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盛雪来到正院时,一袭白衣的华韵风却独自坐在院内的白玉石桌边,自斟自饮地喝着茶。大夫人柳月和二姨娘宋茜正在一旁书写着什么,看起来一派和睦。

茶香伴着墨香四散在空气中,让盛雪闻到后,舒展了眉头,盈盈走过去,离华韵风一丈距离的位置,朝他行了个礼:“奴婢拜见大爷!”

盛雪可记得,他前几天说,离他一丈开外说话,和自称“奴婢”的事情。这会儿,正遵循他的吩咐做事。

华韵风笑了,只是笑得意味深长:“玉婷啊,你来得正好,月儿和茜儿正在写我方才吟的诗,你也过来抄一份吧!咳咳。”

一听要让她写字,盛雪心中隐隐浮上不安,抬眸扫了他一眼,当目光与他相对时,总觉得他的目光中有种穿透人心的感觉。

“来人,给三姨娘准备纸墨!”

就在她与华韵风四目相对的时候,华韵风伸手招来一个女婢,吩咐道。

这让盛雪回过神,低下头,眉头深蹙,手里的帕子也被她捏得变了形。他要让她写字,真的只是为了抄诗?

等婢女摆好纸墨在石桌空位上,盛雪不等华韵风催促她走过去,先开口道:“大爷,您不是下令,让奴婢以后与您保持一丈距离吗?奴婢不敢贸然靠近您,违背您的命令!”

“你倒真是听话!”华韵风拿起桌上的折扇,“啪嗒”一声打开,优哉游哉地扇着风道,“今天大爷我心情好,允许你靠近我一丈以内!”

他这话一出,盛雪就更觉得他让她抄诗,是别有用心了。

奈何他话说到这份儿上,如果她再不听从,只能说明她心里有鬼!想到这里,她便提裙,轻移莲步走到桌边坐下,伸出玉手,执笔蘸墨。然后,她看向华韵风那张俊美的脸庞,问道:“大爷,您让奴婢抄写何诗?”

华韵风浓眉一挑,睨了她一眼:“杜甫《江村》中的几句,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老妻画纸为棋局,稚子敲针作钓钩。”

盛雪闻言,笑道:“好诗!”

她随即提笔,逐字逐句地写下来。

写完之后,等风吹干墨迹,递给华韵风道:“大爷请看,奴婢可曾写错?”

盛雪既然为一朝太后,自然有些过人之处,其中,她的医术和模仿笔迹的本事堪称一流,这会儿她就刻意模仿先皇的笔迹来进行书写!

华韵风接过她递来的诗,浅浅地用目光扫了一遍,随即,将这张纸撕掉:“甚是难看!”然后,捂住胸口咳嗽了几下。

柳月和宋茜见状,忙担忧地看向他。最后,大夫人柳月开口关怀道:“夫君,您这几天不是好些了吗,怎么又咳了?”

“是啊!您可仔细点身子啊!”宋茜附和道。

华韵风轻咳着,朝她们摆摆手:“咳咳,无碍,估计是我昨夜受了一点风寒。所以,今天才犯了旧疾,不碍事。你们先回去吧,玉婷,你扶我进屋!”

他这话一出,柳月和宋茜都朝盛雪嫉妒地看过去。

而盛雪则诧异地看向华韵风,心想他不是嫌弃她非处子之身吗?这会儿怎么还要她扶他进屋了?

可疑惑归疑惑,还是得从命。她起身过去,搀扶他,走进了堂屋。

进去后,华韵风指了指一旁的紫檀雕花椅子示意盛雪扶他坐到那里。

盛雪想想她一国太后,居然服侍这个病秧子,心中一半落寞,一半凄楚,但脸色上,却并无半点波澜地将他扶到椅子边坐下。

“咳咳。玉婷,屋内无外人,我有一事要提醒你!”

听着华韵风的话,盛雪微微有些诧异:“提醒?”

“你模仿的可是先皇的字迹?”华韵风勉强忍住咳嗽,认真说道。

盛雪下意识地看向他乌黑深邃的俊眸,只见里面闪烁着一点坦诚之色,不过却让她更加疑惑了:“大爷,您怎么知道那是奴婢模仿先皇笔迹?再说,您不是不喜欢奴婢吗,为何还要提醒奴婢?”

“这些你不用管,我只想说这府里并不像你想得那样简单!”

“此话怎讲?”

“你只要记住我的话就好,在这里你要小心谨慎一些,以防被别人盯上。”

华韵风微眯着眼,在盛雪身上细细打量起来,却让盛雪有些不自在。

“我凭什么信你?”盛雪警惕地看向他。

“古人言,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相信时间久了,你自然就知道我是不是值得你信!咳咳。现在,我实在身子不适,你就先行回去吧!”

既然华韵风下了逐客令,盛雪也不好多待,于是行了礼,她就带着满心的疑惑离开了。

她一离开,华韵风的嘴角处就浮上一丝诡异的笑容,自言自语地说道:“梅花林中,你怕是忘记了当初的誓言了吧?你不信我,又能信谁?我不信你,又能信谁!”

盛雪刚回到北苑没多久,老夫人身边的俞妈妈就凶神恶煞般地闯进她的院子。

豆儿见状,忙放下手里的活计,走过去询问:“怎么了,俞妈妈?”

豆儿话还没落音,一记巴掌声就响了起来。随后,响起了豆儿吃痛的声音和委屈的询问声:“俞妈妈你这是何意?好歹我也是三姨娘的大丫鬟!”

俞妈妈闻言嗤笑道:“哼,打你怎么了?你们三姨娘就是个灾星!老夫人本指望她给大爷冲喜,可谁知她刚过门,大爷就病情加重,害他当天昏厥就算了!结果,刚才她从大爷院子里出来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大爷就昏死过去了。大夫说,过不了明日!我这是奉老夫人的命,将她赶进荒宅住去,免得她再害人!”

俞妈妈这话的意思,明摆着她连三姨娘都不怕,还在乎你这个三姨娘的下人吗?

果然,她这句话一出,豆儿就没有敢再开口。

屋内,盛雪听到这话,气得眯了眼,好个狗仗人势的奴才,好个心狠手辣的老夫人!简直欺人太甚!

她本来还秉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既然,她们不让她安稳,那么她也定不会放过她们!

想至此,盛雪快步走到门口,等着俞妈妈推门而入。果然片刻后,房门被人粗鲁地推开。

盛雪怒目瞪着推门而入的胖妇人道:“这华府虽不是官宦之家,好歹也是大户,怎么连最基本的主仆规矩都不分?仆人就是仆人,不管她是谁的仆人,也不可不经过允许就擅闯主人的屋子!”

俞妈妈见屋内突然站着个冷艳绝美的女人,先是吃惊地僵住动作,后听到她说了这些话,刚想开口反驳,却又被这个女人抢先堵住她的嘴。

“俞妈妈,你知道你现在这种作为,在皇宫被称作什么吗?”

盛雪乘机伏在俞妈妈耳边说着,样子却是有些亲昵,仿佛二人是相识多年的亲人一样。

“什么?”俞妈妈居然被她这举动弄得一怔,有些不自然,嘴里便下意识地顺着问道,问完后悔异常。

“这叫逼宫!”

盛雪猛地收回刚才亲近的动作,冷着脸,鄙视着俞妈妈那张胖脸道。

俞妈妈听了,脸上的横肉跳动了一下,沉默半晌才道:“可这不是皇宫!”

话末,转身朝身后候着的几个粗使婆子挥了挥手,几个婆子立马上前围住屋内冷艳绝美的人儿。

见她被围住,俞妈妈嗤笑:“皇宫老奴不知,这华府老奴可是知道的,在这里一切都是老夫人说了算!”

本以为屋内的新姨娘听了她的话该吓得面色发白、跪地求饶了,却没想到,对方居然冷冷地笑出声:“哼,俞妈妈呀,你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如此蠢笨?华府是老夫人说了算不假,可也由不得你个奴才逾越身份吧?我倒想要看看,你这个老奴逼死主子后,还如何在华府立足,如何在玄武国立足!”

话末,盛雪举起手,顿时众人一惊,看到她手里捏着把剪刀,并且剪刀就对准自己的脖子。

俞妈妈顿时吓了一跳,口齿都开始不清:“你,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唬得住谁!”

“你们华府用个莫须有的罪名安在我身上,不但老夫人不亲自来与我说话,还派了个老奴羞辱我,又要赶我进荒宅,我如何服气?还不如现在我就死了的好,到时候,我看你们如何和我父亲交代,如何和大将军交代!”

盛雪话说得很激动,剪刀也离脖子近了些。她这么做,无非是不想进荒宅。虽然没有去过华府的荒宅,但也知道那里不是好地方,一定和皇宫的冷宫一样。一个妃子要是进了冷宫,可就猪狗不如、生不如死了。

俞妈妈咽了咽惊惧的口水,佯装镇定地看着新姨娘的表情,见她真的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她想着新姨娘方才说的话,有些后怕。如果新姨娘真的在这一刻自杀了,华府为了逃脱责任,肯定在第一时间,拉她这个奴仆顶罪,到时候,大将军追究起来,她死万次都不够!

想至此,俞妈妈缓和了语气,朝新姨娘道:“三姨娘,有话好好说嘛,您先放下剪刀。奴婢这也是没办法,老夫人下的令,我们做奴才的哪敢违背呢?”

盛雪闻言,心里笑了,这个老奴,还真是油嘴滑舌。老夫人下令估计不假,可她乘机侮辱姨娘就更不假,现在居然都将责任推给老夫人。

“老夫人是让你擅闯我的院子,是叫你这样对我出言不逊,还是任你逼死我?我倒要看看,这个华府还有没有王法!”

说完,她拿着剪刀对准脖子,一步一步朝门外走去。

俞妈妈被她这句话吓得脸色煞白,赶忙在后面追来道:“三姨娘,真的是老夫人下的令,让奴婢们请您去荒宅的,说您与大爷命格不和,怕您与大爷犯冲!”

这番话倒是比刚才和豆儿说得含蓄多了,可见她是有些怕了,而躲在柱子后面的豆儿闻言,鄙视地瞪着俞妈妈的背影。

几个粗使婆子倒是颇为欣赏地看着这位三姨娘,这还是她们第一次见狐假虎威的俞妈妈向人示弱妥协呢。

“命格不和?那当初做什么要去我府上提亲?一派胡言!”盛雪猛地回头,瞪着俞妈妈。

俞妈妈知道自己胡诌的话被新姨娘戳破,立马脸色又白了一层,刚想再解释,却一时想不到好的借口,只急得后背都出汗了。这绝对是她第一次办事这样棘手。来的时候,本也没将这件事当作一回事。不就是将一个人绑进荒宅吗?怎么现在的局势变得自己这样被动?

“今日,我不见到老夫人,就誓死不会去荒宅!”盛雪见时机到了,立马开口说出自己的主要目的。

俞妈妈闻言,立马眼珠一转,觉得这么做可行。如果新姨娘死在老夫人那里,可就和她没有半文钱的关系了!

想到这儿,俞妈妈勉为其难地点点头:“既然三姨娘以死相逼,老奴也没办法阻止你去见老夫人了。”

话外之音不是她不阻拦新姨娘去见老夫人,而是阻止不了。

盛雪见状,心里得胜地一笑:不管你是何目的要赶我去荒宅,我都不可能让你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