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永安时,正是一天当中最热闹的时候。
她曾幻想过,真正的天平盛世是什么样子的,但无论她怎样去想象,都不如此刻亲眼得见的场景来得鲜活真切。
直至走在永安的大街小巷,她这才真正意识到,战争,是真的结束了。
得到她要来永安的消息,茹娘一大早就在城门口等她,见到她后,先是询问了她的腿伤,见她行走没有任何不适,这才放心。
“夫人不知道,这几个月,主公每天都在念叨夫人……”她说着,忽而一顿,连忙改了称呼:“哎呀,瞧我这记性,总是改不了口,是陛下,陛下一直惦记着夫人,总向我打探夫人的境况,可怜陛下都不清楚的事,我又哪里能清楚呢。”
她看着茹娘,不禁有些恍惚之感。
时间不一定能改变一个人,但身份地位可以。
从前那样大大咧咧,不拘小节的茹娘,也变得小心谨慎起来,一举一动,皆循规蹈矩,不再像从前那般随心所欲。
她低下头去,莫名的有些伤感。
周围热闹无比的景象,也无法感染到她的内心,靠在车厢壁上,总有一种,内外天地被隔开的苍凉感。
她有点想笑,自己何时也变成了多愁善感的林妹妹,这一天,她不是早就有预料的么?
身在其位,必谋其政,这么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的事情,怎么落到自己眼里,就成了十恶不赦了。
可笑话自己归笑话,心底沉甸甸的那种感觉,却始终无法驱散。
望着眼前巍峨的宫门,她竟然心生一种想要立刻逃离的冲动。
这里,不是她第一次踏足,但上一回站在这座高高的城门下时,她是站在一个看客的立场,而现在,她却成了那戏中之人。
“夫人?夫人?”茹娘唤了好几回,她这才从惘然的呆愣中清醒过来。
“茹娘,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一踏进宫门,她就抑制不住的开始紧张。
茹娘道:“原本该带夫人去见陛下,但陛下还有政务要忙,反正来日方长,也不差这一会儿时间,我先带夫人去∣你的宫殿吧,我昨天去过,那里面可真大啊,我都险些在里面迷路,不愧是皇宫的居所,又气派又华丽,夫人一定会喜欢的。”
她感觉自己的脚步越发沉了,像是灌满了铅,每走一步,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没错,无论她怎样说服自己,她都还是讨厌这个地方,恨不能立刻从这里逃离出去。
这一刻,她像个惊弓之鸟,对任何事任何人,都感到无比的惧怕。
到了茹娘所说的宫殿,华贵庄重的宫殿大门,与她先前的形容一模一样,真的只是站在这里,就会打心眼里生出一种肃然之感。
那是权力的象征,地位的象征。
可她,却唯有厌恶。
因为在她眼里,这代表的不是地位,也不是权力,而是禁锢,是压抑,是剥削。
站在这里,她没有丝毫当初继任家主时的自豪感,有的,只是无止无尽的厌倦与排斥。
都说皇后是天下间最尊贵的女人。
所谓的最尊贵的女人,事实上,不过是一个可笑的头衔罢了,唯独感动了自己,每天掌管后宫各种大大小小的杂务,看着风光无限,说白了,跟管家婆子有什么区别。
再怎样厉害的本事,也只能用在如何管理后宫的一大群女人身上,像条被困在巨大鱼缸里的鱼。以为这鱼缸很大,有足够宽广的空间,是其他鱼缸里的鱼所望尘莫及的,可哪里知道,比这鱼缸大的,还有溪流,河川,大海。
那才是真正的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她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心底有个声音在不停叫嚣,远离这里,永远远离,一步也不要踏进去!
“夫人,我带您进去看看。”见她站在门前,迟迟不肯进去,茹娘贴心地挽住她,举步朝台阶上走去。
下意识的想要甩开茹娘,虽然她这点力气,对茹娘来说压根瞧不上眼,但还是停了下来,奇怪的看向她:“夫人,您怎么了?可是觉得这宫殿不合心意?”
她摇摇头,平了平躁动的心境,勉力笑道:“第一次住这么大的房子,一时间难以适应。”
茹娘赞同的点头:“是啊,这里的确太大了,显得空空****的,没有一点人气。”
连茹娘也感觉到了吗?看似华丽的宫殿,实则就是一座巨大的坟场,可造成这种现象的,并非是因为宫殿太大,陈设太少,而是这里,本身就是一个足以困住无数自由灵魂的牢笼,它代表的是一种权力,同时也是一种束缚。
正殿内,一跨进门槛,一张金碧辉煌的凤座便映入眼帘。
那座椅很宽敞,通体以黄金打造,上面雕刻着一只巨大的凤凰,凤头的方向,正朝着直对凤座的殿门。
她越看那凤座,越像是一口棺材。
“茹娘,你喜欢这张椅子吗?”她轻声问道。
茹娘脸色一变,对她问出这种问题感到诧异:“夫人,这椅子可不是谁都能坐的。”
她嗤笑:“不就是一把破椅子,用黄金打造的又如何?贵重的始终是这椅子,而不是坐在椅子上的人。”她走上前,手指抚过椅背上的凤头:“你瞧,坐过这张椅子的人,如今都已经成了一抔黄土,只有这椅子,还好端端矗立在这里,笑看那些为了能坐在上面,而争得你死我活的人,不管她们怎么争怎么抢,最终的结局都不会改变,该成为黄土的,还是要成为黄土,不会因为坐过这张椅子,就超脱凡尘,羽化登仙。”
她说的这些太深奥,茹娘听不太明白,但她却知道一件事,一件毋庸置疑的事:“虽然如此,但坐上这张椅子的人,毕竟寥寥无几。”
是啊,有资格坐上去的,毕竟寥寥无几。
可这份殊荣,她却不想要。
“就连王子迎娶女王,都要放弃属于自己的继承权,可见无论男女,在权力面前,都需要做出牺牲,但这份牺牲到底值不值得,也许只有当事人自己心里清楚。这样看来,爱情也没有那样可歌可泣了。”她绕着椅子转了一圈,最后坐在上面,左右挪动了一下,随后拧紧了眉头:“这么华贵的椅子,坐上去,可真是一点都不舒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