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是每隔两日,就会收到卫廷骁从永安送来的信件。

内容都很简单,通常是诉说近来发生的一些事情,有喜事,有烦恼,有繁杂政务,也有各种见闻,最后,无一例外,都会附上问候,以及她启辰前往永安的时间。

她每隔十天,才会回上一封信,和他一样,先是叙述发生在自己身上,和自己身边的一些事情,最后也附上几句问候,几句叮嘱,却唯独没有提及何时前往永安。

腿伤已经将养的差不多了,她自己是大夫,自然懂得如何保养,虽然伤得重,但并未留下任何后遗症,但她总是说,断掉的骨头还未完全长好,要再多休养一段时日,可眼见着又过去两个月,她却依旧没有打算动身的意愿,何婶子忍不住开始着急了。

“夫人,眼瞅着就要入冬了,此去永安路途遥远,咱们还是要早做准备为好。”

屋外的风很大,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还有漫天飘落的枯黄落叶。

她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萧条景色,心里显得空落落的。

她不是个喜欢逃避的人,可这件事,她却逃避了整整半年。

还要逃避多久呢?半年?还是一年?两年?亦或是……一辈子?

该面对的,终有一天要面对,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还会让事态变得越来越严重。

就好比现在,她越发害怕与他重逢,怕再见时,他们再也无法回到过去,连她常唤的那句夫君,也要一并改口。

也许旁人不明白,她这无来由的惶恐与不安,究竟为何而来,但她自己,却再清楚不过。

这么多年来,她努力让自己适应这个时代,既然已经回不去,那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当成自己最终的归宿。人大部分的烦恼,都来自于六个字——得不到,放不下。

她很清楚,若想活得开心自在,就只能放弃得不到的,放下曾拥有的。

然而,享受过自由的灵魂,又怎能心甘情愿,将自己困于牢笼?

她可以如任何人一样,视他为主,肝脑涂地,也可以如所有敬重他的万千臣民一样,伏地跪拜,山呼万岁,却绝对不能以他后宫一员的身份,伴他左右。

她很清楚,自己一旦走进那个华丽的牢笼,接受作为金丝雀的命运后,她就亲手抹杀了原来的自己,灵魂如破镜一般,再难重圆。

这种惶恐,甚至不亚于当初被孔康安掳走,在他的各种逼迫下,即将丧失自我时的那种无助。

怎么办?她到底要怎么做?

当初曾立誓,要与他一生相伴,永不分离,而她的心,也确实怀揣着这样深切殷实的期望,可灵魂深处,却在叫嚣着拒绝。

如今,似乎不管什么样的选择,都不是她的真正所想,忽然发现自己很贪心,鱼和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一旦遇到这种两难的选择,就全部被她抛诸脑后。

“婶子。”她将窗棂阖上,静静听着屋外的风声,许久后,轻声问道:“我已经打听到,厌厌父子在江南的一座小镇落脚,生活还过得去,偶有拮据,你……你想去和他们团聚吗?”

何婶子显得有些激动:“生活拮据?他不是在做生意么?难道生意失败了?这个混账,终究是个没出息的!”

她转过身,看着絮絮叨叨的何婶子:“前些年,生意也不是那么好做,现在天下太平了,一切都会慢慢有起色的,婶子若是不放心,可以去那边看看,我派人送你过去。”

何婶子却摇头:“不用了,知道厌厌没事,我心就定了。”

她能看得出,何婶子是很想念厌厌的,她自己也攒了不少银钱,就算到那边去,也不用倚仗宋固,为何还要拒绝?

“婶子,你别怕麻烦,从这里过去,走水路,也不过七八日的人路程。”

何婶子却再次摆摆手,口吻平淡自若,“既然当初决定放手,现在也没必要给自己徒增烦恼,厌厌若是有良心,再长大一些就会主动来看我,若是真的忘了我这个阿姆,那也没关系,就当我们缘分浅,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就够了,很多事情,强求也是无用,我若能早些明白这个道理,我那可怜的闺女,也就不会早早就去了。”说着,抹了抹眼角的眼泪,对着柳暮吟扯唇一笑:“没想到夫人一直在为我这个老婆子操心,我心里实在是愧疚,不过我也没夫人想得那么脆弱,当初得知闺女已经遭遇不测时,我是想过随她一起去的,可那个晚上,我一个人站在椅子上,想了很多很多。我这辈子,有太多的遗憾,要是真的就这么去了,那这些遗憾就再也没有机会弥补,不管剩下的人生,到底还有没有希望,总要尽力去把这些遗憾弥补,才不枉来这世上一遭,反正人生就是这样,不管怎么选择,到最后都是会后悔的。”

她缓缓垂下眼去:“婶子不会觉得不甘心么?”

“嗐,这有啥不甘心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缘法,不属于自己的,又何必去强求?想得越多,就活得越累,这人啊,还是简单一点为好,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才是最最要紧的,夫人说是不是?”

她微微一笑,何婶子虽然是在说自己,但又何尝不是在说她?

也许真的是自己想太多,这也想要,那也想要,总想有个十全十美的法子,可人生只能选择一条路走,这条路的风景再美,都会忍不住去想,也许另外一条路,比这条路的风景更为迷人。

这就是人性,永远不知满足,永远都在后悔。

是啊,既然终归是要后悔的,那不如选择一条,自己认为最正确的道路,先把属于眼前的美丽风景尽情欣赏个够,以后的事情,便以后再说。

“婶子,等今日这场雨下过后,明天应该就会放晴,我们准备一下,动身去永安。”

何婶子先是一怔,随即欢喜应道:“好嘞,老婆子这就去准备,夫人有什么需要的,尽管交代,今天就准备妥当,免得明天临走时又手忙脚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