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怒了,拍桌子而起,脑子彻底离家出走,“你又能好到哪里去?你敢说黑花令不是你买的?你自己在西北折腾这么一大圈不就是想顺理成章回长安?我这都顺了你的意,你还有啥可嘚啵嘚的。你要是敢说你不是这么想的,我现在就跪下管你叫爹!”

谢湛听得懵了,我自己也懵了。

他大概没想到我智商是在线的才懵,而我懵的原因……则是我一激动拍桌子拍得劲儿太大手腕系着的东西掉下来,拴着红绳的杏核儿在桌案上滚啊滚,滚啊滚,碰到碗发出清脆的一声“叮”,才停下来。

我仿佛还能想起那天校场上吃完那颗果子之后,鬼使神差留下杏核,之后从北义县衙回来后,又鬼使神差把这玩意找出来戴在手上的诡异场景。虽然我现在也不知道我为啥突然犯了病,但这都不重要。

我深呼吸,淡定地坐下,淡定地开口:“……我要说这玩意儿是我娘给我寄来的护身符,你信吗?”

谢湛:“……”

看来是不信。反正都要走了,爱信不信吧!

我默默地收了杏核,转身就要落荒而逃,手却被一下子抓住。周遭潮湿阴冷,他的掌心却是温热。

“我从来没有苛待任何人,但是我却要因为一个太监临死前的几句话来到西北。从小就是这样,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只因我娘出身卑贱,我长相妖异,就要受兄弟的排挤。我不想这样活着,我想回长安城,所以临出宫前我带走了我这些年所有的贵重东西去换钱买了黑花令。

“沈婳,你觉得我做错了?可我只是豁出我自己的命,想去换一个我应该有的对待而已。你告诉我,我哪里错了?”

谢湛的声音很轻,比雨丝还要轻薄,却化作一柄重锤击在我的心上,捶得我说不出话,只愣愣地被他带着转个圈。

他仰着头,靛蓝的眼底蕴了一层水雾,神情是我没有见过的认真。

“你之前答应过日后会帮我的忙,我知道你一向重情重义,言而有信,但我不想用这个来逼迫你。沈婳,我要回长安城去夺我想要的,我想让你和我一起回去,你愿意吗?”

若是我真的答应谢湛和他一道回长安,那后果不外乎有两种情况。

一是我沈家被当成五皇子谢湛这边的党羽,其他皇子的势力必定会对沈家群起而攻之。二是我刻意避开谢湛,回长安之后到处宣扬我和他不熟,依着谢湛这几个月表现出的心机,我觉得他很可能找机会找我麻烦。

答应他回长安,这基本就是个送命的选项。

我的心思转了又转,再望着眼前的谢湛,那雨竟像是下在他的眼底,靛蓝湖水蒙上一层茫茫雾气,明亮又透出几分迷离之色。

我心虚得有些不敢再看他的眼,抿抿唇刚想着怎么委婉含蓄地推拒,握着我的手缓缓地松了开。他的声音飘在风雨里,一如往常般含了笑,“沈将军不用不好意思,这提议本来就唐突,再说你是西北大将,没有父皇的旨意也不可能这么容易就和我走。唉……这路上没有沈将军这般有趣的人陪着,我怕是会寂寞得不行。”

他给了根杆子我自然是要顺着下,哥俩好一般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很干,“我早就说了咱们是兄弟,兄弟情不拘距离远近,兄弟一生一世走,谁先忘记谁是狗。”

谢湛定定地看着我,突然站起来俯下身,刚喝完糖水,那股子桂花香被雨水氤氲,浓香几乎是扑面而来的,他贴近的气息还泛着热,“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忘了你的,沈婳。”

那两个字他咬得极重,重到我的心不自觉地一颤,他说完唇角弯弯,扭头道:“麻烦老王再盛上一碗糖水给沈将军。”

老王笑眯眯地应下,谢湛退开两步,“那我便先回去了,沈将军请便。”

我点头,抱拳一礼,“恭送殿下。”

他的背影在朦胧中消失不见,身姿依旧挺拔,像是方才短暂的尴尬都不算个事儿一样,估计是属鱼的,记忆只有七个数。

条案上空着的碗旁边又多了一碗糖水,两只碗并排放着,边缘处虚虚贴在一起,就跟我如今和谢湛的关系差不离。

手心攥着的杏核儿握得太紧咯得手疼,我仰头看灰蒙蒙的天,长长地叹了口气。

之后的两天,我照旧和以前一样该吃吃该睡睡,无聊就去山林打架,因着有我四哥在,我输得更惨,有一日黄昏回去满脸都是胭脂水的红色,把李常吓了一大跳,“外头太阳那么大吗?将军居然晒伤了。”

他这个思路我是真的服气的。

第三日一早,从长安城来的钦差便到了。当着西北军所有人的面,五皇子谢湛回长安一事算是彻底敲定下来。

谢湛这“伯乐”要走,整个军营的“千里马”俱都是面露不舍,恨不得呈捶胸顿足之势表达自己没有早一点儿抱上大腿的后悔。一营躁动中,沈及漠不关心地打着哈欠,我一边吩咐下面给谢湛办欢送的篝火会,一边眼抽筋地往他那瞅。

谢湛手捧着明黄圣旨,半垂着脸,唇角轻轻勾了勾,似有若无的弧度。

入了夜这沉寂不过旬月的军营又热闹起来,我总觉得我娘为我四哥取名很有先见之明,沈及沈及,及时行乐的“及”,想当年他也是叱咤长安花巷一条街的人,在他的带动下这办了许多次的篝火会,炸了。

“咱也别一起唱军歌了,破锣嗓子毫无美感。咱击鼓传花,花落到谁谁脱件衣裳围着篝火跳舞,不跳的怎么办?”

众人:“扒光!”

我:“……”

“婳婳你个姑娘就别参与了,过去敲鼓。”沈及冲我挑着桃花眼,歪着浓黑眉,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两个字:戏精。

我接过李常递来的鼓槌,在手心垫了垫,敲上鼓面,“咚咚咚……”一条声沿着暗夜走远,片刻后陡然一停,麻布扎成的花落在一个黑瘦兵士手里。

“脱!脱!脱!”周遭的起哄声合着鼓掌声,十分有节奏。我在人群扫了一眼,虽然天有些昏暗,人还多,但在谢湛发光般美貌的指引我还是一下找到了他。他手上敷衍地拍着手,眼睛却直勾勾盯着一处——他身边装着酒的大缸。

自己越不擅长什么,就越想尝试什么,就算长成谢湛这样的人也不能免俗,老天爷果然还是很公平。

那厢黑瘦兵士放得很开,赤着上身围着火跳动,像一颗被熏黑的豆芽成精,辣眼睛得很。

一舞毕我在心里计算了下大概的距离,手上“咚咚咚”地敲着鼓,差不多时声音一顿,耳边灌进一声轻咳,我手一抖又敲了一下。

回头时那花就从沈及手里直直抛到谢湛怀里,沈及在暗处对我比了个心。

“是五殿下啊,让五殿下脱衣裳跳舞那可真是太有失皇家颜面了,可不行可不行……”沈及一边装模作样地说,一边站起身拉着谢湛往中间让。

周遭没了刚才的起哄声,谢湛怀中抱着花在火影里孤零零地立着,像是这一刻才反应过来要做什么。他抬头隔着人群看了看我,随后轻轻笑着:“说好了要这么玩,男子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不能做那个例外,不过我得做点儿准备。”

他走了几步将花放在地上,弯腰拿起酒缸里的舀子倒了碗酒,仰头一饮而尽。再直起腰时那张白皙若皎玉的脸便蒙了一层红晕,眼底蓝汪汪,挟了漫天星子的光,无辜又招人。

才几步而已酒意就上了脸,他又站在刚才的光影里,长指探到腰间解开腰带,一扬手便飘落在远处,露出里间白色的中衣。

我是个重度颜控,吃药都好不了的那种。

所以这一刻我不得不承认,谢湛这个人,这张脸,是真的他二大爷的好看。酒精作祟下的这抹颜色,比我小时候偷爬人墙头看到的小姐姐好看不知多少倍。

我眼睛发直地看着他,看他又脱下一件罩衣,认真折成四角。我发誓,这一晚我将终生难忘。

前一刻勾魂夺魄像是男狐狸精的人下一刻面上扬起灿烂到露出十二颗牙的笑,捏着四角罩衣,一路小跑到人群外,绕着圈跑边跑边喊,“咱们来玩丢手绢……”

我一口口水差点儿把自己呛死,谢湛醉酒之后的行为,没有最奇葩,只有更奇葩。

沈及张着血盆大口,无声笑到脸部要抽筋。我正深呼吸,那一溜小跑的人跳到我面前,“抓到你了,该你追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