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许心瞳第一次来见周振远, 只是,两次的心境截然不同。
之前来的那次,她是忐忑中带着几分好奇的, 这一次,警惕和防备多于其他, 进门时也没有到处乱看。
“害怕?”跨进院门时, 周凛回头看她,眸底噙着浅浅笑意。
周凛自然是好看的,他的好看甚至可以模糊性别,如果不是眉宇间那股目空一切的镇定气度, 恐怕机关里没谁会把他放在眼里。
毕竟, 这个年纪能坐上这个位置, 绝对不是泛泛之辈。
但他长得太俊俏,如果没有压倒旁人的气势, 很难震慑住别人。
那会儿他们关系还好的时候, 许心瞳对他说, 周凛哥哥, 你要不要把你眼角的这颗泪痣去点掉,看着妖里妖气的,你以后不是要从政吗。
周凛就说,他妈妈眼角也有这么一颗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不好随便点掉。
而且他不觉得他长得有什么问题,以貌取人是最愚蠢的。
后来他的仕途也确实没有因为长相受限,师从H大财经学院院士、科学院某经济研究所所长, 加上家世背景,一直如鱼得水, 所向披靡。
他是读书人,笑起来也是温文尔雅的,只是,看久了就觉得有点发憷。
许心瞳真不喜欢他用那种目光看着他,不搭理他。
他也不在意,给她引路,带她穿过中庭,给她介绍这地方:“这是我姥姥留下的院子,我爸平时不住这儿,你如果搬过来的话,他大概会给你在大院里寻个住处吧。当然,你要是想住这一带也行,我姥姥还有别的院子。”
许心瞳没吭声,寸土寸金的地段,上千万的四合院,在他嘴里好像是路边随手扒拉就一堆的土胚房似的。
“谁说我要搬过来?”
“这地方不好?不比你住的那小破楼强多了?”他爸是谁?军方背景出身,早年在财政部任职,商政两界都很有人脉,谁不想当他女儿?
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还不稀罕?
“你搬过来,我天天带你去后海兜风,我姥姥在那边还有很多院子和小洋楼,你随便挑,挑喜欢的住。”他眉眼温柔。
“……你是太缺妹妹,想要个妹妹想疯了吗?”许心瞳觉得他有病。
周凛只是笑笑,也不在意她的讥讽。
许心瞳还以为周凛要带她去屋子里呢,结果兜了一圈进了后门的一个小院落。
迎面走来一个中年人,一身绿,看肩章,是个大/校,满面红光,走路带风,看到周凛就笑了:“怎么才来?你爸都等一小时了。”
周凛喊一声“裘叔”,给他介绍许心瞳:“这是瞳瞳,我跟您说过的。”
裘兴国把目光投到许心瞳身上时,不觉怔了下,那种眼神看得许心瞳都不自在了,不确定自己脸上是不是有花。
“这是裘叔。”周凛在她后面推了她一把。
许心瞳瞪了他一眼,当然不可能这么喊人,她只是不冷不热地喊了声“裘先生”。
裘兴国也不在意:“快过去吧,别让你爸等太久。他这些年的脾气是好了很多,但不代表没脾气。”
周凛苦笑,推着许心瞳的后背把她往里赶。
跟赶鸭子似的。
许心瞳是真烦他,干脆走快了几步撇下他。
在见到周振远之前,许心瞳在心里转过很多念头,也想过自己会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他。
想的更多的一种是恶语相向。
但是,等她真的见到这个人时,又觉得自己好像被戳破了的气球,什么难听的话也说不出来。
周振远弯着腰在给一池子鱼喂粮,身上穿着一件很普通的圆领毛衣,乍一看,并不像什么鼎鼎厉害的人物,可当他望过来时,哪怕是温和微笑着的,也让人不敢跟他对视。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气质,和周凛的锋利凛冽不同,更加内敛,甚至有些书生气。
可那双眸光精湛的眸子随意投来一瞥时,你一颗心就会忍不住提起来。
许心瞳直觉他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心里那根弦下意识紧绷起来。
“来了?”周振远随和地笑了笑,似乎压根没看到她眼中的警惕,指了指旁边的石桌子,“坐。”
又吩咐人去泡茶。
“我去吧。”周凛笑着说。
甭管在外面多么人五人六的公子哥儿,在他爸面前倒是一副顺从乖觉的样子。
许心瞳在心里吐槽,更加坚定了自己之前的直觉。
她犹豫了会儿,才到石桌对面坐下。
周振远在下棋,执的是黑子,在指尖偶尔转一下,倒是悠然自得。
许心瞳本来提着一颗心,见他不主动开口,心里就有些烦了,加上她不是个坐得住的性子,目光就转移到棋盘上。
这棋下得挺精妙的,周振远执的是黑子,白子不知道是谁下的,将他处处卡死,角落里一条长龙都无法脱困。
“会下棋吗?”这是见面以来周振远跟她说的第二句话。
“会一点。”许心瞳摸不准他的意图,心里更加没底。
约莫是她板着脸的样子很好笑,周振远温和道:“你不用这么苦大仇深的,我没什么恶意。我们之前也见过一次的,小同志。”
许心瞳狐疑地看着他,没吭声。
之后他就不搭理她了,自顾自下着棋。
许心瞳不是个很有耐心的人,熬了会儿就主动跟他搭话:“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情?”
她倒宁愿他直接说出她的意图。
她可不信他这样的人物有这个闲工夫请她喝茶。
许心瞳心里繁乱,不免就落了下风。
“你妈妈呢,这些年过得好吗?”过了有一会儿,他才像是想到要说什么似的,笑着问她。
“挺好的,徐女士吃得好穿得好有钱有颜还养了好多小奶狗。”说完后面几句,她看他一眼,想看看他是什么反应。
周振远却只是笑笑,浑不在意的样子。
许心瞳感觉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憋屈得很。
果然,不能跟这号人比定力。
不过,她其实也不像没见面以前那么讨厌这个人了。至少,他没一开口就说什么让她抵触的话,也没要她叫他爸之类的。
没有她想象中讨人厌的“爹味”。
不过,也就是没那么令人讨厌罢了,许心瞳心道。
“陪我下一盘?”他后来提议。
许心瞳犹豫着,还是答应了。
没下之前觉得这也没什么难的,她围棋还是有点造诣的,而周振远的棋艺看着似乎很一般,不然也不会被白子困成那样。但是,下了之后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他的棋艺确实算不上精妙,但是步步为营,大局观很强,情绪又很稳定,越下越觉得浩如烟海,好像永远没有穷尽的一天。
许心瞳下了会儿就不免有些心浮气躁,输了半子后就**,直至惨败。
“心理素质不太行。”他一面收起棋子,一面淡笑着评价。
许心瞳有心想要反驳两句,又觉得没什么好反驳的,索性闭上了嘴巴。
周凛回来了,给他们沏上茶,又说:“爸跟妹妹下了几盘?”
许心瞳多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怎么能叫得出口的。
她有认他这个哥哥吗?
周振远随意跟他聊了两句,后来裘兴国过来,周振远吩咐了两句就离开了。
“走吧,我带你四处逛逛。”周凛说。
许心瞳还没反应过来,这一次的会面就这样简单地结束了。
她更摸不准这对父子的意图,心里没底的时候,其余情绪似乎也发泄不出来了。
跟着周凛在院子里转了一圈,她心里的疑惑更甚。
“什么感想?”转了约有十分钟,周凛回头问她。
今天来得匆忙,他穿的还是单位出来那身浅蓝色的制式上衣,肩宽窄腰,衬衣下摆齐整地收入皮带里,侧身跟她说话的时候,略微倾身朝向她,修长的手很自然地垂在身侧。
端的是衣冠楚楚,韵韵风流。
许心瞳看不得他的笑脸,越是漂亮,越觉得格外刺眼。
许心瞳是不想跟他说话的,说话无非吵架,可真要吵,她也吵不过她。
而且,人的劣根性就在于一旦觉得别人对你好,就很难不管不顾地翻脸,尤其是捆绑上一层血缘的枷锁后。
尽管她不愿意相信许同笙是那样的人,可周凛也不是信口开河的人,而且他性情高傲,应该也不屑于污蔑别人。
这就难解。
许心瞳不想跟他和解,但也提不起底气站在制高点怼他,只能冷着脸保持沉默。
“喜欢这儿吗?”周凛好像看不到她冷漠抗拒的眼神,低眉浅笑着问她。
她不理他。
他又说:“不喜欢的话,我带你去看看别的院子,离这儿不远的。”
许心瞳:“我不去,你不用白费心机了,我不会搬过来的。”
“你觉得我是在跟你商量?”
她微怔,心里涌起一种强烈的不安,但仍强装镇定望向他:“我有手有脚,你们还能绑了我?”
周凛笑着摇了摇头,信手接了一片坠落的树叶,捻开褶皱,缓缓抚平:“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们对你没有任何敌意,你没有必要跟我们过不去,跟你自己过不去,我们才是你在这个世界上至亲的人,瞳瞳。”
“不然你以为谁能像你一样在这里对我大呼小叫?”
“能吗?”
周凛那日的话一直在许心瞳心里盘桓,还有他临走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没有逼迫她,但却有种无形的压力压在她头顶。
爱情、亲情,没有一样是顺利的,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陷入这种复杂的境地。
许心瞳心情不好,只能用工作来麻痹自己。
好在还有傅闻舟每晚的问好。
说巧也巧,就在那段时间,他给她说“晚安”的频率变高了,这都让许心瞳怀疑他是不是有读心术,可以看出自己心情不好。
这日她在赶表格时,不慎打翻了咖啡,好巧不巧的,咖啡全泼电脑上了。
看着咖啡液逐渐没入键盘里,许心瞳知道完蛋了,这就算拿去修,主板也肯定烧坏了。而且这不是水,是咖啡,就算拿去修,难道还能让人家帮忙拆开洗一洗吗?
那一刻她感觉天都要塌了,都懒得断开电源了,直接坐在沙发里摆烂。
毫无疑问,笔记本电脑报废了。
她难得发了条朋友圈,一张倒满咖啡的电脑键盘照,配字:[随他去吧,毁灭吧。]
没一会儿,傅闻舟就打了电话给她。
许心瞳挺意外的,这个点儿,他不该在工作吗?
电话响了两声,她才连忙接通:“喂——”
“今天不工作?”他的语气听着心情好像还不错。
许心瞳的脸黑了:“你不也没去工作?”
傅闻舟似乎听出她心情不好,联想到那台报废的电话,强自压住笑意,解释说:“这两天没什么事儿,我在家里办公。”
他的笑声似乎能感染人,许心瞳的情绪平复下来,也觉得自己的脾气发得没有道理:“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都笑了。
“不应该对你发脾气。”她承认得干脆。
“那不用,我也没有生气。而且,要是对我发脾气能让你心情好一点,我愿意随时当这个出气筒。”他信誓旦旦地说。
许心瞳这次真的笑了,眉眼上扬:“傅先生,你好会说话。”
“瞳瞳,你现在在哪儿?家里吗?”傅闻舟的声音低下去,“我过去找你?”
许心瞳鼻子发酸,她抹一下眼泪,觉得自己还是太脆弱了,怎么这么容易被感动?
工作技能容易提升,这多愁善感的毛病好难改。
她咳嗽了一声说:“那你过吧,我在家里。”
“好。”他笑着挂了电话。
几分钟后,傅闻舟按响了她家里的门铃。
许心瞳趿拉着拖鞋过去开门。
门开,拎着一个塑料袋的傅闻舟站在门口,穿风衣,长身玉立,英俊逼人。
许心瞳的目光下移,落在那个袋子里,里面似乎是一些蔬菜,一根茄子戳破了塑料袋,在最上面的袋子上钻了一个孔,莫名有些滑稽。
她抿了抿唇,让开了些让他进来,又弯腰去给他拿拖鞋:“真奇怪你今天怎么不用去工作。”
“大老板也要休息,大老板也不是每天的业务都那么繁忙的,你说是吗?”他脱掉皮鞋,换上了她给的拖鞋。
许心瞳耳根微红。
这是她之前调侃挤兑他的话,他竟然这种时候还给她。
许心瞳虽然学着做家务了,但她和梁思思本质都不是擅长做家务的人,阿姨又一个礼拜才来一次,屋子里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
傅闻舟稍微帮她整理了一下,很快,屋子里就焕然一新了。
“谢谢啊,傅先生。你以后要是破产了,去搞个家政公司倒是挺不错。”许心瞳端着水杯坐去了沙发里,翘起腿。
“取笑我啊?”他背对着她将地毯卷起,简单清理一下,帮她放去了阳台上。
许心瞳很给面子地鼓掌:“很贤惠。”
傅闻舟洗了手,擦干净后才走回她身边,单手撑着沙发,俯身倾向她,那双漆黑清亮的眸子就这么定定望着她。
看得她都有些心虚了,不觉收起脸上搞怪的笑容。
就听得他淡声说:“真觉得我这么好,还爱答不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