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瞳没有回宴会, 而是回了住处。

昏暗的房间里没有开灯,她抱着膝盖坐在**,也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窗外开始噼里啪啦地下雨。

她如梦初醒一般朝外面望去一眼,视野里一片模糊。她伸手揉了一下眼睛, 这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模糊了视线。

其实她宁愿自己这么狼狈, 也不想看到他这样。

这晚,许心瞳睡得不是很安稳,一会儿是周振远那张温和却深不可测的脸,一会儿是周凛的谆谆教诲, 一会儿又是傅闻舟那张冷漠又消瘦的面孔……翌日起来, 她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

她对着镜子照了照, 胡乱拿粉饼压了压。

可镜子里的人看着更像鬼了。

许心瞳烦躁极了,又掏出了遮瑕膏, 对着眼下狠狠压了几下, 也不管服不服贴, 干脆摆烂, 穿着睡衣就出了门。

门一打开,她的步子生生停住。

门口的槐树下伫立着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听到声音,他转过来,漆黑的眉目熟悉依旧, 对她露出久违的微笑。那目光,沉静而温柔,像沉淀着岁月。

这个笑容也像雾气一般, 好像风一吹就会散了。

许心瞳忽然心如刀绞,扑到他怀里紧紧抱住他, 呜咽出声。

分明她不该这么委屈的,可她替他委屈,这一刻竟像是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一样。

她好像又变回了那个遇到事情就扑到他怀里大声哭的小女孩。

“别哭了。”傅闻舟嗓音低哑,还有点无奈,宽大的手掌静静落在她后脑。

许心瞳拽着他的前襟,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淌。

后来她终于哭累了,趴在他身上不动了。情绪平稳下来后,似乎自己也觉得这样很丢人,她胡乱伸手抹两下,抬起脸跟他笑了笑。

他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往旁边拉:“别笑了,比哭还难看。”

她冲他比了比小拳头,威胁的样子。

他笑了。

胡同外的转角有家咖啡馆,是一个台湾人开的,风味有些意式。

许心瞳拉着他那只宽厚的大手往前走,走到拐角处,隔着一条步行街就指给他看:“漂亮吗?我最近很喜欢去那里喝咖啡。”

傅闻舟说:“恐怕不太符合我的口味。”

许心瞳惊讶地看向他:“你都没试。”

傅闻舟说:“你的品味向来很小孩子。”

她气得踹他一脚,拽着他就过了斑马线。

咖啡馆是圆弧形的三层建筑,刷着绿漆,从外观上看,像一只被踩坏变了形的邮筒。

他们在角落里坐下,许心瞳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迟迟没有开口。

这种时候,开场白本应是“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可她脑海里浮现昨夜撞见的那一幕,觉得还是闭上嘴巴会比较好。

“搬到这边来了?”傅闻舟率先开口。

“嗯,周奶奶身体不好,我常要去看她,这边离医院近。”许心瞳垂着头,心里沉甸甸的。

她有太多的话想跟他说了,可也知道,有些话可以说,有些话不能说。

就如她这段时间不主动联系他一样,他也有不见她的理由,尽管彼此都挂念着对方。

他不想被她看见自己狼狈的样子,她也不会主动提起。

心照不宣的默契。

许心瞳抿了下唇,说:“别太拼了。也要注意身体,我看你瘦了。”

“有吗?”他喝一口咖啡,抬眸笑了笑。

“这段时间……是不是很忙?”她说这句话时,忍不住小心地窥视了他一眼。

他的神色倒是和往常一样镇定平和,看不出丝毫的异样。

似乎是想了想,他笑了笑,薄薄的眼皮往下垂落,捏了捏手里的银匙:“还好。是有一些事情需要解决,不过,一切都在正常的轨迹上,你不用担心。等我忙完这阵,就接你回去。”

“嗯。”她点点头,挖了一勺奶油。

吃了会儿发现他一直望着她,她放下勺子:“……怎么了?”

他没回答,抽了张纸巾越过桌面替她擦拭。

许心瞳看他手里,纸巾上沾着一点白奶油。

“几岁了?吃相还是这样。”

她脸微微发红,嘴里说:“我吃相好的话,谁给你这个机会献殷勤?”

他也笑了:“是啊,你现在可是周家大小姐,大把的人上赶着跟你献殷勤吧。”

“那你还不快讨好我?”她冲他挤眉弄眼。

换来他一个“糖炒栗子”。

“傅闻舟,不许打我头!要变傻的!”

“本来也不聪明。”他淡淡道,低头啜一口咖啡。

许心瞳:“……”

心疼他就是她这辈子做的最错误的事情!

-

下午他们去附近的超市逛了一圈,傅闻舟替她提东西,她开心地在各个货架之间徜徉,恨不得变成一条小鱼钻来钻去。

傅闻舟在后面看着她,时而露出无奈的微笑,时而定定地望着她,心里充盈着一种久违的温暖。

细数这多年以来的点滴,他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挫折。甚至换句话来说,他本身就是在挫折里度过的。

在回到傅家以前,家里条件不好,小时候,寒冬腊月的时候他要陪着养父母推着小车沿街叫卖,手上生满冻疮,碰一下都疼。后来养父母过世,他靠着邻里的接济和劳力上完了学。

其实那一年高考他发挥失常了,虽然考上的也是国内一等一的学府,距离心目中的目标还是比较遥远。

但他靠着自学又拿到了国外顶尖学府的录取通知书。

他和傅翰文大概是八字犯冲,从没有一天能好好坐下来聊聊。傅翰文觉得他迂腐,他瞧不上他的某些行事手段,父子俩针锋相对,能坐在一张餐桌上好好吃顿饭都是稀罕事。

对于傅翰文栽跟头,他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触。

被他连累也无怨无悔。说到底,既是父子,他给予了他生命,也曾给予过他便利,便没有转头就埋怨的道理。

他不惧怕任何挫折和难堪。只是……

记忆定格在昨晚的画面。

转瞬就是她悲伤的眸子,还有转头就走的仓皇。

心蓦然像是被扯了一下。

“傅闻舟,我想吃这个挂面!”许心瞳在前面喊她,明媚的笑颜如盛放的鲜花。

他由衷地笑了笑,快走几步将车推过去,目光循着她手指着的方向抬头,看到了摆在最上面的黄色包装挂面。

“这么多,你怎么就想着挑这个?别的不一样吗?”他嘴里这么说,还是伸手替她取了一包下来。

“就喜欢吃这个,别的都不行。”她语气执拗地说。

于是他又替她拿了一包,在她面前晃了晃:“这样可以了吧?”

许心瞳咯咯笑,挨过去挽住他的胳膊。

之后又买了一些蔬菜和熟食,他们才回到住处。

“这些都放冰箱里,行吗?”傅闻舟站在中岛台前问她,手里是一棵正欲往冰箱里塞的西蓝花。

许心瞳在沙发里嗑瓜子:“你随便放吧,我没那么讲究。”

他低眉笑了笑,把蔬菜和肉分类好,关上冰箱门。

晚饭吃的煎牛扒。

许心瞳发了会儿消息,回头朝厨房望来。

她这儿的厨房是开放式,正好能瞧见傅闻舟系着围裙煎牛扒的贤惠样子。

傅闻舟察觉到她的视线,回头:“干嘛?”

“你不是不喜欢做饭吗?”她语气还挺稀奇的。

“努力学习中。”

“有危机感了?”

“是,怕你跟人跑了,周大小姐。”

许心瞳觉得他此刻的语气真的很像怨妇,忍不住笑起来。

连日来的阴霾,徐徐消散。

他还是她熟悉的那个温柔强大、乐观笃定的男人。

许心瞳坐在沙发里等了会儿,掐准时间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下一秒她握着刀叉等着,他将煎好的牛排端上来。

许心瞳将刀叉递给他:“给我切。”

“稀罕事。”他评价,缓缓替她切开,“你之前都不喜欢我帮你切的。”

“给你个表现的机会。”她捧着脸,嬉笑地望着他。

傅闻舟回了她一个无语的眼神。

许心瞳开心地笑了。

烛光晚餐,本该是非常浪漫的,可这顿饭其实吃得非常沉默。

除了一开始插科打诨几句,气氛就显得有些沉闷了。

正如傍晚时分断断续续又开始落下的雨,淅淅沥沥飘打着冰冷的玻璃。

蜿蜒的水流缓缓滚下,像扭曲挣扎的伤痕。

许心瞳默默吃了一口,忽然皱起眉头,放下叉子。

“怎么了?”傅闻舟也看到了。

“我塞牙了。”她无奈地说,满脸的郁闷。

他没克制住,笑了一声。

“还笑?你竟然还笑?”

“好,不笑,我帮你剔。”他作势起身,要去帮她拿牙线。

她连忙告饶,就差给他磕头了:“你放过我吧——”

傅闻舟转回来,手臂支在她椅背上笑,笑得肩膀都在动。

她郁闷地看着他,努力在脑海里回忆他昨晚狼狈的样子,给自己找回点儿场子。

可笑着笑着,他又不笑了,一双幽深湛黑的眸子,就这样温和而平静地注视着她。

许心瞳也收起了脸上的表情。

其实很多时候她都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习惯了隐藏情绪。

但这一刻,许心瞳觉得自己可能看出来了——他应该是想要亲吻她。

四目相对,他的眸子更加暗沉。

“傅闻舟……”她嗓音温软,像是打开了某种匣子的契机。

他的指腹摩挲着她的脸颊,同一时间,扣着她的脸颊低头吻住了她。

一个带着久违思念的吻。

如春雨淅沥,浇灌着干涸的泥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