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许心瞳那天和周振远聊了什么, 周凛也不知道。

她出来时,神色平静,和来时似乎并没有什么区别。

周凛送她回去, 开车时,目光不时扫过她, 到底是欲言又止。

“爸的意思, 是让你搬到这边来。”

“什么意思?”

“最近不太平,傅家那边可能会摊上麻烦,你还是搬到这边比较好。”

许心瞳震惊地望着他,眼中洞射出摄人的光芒。

周凛将车停在小区楼下, 回头望来时, 眸光同样冷漠:“傅翰文做事急功近利, 早晚会出事,爸已经收到消息, 这段时间, 你别去傅家那边。至于傅闻舟, 如果你安分一点, 等过了这风头,爸会想办法保他,尽量不让他卷进去。”

“就算傅家出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就凭他姓傅。你觉得傅家如果倒了,他会丝毫不受影响吗?”

许心瞳哑然。

“最近你不要频繁地跟他见面, 这事儿挺严重的,等局面稳定了再说。”周凛走之前摇了摇手机,“收拾一下, 明天我接你回大院。”

回到住处,许心瞳一颗心如在火油里煎熬, 进门时不慎磕到门槛,疼得她额冒冷汗。

傅闻舟还没回来,空****的屋子没有任何人气。

许心瞳杵在门口想了会儿,这段时间,他确实格外忙。

如果不是有大事儿,他不会连个电话都不给她。

许心瞳心乱如麻,还是忍不住给他发了条短信,让他注意休息。

他回了她一个“放心”的表情包。

她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跟他说了,想问问他现在过得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如周凛说的那样不好……可她到底是什么都没问。

她深知,骄傲如他,是不愿意被她看到自己最狼狈的一面的。

她叹息一声,伏在被面上很久。

夜空里悬着一轮弯月,凄清冷寂,就像她此刻两难的心情。

许心瞳翌日起得早,或者换句话说,昨晚她根本没怎么睡着。对着镜子照了会儿,里面人黑眼圈明显。

她只好用粉饼压了压,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憔悴。

周凛在楼下等她,见她只提着一个小箱子,皱了下眉,伸手接过:“你就拿这么点儿东西?”

许心瞳有点失魂落魄的,没吭声。

他主动替她圆了:“算了,也不需要带什么,到了那边,缺什么我让人给你去买。”

许心瞳压根没应声,上了这辆牌照特殊的车。

说是送她回大院,实际上只是带她去那边转了转,后来还是回了西单那边的那处四合院。

院子是两进两出的,和隔壁的正好连成整栋。

“我就住你隔壁,有事儿喊我。”他指了指院中那扇小门,作了个推门的动作,“我没上锁,你遇到事情可以直接过来找我。”

话这么说,其实他很忙,一个礼拜不见得往这儿来一趟。

大多时候,许心瞳是一个人独居,除了礼拜六得回周家老宅,其余时间一个人住着。

周凛没有信口胡言,就在她搬来的第二周,关于傅家的事情就在北京传得沸沸扬扬了。

首当其冲的就是傅翰文,被指控多项罪名,虽都不是很严重,可累加在一起也是触目惊心了。虽然后来没进去,这生涯算是倒头了。

傅家一朝没落,周围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虽然家底还在,可往上的根基断了,难免被人瞧不起。

连带着傅闻舟也受影响,据说被约谈了几次。

许心瞳心里担忧他,恨不得插上翅膀就去找他,可她记着周振远的告诫,亦不敢轻举妄动,也怕他自尊受损,心里实在为难。

“在想什么,这么入神?”门口传来戏谑的笑声。

许心瞳回头,周凛抄着手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小盒子。

许心瞳皱了下眉:“你怎么来了?”

“瞧你这话说的,哥哥不能来看看你?”

许心瞳也不想跟他吵架,只是转过去不搭理他了。

“打开看看。”他将盒子送到她手边。

许心瞳:“没兴趣。”

他也不在意她的冷脸,径直打开,里面是一枚玉佛吊坠。玉色清透,竟然是玻璃种,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年头成色好的玉千金难求,何况是这样通透玲珑的。

许心瞳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弯腰替她戴上,抽绳一拉,稳稳系上了。

“你干嘛?”许心瞳抬眼,有点气闷。

“奶奶送的,不是我送的。”周凛面色淡漠,在床边坐下,目光淡淡落在她领口佩戴的玉佛上。

听到不是他送的,许心瞳要去拉的手放下了。

但仍不是很习惯佩戴玉饰,皱着眉拨弄红色的抽绳。

周凛看着她不时拧眉不时又倏然微笑的样子,唇边也染上几分笑意:“你应该多出去走走。快过年了,我陪你去逛一下超市吧?”

许心瞳看向他的目光里带着一种久违的警惕。

周凛冁然,哭笑不得。

他眉眼倒不似从前那般倨傲,多了几分人情味:“放心,我虽然是卑鄙小人,但不至于闲得没事儿干来算计你一个小丫头片子。”

许心瞳:“……”

周凛没给她横眉怒目的机会,潇洒起身:“走吧。”

她不觉就跟着他出门:“去哪儿?”

“到了我告诉你。”

这人身高腿长,穿拖鞋走路脚底下竟然也跟带风似的。

许心瞳远远看到他已经下了楼,忙跟了上去。

到了外面才发现门口停了辆大G,拉风的造型看得许心瞳微微睁大了眼睛。

周凛朝她伸手。

许心瞳下意识摊开了掌心。

下一秒掌心多了枚车钥匙,似乎为了照顾她的喜好,冷冰冰的钥匙圈上套了个微型的兔子玩偶。

“喜欢吗?以后开这辆吧。”

许心瞳不想评价他的直男审美:“我不要。”

他脸上的笑容淡了:“不想知道关于傅闻舟的事情?”

许心瞳噎住。

他又说:“不想知道爸在这件事上的态度?”

“周凛……”

“叫声哥哥,我告诉你。”他抬手就拉开车门,朝里抬抬下巴,示意她先上车。

许心瞳咬了下唇,跨了上去。

“安全带。”他倾身过来,替她系上了。

靠得近,他身上那种略带几分干燥的墨香几乎无孔不入,许心瞳不适地往后靠了靠,跟他保持距离。

他起身时撑住一侧座椅,多看了她一眼,眼神复杂。

出门时还碰到了熟人,一个盘串的大爷,之前许心瞳出来散步时也遇到过他,据说是个中央里退休的老领导。

周凛笑着跟他打招呼,态度很大方,又给他介绍许心瞳:“我妹妹瞳瞳。”

大爷说,小姑娘长得真漂亮,盘靓条顺。

许心瞳听懂了,不好意思地跟他笑笑。

他带她在附近兜了一圈,又带她去买衣服。

“周处这么闲,陪女人逛街买衣服?”她挂念着傅闻舟,没什么心情,拿着一件裙子在面前比划。

不经意翻到后面的吊牌,一串0很刺眼,“你们公干的这么有钱?该不会是腐败分子吧?”

他都无语了:“给你买衣服还是我的不是了?姥姥出钱,让我带你多挑几件,否则过年出去走亲戚不是出洋相吗?”

他工资是不高但也不算低吧,不至于买不起。

而且男人对生活质量没什么高的需求,他平时挺节俭的,存款不少。

他很忌讳被人拿住把柄,平时从来不往这些奢侈品店走,一年到头难得来一次就是陪她来,这是冒着风险的。她倒好,还不领情。

总之傅闻舟做什么都是对的,他做什么都是错。

周凛三十多年来的顺遂人生,头一次这么吃瘪,偏偏奈何她不得。

买完衣服他们又去逛商场。许心瞳心不在焉的,周凛跟她说话她也不搭腔,坐扶梯时忽然望见二楼某个地方,目光停了下。

周凛循着望去,看到领带广告,还有橱柜里搁置的领带。

愣神的功夫,她已经快步上了电梯。

周凛后来也只能跟着她一道进了这家领带专卖店。

刚才还对购物兴致缺缺的许心瞳,这会儿像是发现了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似的,挑来挑去,不厌其烦地询问着店员什么样的颜色好,三十多岁的男人戴什么颜色好。

周凛在旁边等着,看着她面色多云转晴,兴高采烈地转来转去,心里忽的像是压了一片阴云。

许心瞳后来挑了一条暗蓝色条纹的和酒红色的,低头抚摸,眼儿弯弯。

她来周家后,很少露出这么明媚又烂漫的表情了。

周凛心里堵得慌,沉默地去付了钱。

中午回周家吃的,阿姨知道他们要来,做了很多的菜。

许心瞳边吃边道谢,直夸她手艺不错,哄得老阿姨眉开眼笑。

周凛在旁边默默看着,唇边挂着清浅的笑意。

“出去转转?”午后,他在廊下问她。

许心瞳闭上眼睛沐浴在阳光下,微微伸展开双臂:“好吧。”

“不情不愿的。”周凛哼笑,“那不去了。”

许心瞳回头白他一眼:“你要不要这么小心眼?”

周凛:“在你眼里,我不一直都这么小心眼?”

许心瞳不跟他吵架,转身朝外面走去。

周凛陪着她在家属院这边逛了一圈,又去礼堂转了转,转到下午三四点的时候把她送回去。

晚上公司有尾牙宴,许心瞳和方夏乘同一辆车过去。

席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人人都像戴着微笑的假面具。他们能看清自己面罩下的脸吗?许心瞳觉得无趣,敷衍了会儿就离座了。

走廊冗长,空旷而寂寥,白炽灯洒下凄清的光芒。

她问一个过路的人,洗手间怎么走。

对方说这一层在修理,指引她去楼上。她双手合十道了声谢,看电梯还在26楼,干脆从消防通道上去。

楼上也有宴席,似乎是商务局,她右手边的大开间开着,里面传来夸张的劝酒声。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她目不斜视地走过去,可人都擦过包间门口了,忽然又停住步子,往回看了眼。

里面人乌泱泱的,不少还是熟面孔,经常出现在财经刊和名人榜。被围在中间灌酒的不是旁人,是她最熟悉不过的那个人,白皙的面孔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看地上横七竖八的酒罐就知道喝了不少。

他在笑,许心瞳却觉得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许心瞳怔在那边,一切好像静止,从来没见过这样的他。

此时此刻,她想要马上拔腿走开的,可他像是有所觉察似的,朝门口看了一眼。

四目相对,最尴尬的一幕就这样上演了。

他脸上仍面无表情,许心瞳却想要落泪。

她垂下头,飞快地走开了。

身后的欢声笑语还在,甚至一浪高过一浪,可她脑海里充释着的还是他平静冷漠的那双眼睛。

眼底沉淀着什么,她看不懂。

可她知道,骄傲如他,肯定不想在那一刻看到她。

许心瞳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一鼓作气跑到了洗手间,包间关上,胸腔里那种气闷绝望的感觉仍是挥之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