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后,是儿臣不孝。”

他凑过身,抬手将着那只颤抖的手贴在面庞,泪,从着他浅褐的俊眸中缓缓滑落。曾经,他的手被自己的母亲而牵,而此刻他的手托住了母亲无力的相贴。

“邕儿,天子应该,无泪。”

“母后。”

“哀家知道你忙。哀家,哀家不傻。哀家,只留下了兰儿。”

宇文邕的后妃都在屏风后守着,而我,是唯一进入屏风后,他的女人。

“兰儿,我……”

他侧脸望我,双目中因着时才没有对我留意而露着欠意。

“你和太后多聊会儿,若兰先告退”

“呃?邕儿啊,兰儿为什么老不叫哀家母后?是你欺负她吗?”

太后的话,出我意料地颤传在耳边,我急忙道:“不,不是,皇上从来没有欺负过若兰。”

“兰儿。”他递过一个请求的眼色,我自是垂睫低言:“母后。”

气若游丝的妇人,努力地弯着一抹失色的笑,唇边继续着断续的话:“兰,兰儿说,你们有个家。”

“呵,兰儿什么都藏不住,儿臣和兰儿要请母后一起去呢。”

没有我的提醒,他的话,他的心竟与我的“谎言”不谋而合,他勉强而展的笑是那么不自然。他生在帝王家,注定“家”这个字对他,对他的母后而言是奢侈。

“那一定,一定,很,美。”

“母后!!”

她的眼帘微微抖动着,沁着泪的双目不舍地望着她的儿子。从他离开她的身诞生的第一日,从他学会走路的第一日,从他骑上马背的第一日,从他征战沙场的第一日,从他自己做父亲的第一日,从他登基为帝的第一日,他始终是她的儿子,无论他变得多高大,他都是自己的儿子,不舍,她的眼眸中是一个即将离去的母亲对儿子的万般感情。

“平,天,下。”

睫,终是在抖动中落了下。

“母后!”

在她落下眼帘后,他撕心裂肺的喊声响彻在榻前,寝殿,皇宫,长安。

太后薨逝对于宇文邕的打击非常之大,那一日,他不让任何人靠近太后躺着的床榻,所有的人,都被他令出了太后寝宫,而我亦想留给他一个独自流泪的机会。我准备起身,而他却在那一刹那紧紧地抱住了我:“兰儿,不要离开我。”

他抱着我,我能感着他的伤痛。

“母后她很喜欢我,小的时候……”其实,无论男女,无论帝王又或是百姓,都无法逃过生离死别,七情六欲,那便是人的一生,也便是人的情感。

“我真的很不孝……”

“宇文,不是的,你已经很好。”

“不。”

之后的十多日,他都待在太后的寝宫,宫人们送入的膳,他几乎不碰,而宫人们送入的水,他几乎不饮。我劝他,可他却只是为了让我不再担心而象征性地用一些而已,半月折腾下,他俊美的脸瘦了一圈,而人亦憔悴了很多。我很心疼,但是除了让他用膳,用饭外,我没有劝过他其他,因为我知道他不会一直如此下去。朝廷庶政,他下旨让太子宇文赟暂为代理,而对于别人诋毁说大冢宰宇文宪在饮酒,他亦以“宪非太后嫡出”而淡然处之。他心伤,可是他尽力让着他的心伤控在自己一人身上。

三月末的一日清晨,他告诉我自己要出去走走,我想陪他,而他却让我回寝宫好好休息。我没有多问,自是遵着他的话,回了寝宫。只是从这一日起连着三日,无论是太后寝宫还是他自己寝宫,都寻不到他的踪迹。整个后宫,一片担忧,而为了避免朝政混乱,消息自然是被封锁而住。

“文侍中,您为什么不担心呢?”小婵问着我,她奇怪我为什么对着空**无他的寝宫会如此镇静。

对着她的问,我淡淡一笑,而我的笑自是让小婵更为好奇,双目瞪得大大地瞅着我。

“小婵,我不是不担心皇上,而是我知道他没事。”

“都不知道在哪里?您怎么知道没事呢?”

“小婵,若是宇文宪大人再来找皇上,你就和他说,皇上后日就会回来。”

“可是文侍中您不是在寝宫吗?”

“呵……我去找皇上。”

“不行,不行,文侍中,您去哪里找皇上,您一个人去哪里找皇上呀?”

“小婵,只有我,才知道他去了哪里。记住我和你说的话。”

我到了太医署,找了独孤翎,问他借了马。他没有追问我去哪里,因为我知道他一定了解我,此时的我,绝对不会离开深爱的那个人,而从他如花的眼眸中,我知道,他已经猜到了七八分。

天,已染上了红色,落霞虽美,却无法留住我的驻足,我只想在月上枝头的时候,见到他。马鞍的擦动让我双腿的内侧已磨得生疼,而手掌也已被着粗糙的缰绳磨破,我咬着唇,驾着马,终于到了那个地方。

月光打在一个搬着水桶的侧影上,银色照着他完美的曲线,散着淡淡的醉人之气。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那个侧影淡泛着愁苦与悲凉。

听着马声,他立刻放下了水桶,出了篱笆,来到马前,错愕的眼神中,除了璀璨的星辰,便是我带着微笑的脸颊。、

“兰儿,你……”

“我想你了。”

“别动,我抱你下来。”

他走到马前,抱我下了马,揽在怀中低声问着:“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你是我的夫君,这里是我们的家,除了这里,你还会去哪里?”

“兰儿,对不起,我独自来了这里。”

“应该是我说对不起,让你没了安静。对了,你在做什么呢?”

“洗衣服。”

“洗衣服?嗯,我得看看,我们大周天子是怎么洗衣服的?”

笑归笑,但我知道他此刻的心依旧是那般疼痛,我想替他把衣服洗了,可是手刚入水,掌中磨破的伤口,便让我疼地咬住了唇。他翻过我的手,埋怨起我的隐瞒,我躲闪着他带着心疼的斥责,随他拉我到屋中,拭起了伤口的水。

“你又瘦了。”屋中的烛光,让我更清晰地看到了他又再瘦下的脸庞。

“没本事,就别让马跑得那么快。”他继续着关于伤的轻声责问。

“我夫君有本事就好了。”

“兰儿,你的腿是不是也擦伤了?”对于骑术及着骑马时可能导致的伤,他很清楚,而我也不敢再隐瞒,只能点头回他。

当然,承认的结果,便是他又一顿“教育”。我自是不去反驳,因为他在“教育”的时候,也在小心地处理着伤口。因为痛,我还拼命地拉着他的衣袖,让他一轻再轻。

这一夜,我不提让他回去,他亦没有告诉我他准备什么时候回宫。只是我知道,他的心已经定下了这个日子,而我,只需陪他。

次日清晨,他独自拿着一支步瑶,在窗边轻叹,我裹好衣衫,走到他的身边,靠在他的肩膀,低声问着:“起来这么早?”

“这支步瑶好看吗?”

“嗯。”

“是父亲当时给母后的,那时候母后特别开心。”

“后宫的女子不都希望自己能得到圣宠吗?”抚搭在他的衣襟前指,穿划过他的发丝。

“傻兰儿,是不是吃醋了?”

他低望着我,而我亦抬眸望他,手抬起,指抚过他因伤愁而蹙起的眉。

“我一点都不傻,我已经错过一次,就不会再错一次。醋已经在上一次吃完了,以后都不吃了。”

“什么意思?”我没有告诉过他,那次我离开他,更多的是因为一个错误的吃醋。

“不告诉你。”

“明日和我一起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