是为你留的伤,感动吗战百郎?”
这种话他总说,以前没啥感觉,现在……
我抿抿唇,诚实地点头道:“很感动。”
谢湛微微地怔住,随后唇边漾起了笑,怪好看怪撩人的。只不过我现下还在病着很多事情脑补过度大概会休克,想了想还是转了话题问道:“五殿下那日是怎么发现我出了事的?”
谢湛直起了身,淡淡道:“我有几句话忘了和你说,再加上有些不放心就折回去了,快走到门口才发现你房里烧起来了,门外还落了锁。你那队禁军挑的时候几乎都是各有所长,刚好有人会开锁我就让他赶紧过来,这才赶得上来救你。”
他语气波澜不惊,但我还记得那一声痛极的嘶吼,他不说我也不想拆穿他,我可真是善解人意好少女了。
“四方楼那边怎么样了?”
谢湛抬手将我额间的碎发拨了拨,脸色有些冷,“我让人封了楼,将四方楼的老板淮方押到大理寺天牢里,有冯春和曹得中的口供,再加上谋害你的事实,他想否认都没用。只是四方楼建得诡异,三楼的门窗都是特制的,连地板也是,刀劈斧砍都没用事。你住的那间和对面的那间屋子还埋了透明的火线,就是那线引了火过去的。我不信一个普通的商人会有这么多心思,还会莫名其妙地针对你下手,淮方的后面肯定有人,但他咬死也没松口。不过,我有的是方法能让他开口。”
他脸上又浮现那种轻笑的表情,话说得轻柔,眼角眉梢却是凌厉非常,比那夜来大理寺发狂还瘆人,看得我心尖一跳。没听到我说话谢湛垂下眼,默了默后敛起表情,“吓到你了?”
“没有,就是你这副样子我没怎么见过。”
“我这副样子没几个人见过,你不觉得很反差萌吗?”他说着自己笑了笑,只是片刻又清肃了一张脸,认真地道:“有些事你不知道,有些事你应该能猜到。沈婳,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你见到的我大多都是明朗的那一面……但我不会对你不好。”
我的心狂跳,看不得他那太过明亮的眼,别开眼微红着脸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你怎么也有点儿不一样了?”谢湛不依不饶,脸跟着凑了过来,我忙垂下头,看到指尖因为捏那杏核儿太用力留下的红痕,心念一动,突地抬起脸,直视他道:“我想看看你脖子上挂的那个东西。”那个我几次一闪而过见到的红色的东西。
这一场九死一生之后,我好像有很多事情都看透了,胆子也跟着大了很多。连黑白双煞都要怕我,我还有啥可怕的。
本姑娘无所畏惧。
但很明显谢湛是有点儿畏惧的,他瞳孔微缩,非常少见的脸色不自在,耳尖也有点儿发红,衬得那无双的容貌更是招眼。
能让一个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大萝卜脸不红不白的人这样,我自打认识谢湛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赢了一把,心头这个畅快,要不是嗓子不好都想唱支歌了。不过很快他就恢复一直以来的气定神闲,“什么脖子上挂的?你这一场当真烧坏了脑子不成?”
我斜睨了他一眼,身子一下发软直接往后倒。谢湛眼疾手快,上身前倾一把将我捞在他怀里,我嘿嘿一笑,手直接往他脖颈儿处招呼。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抚着我的背坐直,自己将外衫和中衣的衣襟都拉开一些,拽出那条红绳。
比我手腕上那个要精致很多,打了许多细细的麦穗结,中间悬着一颗乌色的杏核儿。
“五殿下这么千尊万贵的,身上怎么会戴着这种东西呀?”
谢湛蹙了蹙眉,“明知故问。”
“哦……”我点点头,然后沉默。
谢湛眉头皱得更紧,“‘哦’是什么意思?”
我没回答,手绕到后腰扯开他的手,随后躺了下去,再翻身就只留个脊背对着他,“下官太累了不是很想说话,要再躺会儿。”
随后屋内陷入一片沉默,我清晰地听到那人呼吸声比平时重了许多,想象一下他吃瘪窝火的表情,我不止想唱歌还想跳个舞。这撩拨和被撩拨果然是两种概念,前者让人邪魅一笑,后者让人脸红心跳。
如今我确定了他的心思,又被打通任督二脉自然是要认真怼几下挽回一下局面,不然总让他欺负着实在是窝囊了,我先生知道了会罚站全书院通报批评的。
过了会儿我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身侧床榻往下沉了沉,微弯的脊背撞入一个怀,我立时没了得意,不自在地想挪开。
“你昏迷了两日,我便两日没睡,别动,陪我睡会儿可好?”他的声音轻轻的,透着一股子疲倦,我心一软真的就没再动了。
他的手臂搭在我腰间,头顺着埋在我颈窝处,是一个严丝合缝贴近的亲密姿势。
我想起之前他恨不得逢人就念叨我在西北和他“同榻而眠”、“同床共枕”,每次我就很想捶他,可眼下倒是不声不响地,任他把这鬼话坐实了。
这么想一想我还是心里不大痛快,正想借着生病再找点儿什么茬,身后人的呼吸声逐渐变缓,轻轻细细地搔着我的耳后。
“婳婳……”他低低地念了这两个字,这还是谢湛第一回这么叫我,我喉咙一紧,听他继续无意识地在梦中嗫嚅呓语着:“醒了吃药……”
左胸口那个东西跳得飞快,我放弃了找茬。
在梦里就能撩拨得我腿发软,厉害还是你厉害。不过他长得那么好看,向美色势力低头,说起来也不是太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