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亦杨不知道在雪地中站了多久,他的双手双脚已经感觉不到冰冷。
此时,他像是被整个世界遗弃的孩子,虽然在外人看来,还身处于这个世界,这个大年除夕夜之中,可他自己的感受是,他处于另一个空间,一个除了他之外,什么都没有的孤独空间。
再回过神的时候,游亦杨竟然站在了蒙娜租住的那个小区,站在了蒙娜住处的楼下。
他记得,他是打车过来的,但是他不记得自己跟司机说出这个地址的事。看来,他的精神状态的确很不好。
蒙娜应该是回老家过年了吧。游亦杨这才想到这一点,而他虽然出钱租了蒙娜房子的一大半,却根本没有这里的钥匙。
抱着侥幸的心理,游亦杨上楼,敲了敲蒙娜的房门。
出乎意料的,门开了,开门的是蒙娜,她围着围裙,双手还粘着面粉,一脸惊讶地望着游亦杨。
“亦杨?你怎么来了,不是跟妈妈一起过年吗?”
蒙娜用粘着白面的手去捋头发,面粉又粘在了她的脸上和头发上,样子挺滑稽。
可是游亦杨却根本笑不出。
“你在包饺子?家里有客人?”游亦杨伸着脖子往里看,他不希望蒙娜家里有客人,因为他想要跟蒙娜独处。
蒙娜侧身,让游亦杨进屋,“没有,就我一个人,正好过年,就练练厨艺,试着包饺子。”
游亦杨松了一口气,径直走到洗手间,洗了手,又站到餐桌前,抓起了蒙娜擀的不规则形状的饺子皮,打算一起包饺子。
蒙娜看游亦杨跟以往完全不同,脸色阴郁得可怕,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又不敢,便打算从闲聊切入:
“本来我爸妈是要我回家过年的,可是欣怡的案子刚刚有些眉目,我根本没心思回去过长假。我想,等到初二,我就回局里值班,我打算从本地的户籍开始筛选,寻找那个媒婆痣女人。就算是大海捞针,我也得给自己找点事做。”
游亦杨本来不想说话,他觉得听着蒙娜在耳边唠唠叨叨一直下去也挺好,至少没有那种被孤独侵蚀的感觉,可听蒙娜这么说,他不得不开口:
“媒婆痣女人叫王茉雅,是我爸的初中女同学。我已经告诉老聂了,估计他这会儿已经在局里,在想办法找她。”
蒙娜一听这话,马上丢下手里的擀面杖,也顾不得擦掉手上的面粉,直接冲到房间抓起手机给聂长远打电话。
没过两分钟,蒙娜回到餐厅。
游亦杨仍旧在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包饺子,他包的饺子很好看。
12岁的时候,父母就教他包饺子,他们一家三口总是在大年夜一起包饺子,吃饺子,因此,游亦杨最爱吃的就是饺子,最爱光顾的也是同一家饺子馆,那里的饺子有家的味道。
蒙娜真的很想马上冲到局里,跟聂长远一起寻找王茉雅的资料,但刚刚电话里聂长远特意嘱咐她要看好游亦杨,这孩子今晚恐怕是遭受了不小的打击,更何况,他还是个病人。
“亦杨,有什么话你就说出来吧,说出来会舒服一点。”蒙娜小心翼翼地说,声音从未如此柔和,“你妈妈呢?还在你家里,还是回医院了?”
游亦杨根本听不得蒙娜如此温言软语的声音,他此时脆弱到了只要听到一句安慰的话就能哭出来,他暗骂自己真不像个男人,最不想发生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他居然在蒙娜面前掉了眼泪。
蒙娜给游亦杨抽了几张纸巾。
还好,她没有像哄孩子一样去安慰他,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满脸都是关切。
游亦杨调整了一下,及时止住泪水,缓缓地把家里刚刚的情景概括性地讲给了蒙娜。
蒙娜听得云里雾里,不是游亦杨的概括能力有问题,而是有关于游亦杨父亲游钧则的案子,她除了知道是寻仇放火,其余几乎是一无所知,所以才听不懂游亦杨的解释,更加不明白,游亦杨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变成现在这样。
游亦杨看出了蒙娜的迷惑,也看出她为了照顾自己的情绪不敢多问。沉吟了片刻,游亦杨决定,有所保留地给蒙娜解释一番。
游亦杨的故事,或者说是游亦杨家的故事始于一年前多,也就是一年前的夏天,游亦杨第一次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
那天早上,游亦杨一大早起床,他跟女友栾菲菲约定好了在丁香公园会面,她们要谈的话题是关于两个人未来的去向,也就是报考高校的问题。
游亦杨离开家的时候是七点半,当时母亲杨燕正在厨房准备早餐,听游亦杨说不在家吃早餐了,她还有些生气,说父子俩全都不给她面子。
游钧则是因为昨晚跟踪监视嫌疑人一整晚太劳累,只想睡觉不想吃饭,而他游亦杨则是个着急去约会的臭小子。
游亦杨问过之后才知道,昨晚父亲游钧则加班一夜,是今天早上六点多才回到家的,一回家就洗了把脸,然后栽倒在**呼呼大睡,还让杨燕不要去打扰他,他要好好补眠到中午,因为下午他还得赶回局里参加案情分析会。
父亲就是这样,一旦有案子找他帮忙,他总是鞠躬尽瘁,虽然表面上他说是为了写作积累素材,可实际上杨燕和游亦杨都看得出,游钧则就是喜欢当侦探。
对于游钧则为了案件废寝忘食,游亦杨和杨燕都已经习以为常。
游亦杨出了门,早上八点多赶到了距离栾菲菲家更近一些的约会地点丁香公园。
这一次的约会与以往不同,气氛紧张,因为两人要谈的话题比较严肃,而且,两人都心照不宣,都知道他们要面临分离,也就是异地恋。
因为栾菲菲的理想是当演员,当明星,而游亦杨的理想,从小到大一直坚定从未动摇的理想是当警探。
游亦杨想要报考松江警校,这是省内最好的警校,在全国也数一数二。
可栾菲菲则是已经通过了帝都的电影学院的艺考,9月就要去学校报到。她的这个理想虽然不像游亦杨总是挂在嘴上,但也是坚定不移的。
两人边逛边聊,很快两个多小时过去,他们得出的结论就是,两人要坚定不移地把爱情进行到底,谈一场矢志不渝的异地恋。
以后大学毕业,他们也要不顾世俗的眼光,身为警探的游亦杨要娶身为艺人的栾菲菲,哪怕到时候碍于现实得选择隐婚。
十点多的时候,两人坐在了公园小树林中的长椅上,在一片绿意盎然之中畅想两人的未来。
栾菲菲的手里,还拿着一个游亦杨刚刚给她买的冰淇淋。
游亦杨拿栾菲菲打趣,“未来的大明星,以后我要是当不了警探,我就去给你当经纪人,正好可以每天看着你,免得你被娱乐圈的不良风气污染……”
正说着,游亦杨的手机响起,来电的是母亲杨燕。
“喂,”游亦杨接听电话,“妈,有事吗?”
杨燕的声音略显急促生硬,好像是再跟谁生气一样,“没事,你在哪?”
“我?”游亦杨看了一眼正在吃冰淇淋的栾菲菲,坦白地说,“我跟菲菲在一起,我们在丁香公园。”
电话那头杨燕顿了一下,有三秒钟没说话。
“怎么了?”游亦杨担心母亲打电话是想要叫他回家,“我中午就回……”
“嗖”的一声,游亦杨的话音未落,便感觉一股冷风从耳侧闪过,余光也注意到了仿佛有个什么黑色的细细的影子飞快地从侧面快速飞过。
他一转头,看见了他这辈子最难忘怀,最血腥最恐怖,最令他痛彻心扉的一幕!
坐在他身旁的栾菲菲的喉咙上插着一根短箭!栾菲菲的表情定格在了错愕和惊恐之中,她手中的冰淇淋掉落在了地上。
游亦杨喉咙像是要崩断的弦,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他那年还不到17岁,还是个孩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而且,还是最亲近的人近在咫尺被刺穿喉咙?
游亦杨完全僵住,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还举着手机,只是死死盯着仍旧坐在自己身边的栾菲菲。
“亦杨,”杨燕在电话里叫他,语气也紧张起来,“怎么了吗?”
游亦杨这才回过神,结结巴巴、哽咽着大叫:“妈,妈,菲菲,菲菲她,她被,被箭刺中啦!”
“什么?”杨燕马上恢复冷静,也提高声调,大声地吸引游亦杨的注意力,“亦杨,你现在赶快去找人帮忙,离开那里,去人多的地方找人,快!再晚就来不及了!”
游亦杨六神无主,变成了个听话的机器人,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救栾菲菲,他必须马上按照妈妈的话办,去找人帮忙,晚一秒钟都有可能害栾菲菲丧命。
半个小时后,游亦杨坐在医院手术室门外的走廊椅子上。
杨燕也及时赶到,陪同游亦杨等待,等待手术结果。
栾菲菲在手术室里面,生死一线间。
不过五分钟,手术便结束,医生刚一出门便被游亦杨一把抓住手腕,可游亦杨却问不出一个字,只是用不住流泪的眼迫切恳求地瞪着医生。
医生也用无声的举动给了游亦杨回答,他摇了摇头。
杨燕一把拖住身体一下子松软的游亦杨,把他扶着坐在椅子上,轻轻环抱着,轻拍他的背,轻声安慰着。
游亦杨虚脱一般,一时间恍惚到无法认清和接受这个事实。
杨燕安慰了几句,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放的箭?”
游亦杨痴痴地摇头,他是真的什么都没看见。
杨燕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从跟游亦杨在医院相聚之后,她一直握着手机,看了手机无数次。
游亦杨当时只顾着沉浸在自己的剧变和剧痛之中,并没有太过在意母亲的反应。
终于,杨燕似乎是等到了她想要等的电话,手机铃声刚响了一秒钟,就被她接起。
“喂?老迟,怎么样了?”杨燕急迫地问。
老迟是游钧则的好友,也是刑侦支队的副队长,他在电话里比杨燕还要急迫,扯着嗓子叫道:“杨燕,你家,你家着火啦!”
游亦杨一下子又站了起来,他也听到了杨燕手机里的声音,他不敢置信,他刚刚才失去了栾菲菲,自家又着火了?怎么会?
“后来我和母亲赶回家,火刚刚被熄灭,小区里都是消防员和围观的人。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注意到了那个媒婆痣女人,也就是王茉雅。再后来,消防员抬出了一具焦尸……”
游亦杨越说声音越低,他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不再哽咽。
蒙娜着实惊讶,“你女友竟然是跟你父亲同时出事的!唉,远哥怎么也不告诉我啊。可想而知,你当时遭受了多大的打击,两个最重要的人同一天……”
游亦杨缓缓摇摇头,他心里想的是,要说打击,今天也是他该载入史册的一天,今天,他遭受的打击不比那天小。
但游亦杨并没有直说,有些事,他在证实之前真的说不出口。
“都怪我太过迟钝,或者说从事发后到现在,我一直都太过得过且过,自欺欺人,我不愿意去怀疑母亲跟父亲的死有任何关联。
“所以直到今天,我听母亲那么笃定地说不用验尸,仅凭焦尸身上的一个印记就能确定那是我父亲的话之后,我才大彻大悟。”
游亦杨自嘲地苦笑,那笑比哭还难看。
蒙娜本来还在默默感怀可怜的、年纪轻轻的游亦杨竟然经历过如此打击,听他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事情另有玄机,忙问道:
“你什么意思?你母亲,难道真的跟你父亲的死有关?”
游亦杨先是摇头,又点头,而后居然又摇头。
蒙娜看他的样子,无奈地叹息,这孩子现在一定是太过混乱了,还是多给他一点时间,不要追问的好。
可蒙娜哪里知道,游亦杨并不混乱,他清醒得很,他摇头点头又摇头是因为蒙娜这个问题的答案太过复杂,如果非要用肯定和否定回答,只能如此反复。
“就在不久前,我妈跟我说,她仅凭焦尸上的一个标记就可以确定那具焦尸是我爸。可焦尸又怎么会留下什么标记?
“于是我便猜想,是不是我爸曾有过骨折或者体内植入过什么医疗器械,甚至想过他会不会整容在身体上留下了什么假体,但我仔细回想过,又一一排除。
“我妈妈的反应也说明,不是我说的这几种可能。那么,焦尸上唯一的印记,就是经过解剖才能够发现的、尸体的后脖颈处与我家的奖杯底座形状吻合的痕迹。”
游亦杨耐心解释,连他自己都惊讶,自己居然愿意把这些说给蒙娜听,这是他的家丑,也是他的痛处啊。
蒙娜沉默不语,她虽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推测,但那推测未免太过残忍,她不忍说出口,只是静待游亦杨自己给出答案。
“我也跟老聂确认过了,我妈认尸之前就已经被警察告知了死因,死因就是因为那个后脖颈的伤痕。
“我想来想去,为什么我妈仅凭那个印记就能百分百肯定焦尸就是我爸。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在我家着火前,是我妈,她用那个奖杯击打了我爸的后脖颈。”游亦杨艰难地给出了这个答案。
“为什么呢?”蒙娜尽量压低声音,轻声问。
游亦杨仰头重重吐出一口气,眼前又浮现出刚刚送母亲上医院的车的时候,母亲的样子,还有她那石破天惊一般的话,他吃力地回答:
“为什么?夫妻吵架吗?不,我父母很少吵架,更别提动手。退一万步,就算真的情急之下我母亲动粗使用暴力,也顶多就是给我爸几拳甚至一巴掌,又怎么可能用奖杯那种武器?
“所以我能够想到的、让我母亲对我父亲下如此狠手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这个儿子!因为她要保全我!有人让我母亲去做人生中最艰难残忍的选择,那就是让她在丈夫和儿子中,选一个活!”
蒙娜咬住嘴唇,鼻子发酸,果然,她跟游亦杨想的是一样的。
游亦杨对于那一天的推测是这样的:
就在游亦杨跟栾菲菲在丁香公园小树林的长椅上聊天吃冰淇淋的时候,几公里之外的游亦杨的家里,客厅的固定电话响起,杨燕接听。
打电话的人说出了杨燕当时的穿着,甚至可能还有发型和动作等等的细节,总之就是让杨燕确定她此时是被打电话的人所监视的。
不仅如此,对方还说出了那天游亦杨的穿着,以及游亦杨此时正在跟女友在一起,身在丁香公园。
说这些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告诉杨燕,不光是她,她的宝贝儿子也在他们一伙人的监视之中。并且由于游亦杨身在户外,很容易下手。
对方的要求是,要杨燕自己做出选择:要么,杀死她的老公,要么,自己的宝贝儿子被对方的同伙杀死。
她如果马上叫醒老公把这事儿告诉他的话,那边公园的儿子就会马上死去,因为游亦杨已经处于杀手能够准确下手的范围之内。
这的确是对一个人最为残忍的抉择,两个都是至亲之人,杨燕根本无从选择。
杨燕最开始还可能半信半疑,所以对方提出,可以先给游亦杨打个电话,确认一下。
杨燕知道,自己的丈夫帮警察破了不少案,树敌是难免的,如果是曾因为游钧则的推理而被逮捕过的犯人,憎恨报复更是极有可能的。
所以杨燕决不能轻举妄动,否则儿子可能真的会有危险,一切都会难以挽回。
于是杨燕用手机给游亦杨打去了电话,先是确认,游亦杨是不是跟栾菲菲身处丁香公园,得到确认后,她更加相信电话那个人的要挟。正在犹豫该如何应对的时候,游亦杨告诉她,栾菲菲被箭刺中了喉咙。
杨燕当然知道,这是杀手在提醒杨燕,如果杨燕不对游钧则下手的话,下一个被射中的就是游亦杨。
对方是个射击高手,躲在树林里,某一棵树的上方,正用十字弓时刻瞄准着游亦杨。
只要杨燕这边没有及时按照电话里的人说的做,或者是继续犹豫,那么那边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杀手完全有可能毫不犹豫地射穿游亦杨的喉咙。
电光火石间,杨燕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思考对策,因为电话里的人咄咄逼人,根本不容她考虑。
她也不能在电话里告诉游亦杨赶快逃命,因为对方早就提醒了她,如果在电话里对游亦杨,或者是叫醒卧室里的游钧则,对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提醒他们,公园里,短箭就会马上射穿游亦杨的喉咙。
对方绝对有这个能力,栾菲菲就是证明。
所以杨燕不敢明说让游亦杨赶快离开那里躲起来,只是提醒游亦杨去人多的地方找人帮忙。
但她不敢肯定儿子真的能离开杀手的范围,再加上电话里的那个人的要挟,杨燕做了一个艰难的选择,那就是按照电话里那个人的要求,挂断跟游亦杨的通话,发出声音,把卧室里熟睡的游钧则叫到客厅里,用客厅摆设的那个奖杯去敲击游钧则的头。
之所以要把游钧则叫到客厅,那是因为客厅在那个人的监视范围,只有在这里下手,对方才能确认;之所以要用奖杯作为凶器,那是因为对方知道那个奖杯很有分量,如果用力敲打头部,打死一个人根本不在话下。
杨燕照做了,但她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真的打死自己最深爱的男人,也许她曾经听丈夫说过,重物袭击的部位很有说道:
如果是重物打击头部很可能会致死,而打击后脖颈的部位,大多会导致晕厥,只有非常严重的伤才会致死。
因此,杨燕赌了一把,她发出声音,把游钧则叫来了客厅,趁游钧则刚睡醒迷迷糊糊的时候,抡起了那个沉重的奖杯,拿捏着力道,打在了游钧则的后脖颈处。
她赌,在对面楼的房间里用高倍望远镜监视客厅的那个人,没能看清楚她打击的部位,只能看清楚她高高举起了奖杯,看清游钧则受伤倒地。
那之后,杨燕不能马上对游钧则施救,因为她不知道对方是不是还在对面监视,她当时能做的就是马上去找儿子游亦杨,先确保游亦杨的安全。同时,自己也赶快离开这个被监视的范围。
离开后,她马上给市局里跟游钧则关系不错的老迟打电话,谎称说是丈夫游钧则有事找老迟,要老迟无论如何马上赶到家里与其汇合。
杨燕之所以撒了这么一个谎,还是担心监视的人还没有撤去,一旦从望远镜里看到有人急匆匆来救人,还是会马上对游亦杨不利。
杨燕与游亦杨汇合之后,应该会马上给老迟打电话确认家里的情况,可是老迟的电话却一直打不通。
赶到医院之后她之所以一直看手机,就是在等老迟的消息,没想到她等到的消息是家里失火。再往后,她看到了从火场里抬出的焦尸。从那一刻,她的世界彻底坍塌。
再往后,杨燕被叫去认尸,从警察那里得知,游钧则是因为晕厥才没能及时逃离火场,也就是说,间接害死丈夫的就是她这个妻子。
万念俱灰的她又被自责愧疚所笼罩,不幸罹患了抑郁症。
杨燕没有把她受到胁迫的事情公开,因为她不想让除了她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知道,她是害死游钧则的间接凶手,哪怕她也是逼不得已。
她更不想让游亦杨知道父亲的死,其实是由于当初母亲选择了保全他,而间接造成的。
而且,警方也说了,她收到的那个快递盒子就是定时点火装置,他们会从这方面着手调查,他们严重怀疑是某个犯人对游钧则的报复,远程纵火。能够烧死游钧则纵然好,如果被游钧则逃掉,那么也可以起到威慑和报复的作用。
既然这样,那么杨燕说与不说自己受到胁迫的事情也就显得无关紧要了。
反正她也命令儿子游亦杨不允许在追究此事,不允许他重蹈覆辙跟那些罪案和犯人打交道,她希望当初的悲剧和她的秘密一起被淹没,被遗忘。
至于说倒霉的栾菲菲,她的案子也成了一宗悬案,杨燕能做的,就是偷偷给了栾菲菲父母一笔钱作为弥补。
这就是刚刚在家里,栾菲菲连同树皮人两个人给游亦杨演出的那出默剧给他的提醒。这两人在同一天死去,其实是有着联系的。
后来,杨燕在上车前的那句话,更是最终确认了这一点。
蒙娜听完游亦杨的分析,忍不住潸然泪下。
她能够体会到那一天杨燕所感,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的确是天大的难题,而且她当时面临的局势已经容不得她想出更好的对策。
可以说,杨燕面临的是一道注定悲剧的无解题。凶手的确是复仇,他报复的不但是游钧则一个人,同样也伤害了杨燕,让杨燕永远沦陷在自责和那个秘密之中。
凶手更加对游亦杨造成了三重伤害,游亦杨失去了父亲,母亲患病,深爱的女友也死在了自己的眼前。
可以说,这个家庭就这样毁了。
不对,毁掉的又岂止这一个家庭?栾菲菲的家庭也毁了。
栾菲菲可以说是一个无辜的陪葬者,她的死就只是凶手对杨燕的一个警示,她正是因为与游亦杨结识,与他相恋,才倒霉地沦为凶手杀人计划中的一枚棋子。
游亦杨又怎么可能不自责?他现在一定对栾菲菲万分歉疚,恨不得已死谢罪吧。
怪不得杨燕坚决不允许游亦杨报考警校,不允许游亦杨走游钧则的老路。她是怕了,万分害怕会失去她用牺牲丈夫为代价保全的儿子。
为此,她不惜违背儿子的意愿,可以说生生扼杀了儿子的梦想。
想到这些,蒙娜突然萌生出一个冲动,她很想给游亦杨这个可怜的孩子一个大大的拥抱。
难为他在两人初见时是那么一副没心没肺快乐的样子,没想到,他身上除了背负病情之外,还背负着这样一个悲惨的过去。
但蒙娜最终还是没有拥抱游亦杨,她的理智让她及时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想起了游亦杨对她的潜意识里的好感,她必须要跟游亦杨保持朋友甚至长辈的距离,绝对不能助长游亦杨的隐匿的情感。
“也就是说,凶手至少有两个人,算是个团伙。一个在你家对面用高倍望远镜监视你们家的客厅,另一个在丁香公园的小树林里用弓箭瞄准你和栾菲菲。”
蒙娜把注意力转移到了理智地分析案情之上,想要以此转移游亦杨的感性的情绪,“对于这个团伙,警方当时有没有怀疑对象?你呢?你有没有怀疑谁?”
游亦杨呆呆地摇头,“没有,警方当时没有怀疑对象。现在,我倒是有个怀疑的对象,那就是——王茉雅。”
“为什么呢?”蒙娜不明白,王茉雅不是游钧则的初中同学吗?聂长远刚刚在电话里告诉她,媒婆痣女人很可能是游钧则的情人,把那幅天鹅湖的油画当做定情礼物送给了游钧则。
游亦杨便把杨燕告诉他的,有关于父亲突然把油画丢掉的事讲了出来:
“可能是父亲得知了王茉雅还有别的情人,而那幅画也根本不是王茉雅所画,而是出自他的情敌之手。也许,就是那个时候,两人便断了关系,也有可能反目成仇。
“再加上,如果我父亲曾经为了王茉雅徇私舞弊,在武学敏的案子上作假,那么为求自保,避免翻案,王茉雅就有动机杀害我父亲。当然,这只是一个可能性。”
游亦杨话音刚落,树皮人又一次登场,他出现在蒙娜的住处,站在游亦杨对面,怒视着游亦杨,眼神凌厉,像是在责怪游亦杨。
游亦杨躲闪树皮人的逼视的眼神,可树皮人却总能吸引他的目光。
游亦杨清楚,这是树皮人在责怪他,责怪他刚刚说了谎,责怪他居然自欺欺人。说什么怀疑王茉雅,其实就是在撒谎。
“干嘛这么看我?”游亦杨终于被树皮人激怒,反驳地突然大叫,“也有这个可能不是吗?事实水落石出之前,一切都是有可能的,我说出一种可能性,有什么不对?”
蒙娜没有听到响指声,突然间就听游亦杨换了个人似的,由刚刚的哀伤低落一下子爆发,吓了她一跳。
蒙娜清楚,游亦杨因为受到刺激,他的病情又恶化了,所以连响指都忘记了。此时,他一定是又出现了幻觉。
只是,他看见的是谁呢?他在冲谁大叫?他叫嚷的话又有什么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