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跟傅闻舟吃饭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他话不多,但每一句都能说在点子上,很有见地。

你想要他多说的时候, 他又会适当地多说点儿,让人心里说不出的舒坦, 真真的每一分都恰到好处。

这段日子以来, 许心瞳也见识了各种形形色色没眼力见的人,两相对比,更加觉得他这样的人难能可贵,能让人相处愉快, 这已经是一种非常厉害的本事。

他就是那种你明明觉得跟自己不是一路人、却很难讨厌的类型。

吃得差不多了, 她放下筷子去了趟洗手间。

洗完手出来, 外面有两个年轻女孩在窃窃私语,一人说:“你看到霍诗蕾了吗?”

另一人道:“看到了, 天哪!她怎么会来这儿?不是去巡回演唱会了?一会儿我一定要跟她要签名!”

许心瞳唇角微微一扬。

她以前也追星, 大把大把的钞票往里砸, 结果自己粉的明星塌房了, 不是吸.毒就是嫖.娼,还有没那么严重的——她去探班时发现对方情商低又没文化,一言不合就打骂助理,滤镜碎得彻底。

一来二去她心累了,再也不追星了, 钞票也省了。

后来她和陆卓在一起后,也觉得那些明星长得没有陆好看,之后还有了傅闻舟, 更对那些小年轻提不起任何兴趣。

许心瞳笑了笑就离开了,沿来时的路绕回去。

这个点儿, 餐厅的人多了些,她不由放轻了脚步,避开上菜的服务生。

距离座位还有七八米时,她忽然停了下来。

原本她的位置被人坐了,是个肤白腿长胸又大的女生,一头挑染的卷发用粉色发箍推到头顶,耳朵上打了三颗钻石耳钉,她很自在地用钥匙搅拌着杯子里的咖啡,还捻她盘子里的东西吃。

许心瞳:“……”不嫌脏吗?

那咖啡她喝多了啊……

不过,许心瞳没有马上走过去,因为她认出了这个衣着火辣的年轻女孩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霍诗蕾。

她是女团出身,因为社交能力强,在几个社交平台混得风生水起,粉丝很多,最近又进军了娱乐圈,主演了一部爆火的网剧,大有要从网红转型流量演员的意思。

但比起这些,最被人津津乐道的还是她的“有钱”,隔三差五随便发的一张照片就是豪车、豪华游艇,晒的天价四合院在北京三环内……总之家底不菲,背景很深厚,不是一般的女星。

显然,她的出现也吸引了一些目光,有小女生上去跟她要签名,她都很和善地签了。

不过,能来这边吃饭的也不是一般人,有两人上去要过签名后就没有旁人再往上凑了,更多的还是看热闹。

许心瞳站在原地看了会儿,傅闻舟对她还算客气,不过基本都是她说一大堆,他不咸不淡地搭一句,不算多么热络。

当然,也可能他对旁人都是这副态度。

许心瞳耸耸肩,就要过去,就见霍诗蕾站了起来,绕到他身边将一张小卡片递到他面前,又抽了一支笔示意他在上面写点儿什么,人都要挨到他面前去了。

许心瞳就想翻个白眼,迈步过去。

就在她走近的那一瞬,她看到了霍诗蕾满怀期待的目光,然后又看到了傅闻舟接过那笔,在纸上缓缓写下一行字: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若行云流水,笔锋力透纸背,铿锵有力。

许心瞳脚步生生刹住。

她忽然就觉得这人有意思得很。

果然,她看到霍诗蕾的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生气地夺过那张纸说:“我都大二了!你怎么跟我爸爸一样!”

然后挎着她的铂金鳄鱼包跺着脚走了。

“热闹看够了吧?”傅闻舟喝一口茶,朝她望来。

许心瞳憋着笑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原本想喝一口咖啡掩饰一下,但又忽的想起来刚才这杯子被人碰过,生理性地涌上了一阵恶心,手又缩了回来。

“这是给她新点的,你的是这杯。”他把自己手边那杯喝了一半的咖啡递回来。

许心瞳接过,嘴里道:“呦,还给重新点一杯新的?新妹妹呢?”

傅闻舟都无语了:“什么‘新妹妹’?”

许心瞳看他的脸色,不知道为什么心里那口气就顺了,慢悠悠抿了口自己那杯里的咖啡:“刚才那位大美人啊。”

“她美吗?”傅闻舟笑,也镇定下来,“我怎么不觉得?”

“不美吗?”

“没你美。”他轻飘飘投来一眼。

许心瞳噤声了。

咖啡也喝不下去了。

可恶,这人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捏住她的软肋,知道她爱听什么话。

见她不吭声了,傅闻舟又说:“她跟你也有些关系,没准以后还会有交集。我也不太想搭理这种小朋友,但也不好甩脸子吧,理解一下,理解一下啊。”

许心瞳从他的话语里听出了多重含义:“什么意思?”

傅闻舟:“她是周叔的侄女,叫周凛和显扬表哥,按辈分算,应该叫你一声表姐吧。”

许心瞳:“……”

这乱七八糟的关系。

她对于亲属关系向来是理不清的,何况周家的人又跟她没什么关系。

见她没兴趣,他也不说了。

离开时许心瞳看到门口有现烤面包,多看了一眼。

到电梯时,傅闻舟借口离开了会儿,回来时手里拎着两个袋子。

她好奇地接过来,发现里面装满了刚刚那个玻璃柜里现烤的面包。

“……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啊?”说着她已经伸手掐了一小块,塞进嘴里。

脸上的笑意如三月春风,徐徐拂过他心尖。

有那么会儿,傅闻舟觉得就这样一直看着她也不会看厌。

“瞳瞳……”

许心瞳惊讶抬眸。

“……没什么,我只是想说,我可以陪你去见周叔。”他移开了目光,收起了眼中的情意。

许心瞳皱眉:“我还没想好。你这么希望我去见他吗?”

“不是希望,是觉得有些事情不应该逃避。”

傅闻舟笑笑,电梯到了,他伸手替她挡住开合的门,示意她先进去。

她进去了,他才迈进电梯里。

他又替她接过了那两个装面包的袋子,按了下沉的电梯。

电梯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气氛也有些古怪。

傅闻舟率先打破僵局:“我的意思是,一直拖着不去,你心里就不会去想吗?你没什么事情想问他的吗?瞳瞳,你不是个喜欢把话憋在心里的人。同理,去了也不代表你一定要叫他爸爸啊。”

“你这是给人当说客呢,傅总?”她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瞅着他。

虽是在笑,眼睛里没有什么温度。

傅闻舟知道触到她禁忌了,后面的话忙刹住,改而道:“不是,我是怕你以后有遗憾,或者心里藏着事儿,睡也睡不好。这段时间,我晚上刷你的账号时发现你很晚都在线。”

许心瞳表情怔松。

不知是被他说中了心事,还是他那句“我晚上刷你的账号”。

他晚上刷她的账号干嘛?视奸她?他也会干这种事?

气氛又变得有些微妙。

许心瞳佯装淡定地去看一直在跳的数字,电梯到了,她忙出去,隔着电梯门跟他道别:“傅总我走了。”

“等等。”他情急中拉了她一把,电梯门都警报了。

他忙往前跨了一步迈出来,将装面包的袋子塞到她手里:“东西忘了。”

他手把手拉过她的手,把她的掌心摊开,又将袋子塞了进去。

他掌心的热度完全传递到了她的掌心,许心瞳忽然就觉得这两个袋子无比烫手。

回到公司,她把面包分给了其他同事和下属。

“哇,瞳瞳,这家店很难买啊,要排好久的队,每天还限量,就一个中午的时间,你怎么排到的?”有个同级别的同事问她。

许心瞳随便扯道:“找了黄牛帮排的。”

说完,脑中下意识浮现傅闻舟那张脸。那样一张脸,怎么都跟“黄牛”不搭吧?

许心瞳忍不住在心里偷笑。

手机上收到了一条短信,她划开一看,是傅闻舟发来的:[面包好吃吗?]

许心瞳:[还行吧,谢了。]

傅闻舟:[那还给我。]

许心瞳不是看不出他的调侃,于是,她回了个翻白眼的表情包给他。

傅闻舟回了她一个“微笑”。

许心瞳都无语了,不再跟他拌嘴。之后几天工作挺忙的,两人也没什么联系。

不过,她冷静下来想了想,觉得他说的也有那么几分道理。

这个礼拜六上午,她回了个电话给周凛,约好了礼拜天早上去见周振远。

周凛应该是在忙,一开始跟她说了句抱歉,然后那边传来关门声,继而是一阵皮鞋踩地的脚步声,四周才安静下来,约莫是转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他声音轻缓、深沉,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情绪起伏:“好,明天早上7点,我差人来接你。”

许心瞳在心里吐槽,什么领导架子,还要差人来接,他已经把电话挂了。

这日晚上她难得睡了个好觉,翌日起来却发现下雨了。

窗外天气阴沉沉的,空气里的湿度达到了惊人的45%,身上的衣服都有些潮润润的错觉。

许心瞳换了身运动衫,拿了手机就下楼了。

周凛竟亲自在楼下等她,她打开车门时,他正好挂断一个电话,看到她,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会儿,眉头微皱:“你就穿这样去见我爸?”

“不然呢,我还得换上一身香奶奶全套?”

周凛被噎了一下,冷着脸发动了车子,也没再跟她多说什么。

他看上去似乎心情不好,许心瞳也懒得去触这个霉头。

周凛此人,明明级别就那样,但因为所处部门是强力执法部门,加上正职的退了、现在全由他代理,领导架子倒是摆得十足。

甭管许心瞳是讨厌他也好,看不惯也罢,他确实很有能力,做事独出手眼,干净利落,绝不拖泥带水。

他曾经是她情窦初开时恋慕过的对象,不过,那都是过去式了。

她的幼稚暗恋埋葬在她爸爸过世的那一天。

此后他们山长水阔,形同陌路,原以为不再相见,命运好像又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越不愿意看到的人,好像就偏要跟你纠缠不清。

车沿着胡同往里深入,四周是缓缓倒退的灰白墙面,寂静无声。

许心瞳都快感知不到车速的疾缓了,就听得周凛幽幽说了一句:“照理说,你应该喊我一声大哥。”

许心瞳心里跟吞了一只苍蝇似的,这人永远知道怎么恶心人。

原本想要怼他两句,余光里看到他冷漠镇定的脸,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浇下。

她按捺住了翻涌的心绪,没有搭理他。

“这么讨厌我?那傅闻舟呢?严格说起来,他跟我算一类人,他也算我爸的半个门生。你这双标是不是太过明显了?”周凛徐徐说,将车停在了胡同深处的一处四合院门口。

不知道是不是许心瞳的错觉,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微妙的讥诮。

和他波澜不惊的面孔大相径庭。

“下来吧。”她还思索着,他已经迈步绕到她身侧将门打开。

许心瞳下了地,抬头朝高高的院墙里望去。

快到正午了,太阳明晃晃地扎眼,门前的槐树有些年头了,在地上投下团团簇簇铺天盖地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