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心瞳接到周家那边的电话时, 是在一个晚秋的傍晚。
那时,傅闻舟恰逢出差,去洛杉矶一个礼拜, 两人已经有将近两天没有联系。
这些日子天气渐凉,她尚未来得及将柜里的衣服拿去干洗, 边开柜门边听电话, 听了那边周凛的一番话,才稀奇地开口:“你奶奶住院了,为什么要我去看?”
“到底是血脉至亲,老人家病了, 你不去看一眼?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
许心瞳每当这种时候就暗恨自己的心软。
约了三点在楼上见面, 周凛不到2点50就到了, 下来替她开车门。
许心瞳上去后,没想到周显扬也在, 别过头不去看他。
“看到你二哥就这反应?二哥会不会叫?”他阴阳怪气的调子很像以前天桥底下说书的。
许心瞳懒得搭理他, 闭上眼睛开始养神。
周显扬吃瘪, 却见周凛唇角微扬, 心情不错地笑了笑。
医院特护病房。
护士离开后,许心瞳在周凛的牵引下进了屋子,看到了浑身插满管子的老人。
“奶奶,醒醒,瞳瞳来了。您不是念叨着要见她吗?”周凛带着笑, 弯腰凑到老人耳边说。
许心瞳很少看到他这么温柔耐心的样子,不觉多看了他一眼。
周显扬倒是坐在一旁玩手机。
周凛朝他看来,一个冰冷的眼神威慑力就足够了。
周显扬默默收起了手机, 坐近了些。
周奶奶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许心瞳, 浑浊昏黄的眼睛开始有了焦距,手悬在虚空,是个请求的动作。
许心瞳再硬的心肠也狠不下心来,遑论基因之奇妙,这张面孔,神态间竟与她有几分相像。
那几天她抽空都会去医院,逗老人家玩,不厌其烦。
“我还以为你不愿意。”这日离开时,周凛这样说。
许心瞳说:“你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她这样的针对实在太过明显,他忍笑:“谁是君子?谁是小人?”
许心瞳懒得理他了。
他似乎也并不需要她回答,陪着她缓步走下台阶,目光落在前方虚空中的某处:“傅闻舟是君子?我就是小人?不过立场不同而已。你这样判断,有失偏颇。”
“他不会做那种下三滥的事儿。”
“下三滥?什么是下三滥?你以为他这个年纪能站到这么高的位置是靠什么?真以为他干干净净呢?”
“小人才背后说人坏话。”
周凛笑了,不再跟一个心有偏颇的女人讨论这种问题。
更不想知晓傅闻舟在她面前是怎么用春秋笔法贬低自己的。
这人惯会以退为进,在她面前装可怜,博取同情。
偏偏她就吃这套。
她也不想想,他不得罪人,怎么有人想着要陷害他?那天碰上那个投资人,他不过是点拨了他两句,对方就立刻上道,可见她心里这位“正人君子”平时走的是什么路子。
最赚钱的就是垄断行业,可垄断这一行,断的就是别人根基。
只是傅闻舟更加聪明,不会做的那么硬而已。
本质都是一样的。
“回来住吧,爸最近又去疗养院了,爷爷的身体也不好。”周凛难得软声跟她说,“瞳瞳,我们始终都是一家人。”
许心瞳沉默。
和周奶奶的相处稍稍改变了她对周家的看法,但她与他们,确实没有什么深厚情谊。
周凛似看出她的动摇,神色笃定:“那我不打亲情牌,跟你说点儿别的。”
许心瞳皱着眉,摸不准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傅闻舟的身家,你知道吗?”
许心瞳没说话。
“傅家的背景,你清楚吗?”
许心瞳:“……”
“他爸当初就要他和韩家大小姐联姻,这也算门当户对,不过,傅闻舟跟他爸不对付,他又是那样的性子,这事儿就过了。可他能在这个圈子里混得这么顺风顺水,我爸的人脉是必不可缺的。而我爸之所以这样器重他,你以为当真是那一点儿稀薄的师徒情谊吗?是因为你。”
“如果你一定要一意孤行,跟周家一刀两断,我保证他以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我不是威胁你,而是在跟你分析这其中的利害。回去后,希望你好好想一想。”裘兴国将车开过来了,周凛头也不回,“不用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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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凛那日的话在许心瞳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之后,渐渐开始生根发芽。
他的话不好听,但其中利害,只要是个成年人都能听懂。
许心瞳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很有道理。
傅闻舟是礼拜五回的北京,回来前给她发了消息。
许心瞳当时在午睡,没有听见,等听到门打开的声音时,傅闻舟已经走进屋里。
他将脱掉的外套搁到一旁,走过去把她抱起来:“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睡在沙发上?不怕着凉?”
许心瞳任由他抱着,双手软软搭在他肩上,闭着眼睛不睁开。
这副撒娇的样子,真的很像小朋友。
他心里柔软,情绪几经**漾,抱着她回到了房间。
睡梦里也感觉他在亲自己,一开始是轻柔的吻,渐渐的开始不得章法。
她滑腻挣扎,在他怀里犹如一尾美人鱼。
傅闻舟声音哑了几分:“别乱动。”
许心瞳撑开一丝眼缝,媚眼如丝,娇憨中透着几分委屈,似乎在责怪他凶她。
傅闻舟呼吸乱了,深深吸气,将她捞到怀里:“能别这么磨人吗?”
她咯咯笑,把眼一眯,四肢一摊,又睡过去了。
徒留他一个人火热焚身不得挣脱,如置身于烈狱欲海之中。
他用目光细细描摹她的轮廓,说来也怪,分明生得是一张秀美的面孔,并不妖妖娆娆,可就是明艳夺目得吸人眼球,宜喜宜嗔。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时不时闪过几分狡黠,极生动。
她这样趴在他膝盖上呼呼大睡,全然不设防的样子,叫他心里生出别样的柔软。
他忍不住将手盖她后脑勺上,轻轻抚慰。
许心瞳这一觉睡得长,醒来时,发现自己还枕在他大腿上,连忙爬起来:“你腿麻吗?”
“有点。”他将腿放下地,欠身揉一揉。
许心瞳的目光落在他指骨突出的大手上,想着这双手落在身上的感觉,温暖又带着几分强硬的霸道,恰到好处,令她熨帖。
她不觉靠过去,像是没有力气似的。
傅闻舟伸手就捞住了她,扫她一眼:“是没有骨头吗?”
“看到傅先生就软了,提不起力气。怎么办啊?你说,我是不是生病了?”她说话软绵绵的,可能是刚刚睡醒,还带着糯糯的鼻音,娇滴滴的,实在拿人。
傅闻舟觉得这样下去自己可能要把持不住,扶正了她,回身去捞领带:“晚上还有事儿。”
“这么大的老板,还要应酬?”
听出她话语里的不满,傅闻舟笑了:“到什么位置,才不用应酬?”
许心瞳哼一声,挥挥手,示意她批准了、放行了。
傅闻舟没在意她的拿腔拿调,揽着她又亲了会儿,这才出门。
许心瞳见他走了,去到他书房,从一堆文件里掏出一些资料,匆匆翻过,又塞回抽屉里。
周凛那日的话历历在目,她听了一半,也有一些不入耳。
但心底其实清楚,他说的在理。
这人最可恶的就是,你分明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尽管这实话不太好听。
事实总是这样血淋淋的。
傅闻舟如果脱离周振远,尽管以后仍能在这一行走下去,恐怕也再不复当初辉煌,尤其是傅翰文那边,必然会给他施加压力。
她实在不愿意他做一些违背本心的事情。
一天之后,她拨通了周振远的电话。
她只在电话里跟他说了一些话,剩下的,道见面再聊。
午后下暴雨,车开到胡同里就难行了,前面有几处低洼,蓄满的水面上漂浮着几片叶。
车碾过,带起阵阵泥浆,有几片黏在了吉普上。
这一次再见周振远,许心瞳的心境更有几分不同。
周凛在院门前等她,穿一件湖蓝色半高领薄毛衣,凭栏伫立,手里捻着烟。
袅袅烟雾里,一双眼仍淡静深邃,只是,在看到她那一刻分明闪烁了一下,说不清是喜悦还是复杂。
“为他做到这种地步,委曲求全,值得吗?”
许心瞳:“这难道不是你希望的吗?看到我,怎么如此失望?”
她话语里的讥诮并不掩饰。
周凛笑一笑,没搭腔,转身去了前面引路。
周振远这一次在茶室见她,周凛侍立一旁,弯腰替她泡一壶太平猴魁,谦恭温礼的姿态倒叫她不适。
许心瞳端着茶盏,掌心有微暖的温度,浅浅漾进心里。
可还是觉得冷,原来是东边的窗户没关,这个季节,傍晚时分已有几分凉意。
周凛过去将窗关了,出门时,替他们把门关上。
父女俩聊天,他不好在旁边碍事。
站台阶上抽了根烟,他俯身掸去裤脚沾染的泥渍,老半晌没动作。
许心瞳有一点说的没错,他既希望她来,又不希望她来。
她来当然是好事,以后她在他眼皮子底下,自然能走得更顺,过得更好。
可她来,说明有个人在她心里的地位,超过他,也超过这个家。
微风里沁着凉意,凉透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