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珏立时看向上首的皇帝。

面相平和的老者看了眼殿外伏身跪倒的闻人瑜,而后一扭头,将萧珏脸上没来得及掩饰的惊慌尽收眼中。

“太子,这便是你说的子珺的恩师?”

明明最该问的是萧珏,皇帝却偏偏跳过他,而去问太子。

“人既是从王府中传召来的,便应该无错了。”萧庆祯看了这个侄儿一眼,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父皇,儿臣以为救命之恩固然重于山,赏赐金银自然是应得之分。可子珺到底是大皇兄唯一的血脉,这皇子龙孙的教导自不是什么人都做得的!五弟,六弟,你们说是不是?”

萧庆祯同这个侄儿并没有明面上撕破脸皮,但他已明白对方不可招揽,再加上皇帝近些日子频频扶持让他生出些莫名的威胁,是而今日对付侄儿他倒也没有过多隐藏自己,但这并不代表他会白白给老六让机会。

张皇后同麓王本是在一旁乐见其成,虽说萧珏议婚时选了个哪方势力都不沾的绥南王之女,又闹出来这位准王妃妒忌其他女子,将安插侧妃妾室的事一并搅和黄了,但只要萧珏一日未表明态度,就仍是他们需要招揽的对象。他们母子没想到太子竟走一招昏棋,招惹萧珏不说,还要将他们也一并拉下水。

皇帝态度不明,今日这宴会连张皇后和麓王也是办得一头雾水。照理说太子这番说辞明显就是针对这民间武师,麓王若起了拉拢萧珏的意思势必会帮他说话,可同时还不得不担忧皇帝这一边,若是今日针对这武师的杀意本就是皇帝起的头,那么麓王替萧珏开口留人必然会失了圣心,根本没办法两边周旋。

“父皇,儿臣以为不如试上一试,若没有真才实学那也确实不适宜做侄儿的授业师父。”麓王取了折中之道,虽说这么一来两边都讨不到好,但终归两边都不得罪。

皇帝不置可否,他看向一直病恹恹的景王问道:“老五,你怎么看?”

“咳咳、咳……”景王萧庆灿身子极弱,站起来还需要身边人搀扶,那身亲王的朝服好似都能将他压垮一般,“回父皇,哈啊、儿臣……”

“一家人说话,你坐下说便是。”皇帝也不忍见他这副病歪歪的模样,挥挥手令他坐下回话。

“谢父皇。儿臣只见…子珺回来时气度不凡,且文武兼修……便知这些年并未受过苛待,子珺是皇子龙孙,又是大皇兄之子,幼时便十分聪慧,想来……他看中的恩师,定不会是泛泛之辈。”景王病弱,素来不参与朝廷的内斗,这么多年一直神隐于太子与麓王的党项之争,今日却是真情实感替萧珏和闻人瑜说话。

太子在一旁忽然说了一句:“五皇弟素来寡言少语,今日倒是难得替子珺说了这么多。”

景王倒是不卑不亢,淡然回道:“臣弟只是觉得父皇向来仁政爱民、一视同仁,虽是希望子珺能得名家指点,但也没有指责那名民间武师之意,倒是六弟说得有些道理,不妨试上一试,正巧今日季将军也在,是否可做皇子皇孙之师也看得清楚。”

“父皇……”

皇帝抬手止了太子欲辩驳之语,淡淡道:“准了。”

这便是要试一试闻人瑜的功夫,人是早就安排好的,选的都是禁卫军中的好手。他们个个生得虎背熊腰,身形比闻人瑜健壮了不是两三分,相较于他们,闻人瑜显得格外瘦弱,因为毒王之毒的侵蚀,他虽有了百毒不侵的体质,但身体并不似从前康健,而且相比禁卫军的好手,他还是赤手空拳的。

萧珏终于寻得机会开口:“皇祖父,师尊他善使刀剑。”

太子在一旁却道:“听说这些江湖人武艺卓绝,在民间租什么武林大会有模有样的,既是高手,想来不用刀剑也不过让一二分。”

“刀剑无眼,既是切磋总该公平,不然传出去岂不污了皇家声誉。”事关闻人瑜的平安,萧珏直接将太子的话驳了回去。

哪料萧庆祯早有准备,听萧珏这话,只摇了摇头笑道:“子珺这话说得岔了,父皇是为了大皇兄,亦是为了你……这番苦心你该感同身受才是。”

萧珏还待说什么,便听身边景王猛地咳了几下,身边的侍从忙帮他拍背顺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老五,你若是身子不适便早些回宫歇着便是。”见这个儿子一副要把肺都要咳出来的模样,皇帝大手一挥让他提前离场。

景王在侍从搀扶下缓缓起身,朝皇帝俯身一拜。只是离开前,他却看向太子萧庆祯说道:“太子殿下,重情重义亦是人之常情、君子之美,况且子珺到底是大皇兄的儿子,像他也是自然。”

这话说得巧妙,既暗讽了太子,又借机向萧珏示好,而提及永穆太子更是让皇帝记挂动容,萧珏方才同太子明里暗里那几句斗嘴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皇帝倒是松口,叫人拿了把长剑给闻人瑜。

若是从前,萧珏自不担心禁卫军中有人能战胜闻人瑜。他师尊通身的本事岂是这些军中莽夫可匹敌的,但今时不同往日,闻人瑜大病一场又忘却了前尘,此前同岑焱交手使得也是闻人家家传的招式,他心里没底,是而眼睛一直盯着殿外的比斗。

闻人瑜今日穿了一件松绿罩袍,好在内里还有一身箭袖劲装,将外面的罩袍脱了倒也不影响他出招。

萧珏很快便明白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了,即便失了记忆,这些禁卫军的汉子依旧不是闻人瑜的对手,纵使他们之中不乏武举状元出身,论内劲和招式却远胜不过。

也幸而此刻站在那里的是闻人瑜不是‘朱怀璧’,若是后者,只怕能活着站在原地的禁卫怕是没有几人了。

萧珏那日自岑焱口中听说了闻人家的家传绝学,此刻闻人瑜尚没有用拳脚功夫,那禁卫已是连连败下阵来。十数名禁军好手连番叫阵却不敌一个身材瘦弱的民间武师,实实在在是打了朝廷的颜面,更何况他们还是十几人车轮战一个。

自己丢脸是小,被问责是大,是而有人跃跃欲试也顾不得那些许武德。

一人慢慢迂回至一旁,瞅准时机出刀直袭闻人瑜背心。

“师尊!”萧珏大惊之下起身高呼。

话音未落,众人便见那闻人瑜好似背后长了眼一般俯身躲过。那身形更是柔韧不似常人,弯身抬脚正中身后偷袭那人手腕,将他手中朴刀踢飞出去。与此同时也丢下自己手中兵刃,转身双手如游蛇般缠上偷袭兵士的手臂,在那人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之际,旋身一扭。

那人只听喀嚓一声脆响,在察觉到疼痛之前胳膊已经卸掉了环,失了抵抗能力,人还呆着就被闻人瑜卡住喉咙向后一丢,正好撞上自己同伴,所幸后面那人反应快些,不然他手里的刀就能将自己人扎个对穿。

眼见两个五大三粗的精壮汉子被轻松丢了出去,而一番连战下来闻人瑜竟只是脸颊微微泛红,连气息都没有乱,更不见半点疲态。太子心中的恐惧此刻要远超于震惊,他是用过江湖人办事的,虽然知晓一些这些人的武艺手段,但同样的事若换在自己身上他可就睡不了安稳觉了。

他很清楚地认识到萧珏身边有个高手,虽不知称不称得上绝顶高手,但寻常的护卫都奈他不得。若是有一日萧珏同老六站到了一块去,那么说不准哪一天自己的脑袋都会莫名其妙搬了家。此刻萧庆祯比皇帝更想除掉闻人瑜,萧珏在他眼里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年轻小子,纵然成婚有了绥南王这个靠山,但京城仍然在自己的掌控范围,可留着闻人瑜却是不同了。

萧庆祯只想了下,便粉饰了面上的不安,抚掌大赞道:“难以置信!民间竟有如此高手!父皇,这等武艺想必不输宫中的禁军教头,如此贤才不如招揽至宫中,**禁军,也好更好戍卫皇城宫禁。”

这话当然不是好心举荐,别说皇帝答不答应。一个没有任何功名在身的人,还是出身草莽,若是做了禁军教头,岂不是明摆着打那些勋贵武官们的脸。被朝臣记恨无法立足倒是其次,最主要的是这般本事能不能被皇帝容下。

皇帝的脸色自然说不上好,萧珏闻言便接话道:“太子殿下言重了,师尊失了记忆,心智如同孩童,怎可担任守护皇祖父宫禁这般重要的职务,况且师尊的功法在于灵巧,上阵杀敌可不顶用。”

如果可以,萧珏当然不会在众人面前这般贬斥闻人瑜的能耐,他是最清楚的,如果此刻是‘朱怀璧’,只怕诡计多端如萧庆祯也不会是师尊的对手,但他也深刻明白皇权大过天,如果皇祖父真的起了杀心,闻人瑜怕是无一日安生。无论出于那一方考虑,他都不愿闻人瑜因为太过出挑被人盯上,与之相比,名声风评什么的皆是过眼云烟,更何况他清楚师尊本就最不在乎这些。

而最重要的,是他这番话并不是说给太子听得,而是说给皇帝听的。

一个失了神智如同孩童的人,只要**得当,自不会做出危害君主的心思,但这仅仅是一时的,并不能完全解了皇帝的戒心。毕竟闻人瑜跟在萧珏身边,如果有朝一日新皇登基,萧珏起了心思,那么以闻人瑜的身手,想谋杀帝王也未必是什么难事。

思来想去,唯有两法最为稳妥。要么将闻人瑜放在储君身边,交由太子教导忠于他,要么杀之。

季南珩先想清楚了其中关窍,他先太子和萧珏一步起身道:“陛下,不过是草莽武夫,臣请一较高下。”

“准。”

禁卫已经惨败,甚至偷袭不成,白白搭了皇家的颜面进去。季南珩身为大将军,此时请战虽有些过于抬举闻人瑜,却也合适,只望他能够战胜,挽回一分颜面才是正经。

“请!”季南珩长剑一横,拉开架势。其实他之前曾多次劝说,甚至起过杀心想要除掉闻人瑜,不过碍于萧珏阻拦都没有成事,只是眼下说什么都已经晚了。

论剑法武艺,他当然清楚自己不是闻人瑜的对手,方才看到闻人瑜连战禁军精锐,季南珩心中便有了数。

此战,他必须胜。

但这也是一个赌,毕竟闻人瑜此刻此刻没了从前的记忆,行事确实比季南珩初见他时要锋芒毕露许多。闻人瑜架住他刺过去的长剑,季南珩用尽全力压上去,让对方没那么容易挑飞他的剑,趁逼近之时压低声音飞快说道:“输给我,否则玉郎不保!”

闻人瑜的力气有一丝松懈,季南珩见提萧珏的名有用,便趁机将闻人瑜手中长剑夺去,在皇帝等人看来便是他胜了。

皇帝抚掌大赞道:“不愧是朕亲封的禁卫大将军!”

闻人瑜方连战十数人未停歇,又再战季南珩,故而季南珩赢得并不算体面。不过皇帝及其他人纵使心中清楚,也必须认定是季南珩技高一筹,不然今日皇家和禁军的颜面便是被踩在脚下**了。

“陛下谬赞。不过是个有些本事的武师,放在禁军中怕是不妥当,不妨就留在桓王府上做个侍卫听从差遣便是,至于礼数尊卑,找人教导一番也便懂了。”

“不错,那便如季将军所言。你既是我朝的将军,又是子珺的舅舅,这教导的差事便交给爱卿你了。”

皇帝此话一出,便是暂时消了杀心,也算平安解围,季南珩收剑高声应道:“臣…遵旨。”