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罩衣塞进我的手里,迈开腿就跑。大概是喝多了方向感已经离家出走,他偏离人群就往东南跑。他如今还在我地盘,出了什么事我也得倒霉。
“五殿下这不是喝醉,这是平易近人接地气活络气氛呢,这等献身精神实在是值得……别往那边跑,外面有坑!回来!”
眼看着谢湛要往军营外冲,我顾不上替他洗白,脚下踩风般追了上去。守门的人没敢拦他,我一路追到山林脚下才追上。他背靠着一棵桂花树,眉头痛苦地蹙着,手按在脚踝处,大概是伤到了。
我缓了几口气蹲在一边,拨开他的手掀开裤脚,没伤到骨头也没伤到筋,但却莫名其妙红肿得厉害,可能是皮薄吧!
我学着他上回给我按的手法轻轻地揉了揉,听见他道,“娘亲以前就是这么给我揉脚的。”他的声音低低柔柔,透着委屈,“只是她走之后,再没有人给我揉过脚,也没有人对我好,你是唯一一个,只是回长安之后,这唯一一个也不会再有了……”
顿住的手背上沾上的泪清清凉凉的,却灼得我手发烫。我抬起头,谢湛的眼眶微红,瞧着我的目光让我觉得自己是个罪大恶极的坏蛋。
谢湛一喝醉,心理年龄就倒退十五年,我一颗心发软,没忍住探出手揉了揉他鬓边垂下的卷发,“会有的,你放心。”
他顿时喜笑颜开,高大的身子下压一下抱住我的腰身,力气大得像是要将我腰身对折。他的脑袋搭在我肩窝处,酒气和花香混在一起,几乎迷了我的心智。我想推开的手在半路转了个弯儿,拍着他的背安抚着。
他当下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模样,这肯定不是在占我便宜,不是不是不是!
重要的事情暗示自己三遍,但转念一想就算占我便宜……我好像也不吃亏,不吃亏不吃亏不吃亏!
又三遍后他的呼吸均匀,竟是就着姿势睡着了。我小心翼翼地扯开他的手,认命地将他扛在我的肩头。
好在他不算太重,一路踏着月影回到军营也只是肱二头肌轻微撕裂而已。将谢湛放在他营帐里,再出来时我四哥已经摆出一张八卦脸守着我了。
粮草堆起的高坡上,沈及照常地嘚啵嘚:“有生之年能让谢湛丢那么大脸也真的不枉此生了,公主听了要赞美我哈哈哈哈……”
我捧着酒坛子沉默地喝着酒,沈及见没捧哏的自觉无聊,他看着东南方向,那里远远的有一座长安。
“你决定了?”他没有让我回答的自己,仿若在自言自语:“这话不应该问你,你早就决定了。兵权交接需要时日,我走的时候兵部才开始办,不过再有个五六日也就差不多了,你要是快马加鞭累死累活倒也能赶得上和谢湛一道进长安城。那场面四个字就可以形容:美男与野兽哈哈哈……”
“这笑话一点儿也不好笑。”我吐出胸中一直压着的那口浊气,把自己摔在草垛之上,“其实当时写的那封奏折时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是想着我领兵在西北,皇上又不喜欢五皇子,咋可能真的让我回长安……可他同意之后我又开始犹豫,但是刚才……”我单手遮着眼,指缝里探进来点点星光,一如那双靛蓝的眼,我突然胸腔里豪情万丈,“管他呢!老子开心就好!”
“咣当”一下我滚着从草垛掉在地上,沈及收回脚,指着我:“小姑娘家家的,注意素质。”我们的表面兄妹情呢?
这夜折腾得有点儿欢,心情大起大落,酒肉大吃大喝,等翌日我头疼欲裂地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谢湛已经启程走了几个时辰了。
“本来属下是想叫醒将军的,但是五殿下说让您好好睡,不用折腾了,便跟着来迎的仪仗走了。”李常道:“这五殿下可真是贴心。”确实是贴心,贴心得有点儿过分了。
谢湛走之后,这军营其实也就只少了他一个,但像是带走了一大片一样,我看哪儿都空落落的。怕是秋季太深,人爱矫情吧!
我抽空去了一趟北义县衙,那牢房已经改成正常模样,县令换了一位新的,姓郭。之前的县令魏春生被罢黜官位,回家养老。按私通匪寇罪来说,这已经是最轻的责罚了。
我打听了一下找去了魏春生家,北义县虽然整体就很破旧,魏春生家却是破出了一整个巅峰。茅屋房顶漏风漏水,土墙不透光不透气,坐上一会儿我背上全是闷出来的汗。
魏春生将可爱的小孙女抱给儿媳妇,待到屋中只剩我们两个,膝盖一弯就跪了下来,“老夫多谢将军保我一条性命!”
我急忙将他扶起,“不必多礼,我也只是略尽了些力气,但终究还是没能保住大人的官位。我过些日子要回长安城述职,这有些银两您一定要收下,也能免一家疾苦,让我良心上过得去。”
我从袖间取出一张银票递过去,魏春生热泪盈眶,却摇着头推了回来,“前日天还未亮时那位公子已经来过一次,硬留下了银钱,实在不能再收将军的了。”那位公子,合该就是谢湛了,没想到他居然还能顾及这个,果然是近我者善呐!
我与魏春生拉锯再三,还是把银子给了他。
回军营时,满军营肃穆,但凡看到我的将士们皆直勾勾盯着我。我正纳闷着,就在营帐外看见上次来宣旨的钦差满脸的“既然都传旨为啥不一起来还要折腾我再跑一趟”的表情才明白过来。
“西北大将军沈婳接旨——”
……
沈及在外面浪了一圈再回来,拍了拍我的脸,“哎呦还活着,我见外面那群人眼圈通红排排站着还以为你咋了。又要办欢送会了吧,我来我来……”我抬手捂住他的嘴,独自踏出了营帐。李常带着一众将士在外面站着,那样五大三粗的汉子一个个泪汪汪的,看着有意思得很。
“我来西北参军虽说是被逼无奈之举,但这四年是我人生过的最快活的时光。我拿众位当兄弟,还望兄弟们信我,我回长安会想办法不再让兄弟们过从前的苦日子。若有朝一日能在长安城重聚,武安侯府,我沈家小八,备着酒肉等诸位!”
我声嘶力竭,喊到嗓子快劈叉,那有些难听的声音在空旷军营中不断扩散,越听越难听,难听得我也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